第 339 章 絕境之中(1 / 1)

顧遲無法原諒年少時的自己,可這錯本就不應該怪罪到他身上,一個從家中圈養長大,身邊人十根手指就能數的過來,比閨閣女子還不知外界情況,隻能依靠父母生活的半大少年,根本不會生出質疑父母,尤其如同君主般父親的想法,更不要說意識到他在錯過什麼,上哪兒做出完美的應對?

可顧侍禦史就不一樣了,做為成年人,他非常清楚顧遲做出那篇文章的價值,太學博士那句‘頗有才華’,直接便讓顧木得以在太學旁聽。

那可是太學啊!能在其中做學子的,都是太常選出來的官宦子弟,父兄各個尊貴無比,即便是不計入名冊的受業子弟,也多是郡國舉薦來上來的人才,無論哪個身份他都攀不起,一隻腳進去的顧木,前途根本無法衡量!

可顧遲呢?他一個見不得人廢物,就算是進入太學又能如何?頂多就是做個刀筆吏,為陛下寫寫歌功頌德的文章,聊以糊口罷了。

兩相對比,顧侍禦史當然要選未來無限的顧木。

而到了現在,他仍不覺著自己的選擇有錯:

“都已經被大儒所知,再去揭穿,顧木如何在太學繼續下去?更會讓外人恥笑我顧家無德啊!你連門都出不得,讓與他不是應該的嗎?”

在慷他人之慨和死鴨子嘴硬上,顧遲根本沒辦法和父親相比,那份對黑夜的恐懼被洶湧的怒火取代,顧及著最後一絲情分,沒有直接打上去,隻是反罵道:

“那你現在何必在這裡發瘋?去找你那好侄兒救你啊!”

“你——”

任何對於顧侍禦史過往行徑的指責,都沒有這句指出現狀的殺傷力強,如此‘明智’的籌謀至今,給顧木那麼多的好處,可當此刻家裡出了變故,他不僅未曾來看上一眼,甚至連仆人都要去了那麼多,簡直要將顧侍禦史的臉給扇腫了。

得多眼瞎,才養了這麼一群白眼狼出來!

可過往的投入太大,這高昂的沉默成本讓顧侍禦史怎麼都沒辦法回頭,他甚至想說顧木做的對,就該這樣劃清界限,不能影響自己日後為官的名聲,可話到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口,惱羞成怒之下,又將錯往顧遲顧琬身上推:

“若不是你們,若不是你們,何…啊!”

指責的話還未說完,顧遲就已經拿起來身邊的木棍往顧侍禦史身上抽去。

一十歲的年輕人,力氣正足,一下就讓顧侍禦史痛的說不出話來。

忤逆不孝是死罪,而它最好定的證據,便是子毆父母,可顧遲絲毫沒有停手,他將那根拔掉了雞毛的棍子扔掉一邊,站起身大踏步的上前,手握成拳頭,避開臟器和容易裸露在外地方,繼續開砸。

去他大爺的忤逆不孝,他忍這個除了坑兒女什麼都不做的父親已經很久了,先揍了再說!

詭異的是,挨了好幾下的顧侍禦史一直未曾叫嚷出聲,若非對方還在掙紮反抗,顧遲還以為他這幾下已經將人送走,連拳頭落下的速度都慢下來不少。

顧侍禦史是真有苦叫不出。

青年人力氣本就大,顧遲又不是和同齡人玩鬨長大,完全不會收力,就算是衝著背腿這些非要害的部位去,挨上一下照樣和烙鐵落下似的,疼的人恨不得直打哆嗦。

可即便是疼成這樣,顧侍禦史還是不敢叫人。

家裡已經沒幾個仆人,想要製住這發瘋的逆子,恐怕得吵的全家都知道,晚上鬨這麼一通,左鄰右舍光聽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就算有律法製裁,臉面也彆想再留下了。

畢竟如今還未到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時候,再維護傳統的‘公序良俗’,旁人看他們家這一雙兒女,女兒寧願半死也要與男人私奔,離了他活不了的兒子頂著死罪也要打,心裡怎麼不會疑慮他這父親到底怎麼當的?

玩鷹的被鷹啄了眼,顧侍禦史也是沒逃的掉,終究是栽在了自己的臉面上,好生的挨了一頓打。

不過,顧遲也是不敢下死手,旁觀者的看法有時就是這麼微妙,他若真把父親打死了,輿論又得轉個風向,顧遲的死法肯定慘烈不說,顧琬的名聲也會牽連著往惡了走,搞不好一家人都得地下見,現在還未到真正的絕路,顧遲沒必要將事情做絕,見顧侍禦史不動,他也慢慢停了下來,見人還活著,那就仍地上不管了。

反正現在這個天在地板上睡上一夜也死不了,若是感冒生病——

實話說,它來的實在是有些晚了。

對於這份從未有過的漠視,顧侍禦史一反常態的適應良好,第一天不僅沒躺在床上哼哼,人還能繼續站起來走動,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異樣,就是脾氣也也不發了,光板著張臉,看誰都像是欠他錢似的。

在家的錢纓和顧遲沒人願意搭理他,直接去了另外的院子吃飯,女兒不在,錢纓依舊有些食不下咽,勉強果腹之後便怎麼也動不了筷子,看著桌上的肉羹忍不住垂淚。

“什麼時候才能將琬琬接回來?她現在一身傷,在外面怎麼能修養好?”

