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3 章 未曾通知(1 / 1)

疫,其實是指流行傳染性疾病的統稱,除去曆史上記載的那些十室九空的大疫,其實日常生活中,也會有各種各樣的小型流行性疾病出現,比如季節性的感冒,現代都沒辦法杜絕它,每逢春秋換季,診所裡烏泱泱的都是人。

西漢沒有現代那樣的人口密度,但防護手段遠差於現代,會感冒的也不少,隻不過這種造成的傷亡很小,彆說上史書記載,就連身處其中的人都已經不它這當回事,就和看病難一樣,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故此,劉徹開口詢問的是‘大疫’。

就是這個大疫的範圍,顯然不隻是史書會記載的那些,而是要將標準放的更低些,隻要能造成一定死亡量的疫病,都會包含在其中。

這樣的範圍下,疫病的種類就太多了,這對防疫應對的要求極高不說,如今對疫病的產生認知也不足夠,就像古人很早災難後會伴隨出現瘟疫,但就是不知道原因是什麼,於是將其視為是死人邪氣作祟,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推到鬼神之上的應對辦法就隻剩下設壇做法,能不能有用,就隻能看老天有沒有善心了。

以劉徹的態度來說,老天肯定沒有多少善心,而張湯和大司農想必也很讚同這點,因為他們的目光已經齊齊聚集到了韓盈的身上。

頂著三個人震驚的目光,韓盈絲毫不慌,有條不紊的回道:

“女醫至今還未研究疫病根本為何,不過卻已經確定了其傳染方式,一為汙穢之物留於水中,汙染水道,身體虛弱者飲此等汙水,必將患病。二為蚊蟲鼠禽,前者叮咬人血,後者雖不會主動吸食人血,卻會攜蚤虱,這兩種蟲子也會叮咬人軀,患病之人的血液中帶著病原,這些看似微小的蟲子叮咬過後再去叮咬健康之人,那攜帶的病原便有可能進入這人的身體,故而引發傳染,還有……”

隨著韓盈將水源,蚊蟲,空氣,直面接觸等幾種大疫傳播方式解釋清楚,又針對性的提出如何應對之後,劉徹的面容逐漸嚴肅起來。

即便是沒有她過往這麼多年的積累,劉徹也能確定她講述的這些原理是從邏輯上是非常自洽,而且能夠依靠現實來證實的,也就是說,真按照她的方法去做,對疫病的防止一定會非常有效。

可問題就在做上。

要清理城中的環境,包括各閭裡的各種生活垃圾都得清運出城,市坊中不得有汙水殘留,防止滋生蚊蟲,要檢查水源,防止受到汙染,要在城內滅鼠,滅殺蚤虱……

這些事情,實在是太瑣碎了,而且牽扯的府也太多,要推行,那得有律令吧?那就得和延尉府打交道,市坊又與少府有關,閭裡街面得去找京兆尹,水源怎麼找和清理可能要問一問將作大匠……牽扯這麼多,事情難辦不說,還要時時刻刻去維持,維持需要和府間的合作不容易不說,若是還有疫病,那就是辦事不利了!

吃力不討好,還容易招各方罵的事情,也就是韓盈會提了。

不過此事還是得做,不僅能防護自身,民間不知大疫從何而起,往往會視為上天降

罪,而朝中的有心人也會拿此來互相攻訐,甚至還敢將靶子對準他,著實可恨。

略微沉思片刻,劉徹問道:“若是依你而行,可能減多少疫災?”

“若依此行,尋常時節發生的大疫能減少九成。”

這年頭大家都比較喜歡野味,沒辦法,養殖技術比不上後世,想吃肉隻能自己打獵,合理合法,甚至就算是家養的動物,也很難保證不會患病,若是有什麼人畜共患傳染病,照樣還是會感染,而且還很難治理,這根本不是常規防範能防住的,所以韓盈沒有拍胸脯表示一定沒有問題,隻是不太好解釋,她立刻轉移話題:

“不過,這大疫大多因彆的災禍而起,就像是山陽郡所遇的水災,水淹死了大量的野獸,甚至將一些棺槨也泡進了水中,那些黔首本就被雨淋過,身寒體虛,再飲用這樣的汙水,必會腸胃不適。再者,當初山陽城中湧入大量家財儘毀的流民,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的帶有些彆地的毒邪,隻是在他身上達成了某種平衡,暫時顯現不出來,可彆人與他接觸,那便有可能被這毒邪侵染,這才是最難防啊。”

聽到這裡,張湯不由得皺起來眉頭。

災禍還好說,發生後應對就是,麻煩的是‘流民’,張湯可不信這種情況會隻出現在流民身上,倒不如說有些能夠引發大疫的病,在一部分人身上不會表現出症狀,並隨著他們進行傳播,而這種人從外表上是根本看不出來的,等旁人患了此病,有了症狀還在不斷擴散之後,才能察覺出來。

這樣的推論帶著幾分鬼魅神異,可不少之前神異的病,早就被韓盈和她手下女醫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與鬼神沒半點關係,想來這次也差不多,隻是說的這麼含糊,是女醫還未專研清楚這種疫病的原理,隻是大約推論總結出來現象嗎?

