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4 章 生路死路(1 / 1)

挨了兩頓打,又跑了這麼遠的路,宿申不說是精疲力儘,剩下的力氣也不多了,他倒是想將顧琬帶走,可剛闖入門內,被他揣開的壯仆便已經衝了過來,還未扭打幾下,宿申便被再次製住,死死的壓在地上。

“丟人現眼的東西,把他帶到這裡乾什麼?還不趕緊關到柴房裡去!”

顧侍禦史看到宿申便心生厭煩,連連揮手讓壯仆趕緊將人帶走。

“阿琬?阿琬!你現在怎麼樣了?”

宿申完全不知道顧琬傷的多重,性命是否無憂,即便是受製於人,依舊不願意離開,他扒住門,一遍又一遍的叫著對方的名字,試圖得到對方的回應。

顧侍禦史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還未等他嗬斥,察覺到家主不悅的忠叔,眼疾手快的對著宿申的後腦便來了那麼一下,緊接著人便暈了過去。

好了,世界總算安靜了。

忠叔和兒子一前一後的將人抬去柴房,屋內的錢纓掉著眼淚,卻不敢有任何抽泣的聲音。

父母已經離去,子侄更是在數百裡之外,無人依靠的她,看似能和丈夫吵的有來有往,可當丈夫真下定決心的時候,她同樣沒有違逆的能力,那些家仆隻會聽他的掌控,而多年夫妻,錢纓太清楚對方什麼是氣話,什麼是真話,他,是真的不允許家裡請女醫給女兒看診。

真沒有想到啊,時隔多年,她竟然又要重溫一遍當年的噩夢。

跌坐在地上,錢纓整個人都恍惚起來。

她很忙,早年要奉養公婆,這幾年又要想儘辦法攢錢,甚至還給顧著侄子家裡的事情,哪裡抽的出時間關注女兒在想什麼?管著她,再供好吃喝,教導如何做一個好新婦便已經是極限,不過,長久的在一個屋簷下生活,錢纓也知道女兒不喜歡這些,甚至說過很多次想要出去為吏的想法,當初她也被說動過,韓尚院來了之後,更是念叨過數回。

可丈夫就是不同意。

他不同意,那此事真的就辦不成,錢纓唯一能做的,也隻能是用丈夫說的理由勸女兒接受,當時她沉默良久,終究還是應了下來,錢纓還以為她已經收了心,誰承想,原來是在這裡等著!

即便不知道事情的原貌,也未曾聽到父女的對峙,錢纓也憑借著對女兒的了解大致推出了原貌,她想說女兒著實糊塗,怎麼能拿自己的清白做這種事情?可不知道為何,話到嘴邊,卻總是說不出去。

面前的門,明明一腳就能走出去,給女兒尋個好醫者來看看傷勢,不至於這麼生死未卜下去,可她卻如同被枷鎖捆住,怎麼都起不來身,邁不開腿,隻能在這兒乾坐著。

就那麼一句話啊……

妻子隻知道呆哭,婆子和婢女更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喘,這讓屋內充滿了死寂,讓人胸口發悶,顧侍禦史不願意久待,他看了眼還躺在地上沒有反應的女兒,說了句“你自己處理。”便直接走了出去。

他走了,屋內的氣氛莫名鬆了些許,錢纓抹去眼淚,強行打起來精神,叫來

平婆和婢女,將顧琬小心翼翼的架起來,退去沾滿泥土外裳,再把人扶到榻上解她的褻衣,想看看身上的傷如何。

手臂上的鞭痕最多,縱橫交錯的,還有血絲正在外滲,後背上也有不少,條條都腫的極高,錢纓心疼的滴血,碰都不敢碰,正當她想著怎麼才能給女兒求點藥來時,年齡不大的婢女猛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怎麼這麼多舊傷!”