“好不容易出去了,再回來才是要她的命。⒐_[]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顧遲心中也是擔憂,可現在已經無路可退,還不如繼續走下去。

將帕子遞給母親,他故作鎮定的說道:

“外界議論太多,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被參,若能維持職位,那小妹回來又要受他掌控,倒不如撐過這段時間,尚院署各處都不完善,城內不行,彆縣或許還有機會,京醫院裡面的女醫可都是韓尚院帶來的,誰知道她們背後有多少聯係?若能引得她們憐惜,說上兩句,不僅名聲不會有礙,說不定還能碰到機會,直接離城出仕呢。”

“你這話怎麼和琬琬說的一模一樣?”

錢纓擰緊眉頭,表情極為不悅:“出仕出仕,為了做官連命都不要了,這和……算了。”

她歎了口氣,整個人極為無奈:

“你們大了,主意也多,我管不了了,反正最多不過是個死,齊整的走也沒什麼不好,還不用愁你以後怎麼辦。”

顧遲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母親的話裡還是有些埋怨。

這怪不得母親,畢竟他們做的事不僅害了自己,還將全家都推向了極為危險的境地,母親沒有攔著已經是萬幸,可人總歸是貪心的,顧遲清楚,自己自己能活這麼多年也算是夠本,死……也算是無所謂吧,但小妹走到這步是真的虧,未來更是一片黑暗,比起來還想出仕是為了做官,顧遲更覺著,她隻不過是在給自己一個努力活著的理由和方向。

人總是需要點兒盼頭的。

隻是母親根本想不到這點。

顧遲心中不免多了幾分遺憾,他想和母親說幾句實話,可過往的經驗告訴他,暴露自己和小妹弱點的結果,必然讓不夠堅定的母親重新站回父親身邊,那樣的結果,絕不是他們兄妹一人想看到的。

這一刻,顧遲甚至明白了為何父親經常保持威嚴的沉默,那並非威嚴,隻是想要主事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能露出來慌張,因為哪怕自己隻表露出三分慌張,周圍跟著的人便能將這慌張變成十分……

心中歎息,顧遲轉移話題道:

“母親若是擔心的話,明日再派仆人去看看便是。”

這句話總算是安撫了錢纓心中的焦慮,逆不過倔強兒女的她,勉強應下安排,又忍不住絮絮叨叨的念了起來:

“行吧,那些心大、被要走的仆人走了正好,剩下的這些都是忠心的,再送過去兩個照料著也好,那閭裡哪有在家安全?這些人也得分給他們些錢傍身,不能寒了這份忠心,之前攢了這麼多的錢,誰承想會用到這兒?算了,現在不用,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用的上呢。”

不需要再操持兒女婚事,給顧琬的嫁妝攢錢,以及侄子家那邊的事情,家裡的仆人再少兩個也能周轉的開,不過擔心女兒的錢纓寧願自己人手緊點,還是硬擠出來三個,也就是兩個健壯男仆和一個婢女去照顧她。

這麼打算的錢纓沒有想到,正是自己的決定,險之又險的將女兒從死亡絕境中救了回來。

逐漸擴大的私通案能吵的地方太多,很多人拿著道聽途說的理由來為自己的觀點增加獲勝的砝碼,能站在顧琬的角度編她已經死來博取同情,也能憑空多造出‘顧侍禦史還是很在意女兒,趕出去還給了她大筆錢財’的開脫假話,而對於很多人來說,這些不過是茶餘飯後的嘴上娛樂,可架不住某些作惡的人將其當了真。

趕出家門的孤女、有錢、還隻住在防護不嚴的閭裡,這麼好的肥羊,不去撈一把實在是太可惜。

於是,在錢纓派人前去照顧女兒的檔口,一夥匪徒也趁著仆人打水、隻有一個婢女照顧顧琬的時候,翻牆進了家裡,將婢女打暈,控製住了顧琬,肆意翻找家中值錢的東西。

可顧琬離家匆忙,哪裡來得及帶錢?甚至就算是帶了,這麼多天早就藏到了彆處,隻翻找出來一兩千錢的匪徒自然不滿,對著顧琬就要動手逼問,其中還有人說要用強,正當危急之時,錢纓新送來的仆人和外出打水的仆人趕回了家門。

仆人嚇了個半死,趕緊上前救人,這夥能大白天闖入家中劫財的匪徒更是膽大包天,不僅沒跑,還敢拿出刀劍和仆人對砍,被挾持的顧琬處於戰火中心,根本跑不掉,身上直接多了兩窟窿,幸好她用手臂擋了一下,都沒傷到要害。

這時候,聽到動靜的左鄰右舍和宿申還靠的過的兄弟拿著家夥跑了過來,人一多,總算是把能抓住的匪徒抓到,沒抓住的嚇跑,閭裡中又有個會接生的老媼,跟著女醫學過怎麼包紮止血,又得了女醫的授意,藥和乾淨的繃帶不計成本的全給她用上,處理好傷口便趕緊往京醫院送,這才堪堪將人救了回來。

而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處在宮中的眾人並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