錢纓不解,連忙去看,這才發覺女兒大腿上有極多的疤痕,分不出到底是什麼弄傷,隻能從輕重程度上確定,不少傷疤的受傷時間甚至在數年之前。

錢纓手抖的厲害,她完全不知道女兒身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傷,還是在這樣隱秘的地方,無論是自己弄傷還是外人所做,都是她無法接受答案,她不敢聲張:

“平婆,你快去將甜果叫來,我得——”

“彆問了,她不知道,這是我自己弄的。”

一直裝死的顧琬睜開眼睛,她伸手扯過旁邊的薄褥蓋到自己身上,將那些傷痕全部遮住。

很久以前的她的確幻想過父母發現這些傷痕的反應,比如心疼並詢問她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做,再向她說以後再也不會逼她之類的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顧琬已經放棄了這種愚蠢的幻想。

父親不會覺著他做錯了,隻會認為是她不服從管教,甚至還損傷自己的身體,不夠孝順,母親或許會為她掉上幾滴眼淚,但最後還是會讓她聽話,可笑她用那麼久的時間才認識到這個現實,當真是蠢透了!

“你,你沒事兒?不是,你一直醒著?”

顧琬突然睜眼說話著實嚇了錢纓一跳,心裡簡直是又驚又氣,剛想嗬斥,可一看搭在被褥上的手臂還是停住了嘴,隻埋怨道:

“你膽子怎麼這麼大呢?不要命了!”

“不要了,反正死也沒什麼可怕的,隻恨我生不食五鼎,死也不是被五鼎烹罷了。”

顧琬不覺著她能讓母親理解自己,回了這句便閉上眼睛,可這一驚一乍的哪能讓錢纓放心,她不敢晃動女兒,隻能用手指在皮肉完整的地方戳了幾下:

“烹什麼烹,你以為你是你光祿大夫?彆閉眼!這嚇死人的,傷不疼嗎?”

“疼。”

“疼你怎麼不叫?”

“我不傻,叫就要繼續被打了。”

“你——”

錢纓簡直要被女兒給氣樂了:“知道要被打你還敢這麼做!”

“這和減少被打是兩回事。”

提及挨打,顧琬表情有些發蔫,剛才實在是沒控製住脾氣,這頓打挨的太虧了!

沒辦法,罵完了挨打又反抗不了,那隻能先裝死躲過去,少挨一下算一下,先過了這劫再說,可沒想到宿申竟然也被捉了回來,這讓顧琬恨不得想上去掐死他。

要做好保密的時候做不好保密,要他拿著那陳書跑的時候他不跑,當真是彆的能力沒有,壞事的能力一流!

一想到這裡,顧琬就頭痛欲裂。

她不怕死,但她也不想就這麼白死,隻要父親不打算直接勒死她,那她就想繼續給自己爭條活路。

而從宿申通知到父親過來,事情快的她沒有任何冷靜思考的時間,現在有了點空閒時間讓她想想,顧琬反倒覺著事情還沒有到絕路。

此事暴露,又捉住了宿申,那父親肯定要洗清她的名譽,辦法無非是讓宿申主動承認這錢財發簪都是他偷的,要真能做到此點,外人的確會信,可祁家不可能將此事當做不存在,婚事肯定要退的。

在這種情況下,她倒是能恢複名譽和未婚身份,隻是今日的情況已經說明,父親絕不會讓她走吏途,為了避免影響,很有可能遠遠的找個家風嚴苛的人家嫁出去。

這對她來說是最壞的情況,可她都能做下這樣的‘惡事’,誰能保證她不會在婆家發瘋,繼續丟他的臉?

若是能借此威脅父親,然後各退一步,父親不逼她嫁人,她也不謀吏職,隻在家中學書,待他百年之後,再去尋求機會。

想到這裡,顧琬心中多了不少遲疑。

若真是這樣做,恐怕要等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且不論能不能熬下來,誰能保證她一定能活到那個時候?那時候女人還能不能做官吏?甚至就算是有,以她衰老的身體、被禁錮的思維,能競爭過那些更年輕的女人嗎?

還是下策啊。

妥協這條道還是走不通,不過,若是能放她去鄉下給祖父母守孝……也不行。

雖說韓尚院會培養鄉下的村醫,但實話說,顧琬覺著自己吃不下那樣的苦楚,她無數次想著爭取父親的支持為吏,本質上還是因為在這個時代,除了皇親國戚,也就官吏的地位高,日子好,鄉下……與家裡差的實在是太遠,而且,誰知道韓尚院什麼時候才開始培養女醫,她有沒有資格競選呢?

兩次否定前路,顧琬心中忍不住多了幾分焦慮,正如父親所說,如今有著太多的不公平,諸侯列侯傳遞著封地,官吏們也不須多讓,一個位置,父傳子,子傳孫,也成了‘王侯’似的,顧木剽竊了哥哥的文章和父親的幫助下才勉強進了太學,隻是一個預備官吏,她若沒有父親的資源傾斜,上哪兒進入仕途?

太難了啊!

官吏之路難走,卻是顧琬最熟悉的道路,世間不是沒有其它行當,可她連如何入門都不清楚,離了家,謀生必然要成為一個大問題。

不做官吏,隻做個販婦呢?

顧琬認真想著這條路的可行性。

母親會釀酒,種類還很多,果酒,糧酒都會,味道甚美,父親拿去贈送的上司也讚不絕口,甚至還專門要過,她學的也不錯,旁人已經分不出酒是誰釀的了,長安城官吏豪商遍地,哪個不喜歡飲酒?大約是不愁賣的,而酒水暴利,維持她過往的生活開銷也不難,隻不過——

她沒有身份,也就沒有置業的資格!

父母在,未分家之子,喪夫之婦者,無獨戶。

條條框框都是死路,顧琬再好的心態都想崩潰,要是宿申直

接死了就好了!

她又不是成了親,做了祁家婦再與人私通?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還被抓在了床上,訂婚而已,戶籍還沒改呢,怎麼都能算半個未婚,未婚與人有私情的罪名就更低了,若宿申真將錯全攬自己身上,用孝母的名義將此事再洗白一番,最後以自縊來保證所說都為真的,那即便此事她們二人違背良俗,還是會有不少人動惻隱之心,倘若她出現的時機得當,完全可以借著感情的理由和父親反目,成為‘宿家婦’!

寡婦那不就能立戶了嘛。

當然,忤逆父母肯定會讓她引來和父親一樣人的厭惡,但同時也能得到宿申親鄰好友的接納,以及和宿申同樣身份地位人的喜歡,如此,不僅安全有了保障,釀酒為生似乎也有了可能?

嗯……也是可能而已。

顧琬隱約覺著這裡面肯定還有大坑,但她著實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甚至連這條能不能走都是未知,回想著宿申剛才的許諾,心中更是升起來一片苦意。

畏死者何其之多,誰知道他到了需要做下手的時候不會怕?再者,父親也是有幾分手段的,他若是說些什麼讓宿申改變想法也不是不可能,此事,終究是不可控的。

真不知道之前她說的那些話,做的事,對宿申影響有多大啊……

罷了,還是先走一步算一步,父親已經惹怒,母親是真不能再動了,她還得靠對方了解情況如何了呢。

鑒於此點,身上一陣陣發疼的顧琬不得不強打起來精神,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母親聊著,甚至還開始有意避免衝突,說起來軟話,這讓屋內的氛圍輕鬆了不少,不過,院外的柴房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仆人剛打上來的冰冷井水衝著宿申的頭上澆,顧侍禦史站在不遠處,用極為冰冷的眼神看著,對這個敢染指女兒的狗東西好臉色,等?那太麻煩了,趕緊弄醒逼著他將此事認成偷盜才是最該做的。

就是想要洗刷好名譽,還是不能靠嚴刑,得讓宿申主動承認,甚至得在獄掾面前認下此事才行。

這不容易,一旦宿申離開他的控製,隨時都有可能推翻之前的口供,那這就不是洗清名譽,是上趕著給外人送笑話,必須得有什麼讓宿申主動認下此事,若是彆的時候,顧侍禦史肯定會覺著棘手,畢竟又不清楚宿申底細,摸不清楚他怕什麼,威脅很難到位,自然也不會有什麼效果,不過——

剛才宿申衝進房門雖令他極為反感,可現在想想,他對女兒著實情深根重啊。

所以,宿申,你會眼睜睜看著琬琬就這麼被我逼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