張湯沒有懷疑韓盈是糊弄人,這防疫對她來說就是勞而無功,甚至是勞而生罪,畢竟,長安城內走南闖北的行商那麼多,指不定哪個人就會有她說的這種情況,這可真是……

張湯有種不知道要如何形容的心態,他想了想,覺著此事還是得先提一遍為好,隻不過還未曾開口,大司農就已經問出了聲:

“若如韓尚院所說,這防疫又有何作用呢?”

“能在一些疫病出現後,儘力降低它擴散至全城的可能。”

如今的戶籍製度對人來說是極大的禁錮,可在禁錮住人的同時,也減少了傳染範圍,算是方便了韓盈,她正色道:

“人傳人的大疫擴展起來是需要時間的,在擴散初期,一些病情急重的會早早顯露出症狀,若是從黔首中開始,那即便是京醫院建成也無法及時得知,畢竟藥價太貴了,不夠敏銳的他們會想著挺一挺,熬過去就好,而等到開始死人,黔首發覺情況不對再去求醫,這個時間裡誰知道他們接觸了多少人,這些人又與多少人接觸?若是這其中有被傳染的販夫走卒和家中奴仆接觸,那我等出事的可能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這話說的好有道理!

“照你這麼說,這疫病豈

不是還有隨我等傳至宮中的可能?”

與自己性命有關,大司農立刻轉變了態度,好歹能再疫病傳入家中前攔截住,隻要能做到這點,那就是有用,而且是有大用,必須推行!

毫不猶豫的將陛下拖下水,用來增加此事推行的成功概率,大司農詢問:

“此事慎重,可女醫不過寥寥數人,她們察覺不到城中動向,如何知曉何地已有大疫已起?不知韓尚院可有什麼應對之法?”

“這要靠條狼氏和閭裡監了。”

韓盈不是隻給領導提問題的人,她能能把防疫這點寫出來並呈於皇帝面前,說明早就想過對策,甚至這對策很早以前就已經用過,沒錯,就是在宛安縣的時候。

“製定一個範圍,再閭裡監需查閭中成員,若同病症患者異常增多,便通知每日清理的條狼氏,而條狼氏則統計所經閭裡的情況,一旦人數超出數額,便要及時上報京醫院,由女醫探查判斷是否為疫病,程度如何,再做後續打算。”

劉徹是個實用主義者。

大疫駭人,在病發後無藥可醫,以及即便是貴為天子,也不知道會不會感染疫病,隻能祈禱鬼神保佑,韓盈不過是凡人,一個醫者而已,做不到治療疫病,很正常。可相較於過往,大家睜著眼卻怎麼都看不見自己的敵人在哪,隻能等死的狀態,如今能夠將疫病控製在極小的範圍中,已經是極大的進步和勝利了!

而且,做到這些的代價並不算多麼昂貴,不過是增加一些小吏,以及在小吏目原有的基礎上再多加一些事務,以及協調上的人事更加麻煩些而已,可人能解決的事情,哪裡算得上麻煩?

這韓盈,他提拔的當真是好啊!

自得於自己識人的眼光,劉徹微微頷首,道:“此事必做,既是韓嬰你提出,就由你來操辦,嗯……”

剛想往後面說的劉徹,突然想起來韓盈這些天從未進宮,也沒有呈過奏書。

攤在面前的絹布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除了防疫,還有彆的內容,分彆是女子生育和軍中操訓傷病的問題,一月有餘的時間,能發現這麼不足之處也不足為奇,可為何不選適和自己所做的逐次呈遞,而是要一起彙集給他呢?

韓盈的選中的那些女官吏,可至今未曾來齊啊。

目光掃過韓盈的腰間,看著除了裝銀印的錦袋和玉佩,其它什麼都沒有的模樣,劉徹便猜出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他心中冷哼,卻沒有詢問,隻是突然道:

“周侍中,尚院署還未定下位置在何處麼?”

立於劉徹不遠處,和內侍差不了多少的男子突然應答道:

“回陛下,已經定下,是在未央宮官署西處,如今還在清補。”

嗯?!

不是,這又是什麼時候定下來?就沒個人來通知她?

韓盈表情先是茫然,緊接著便表現出了慍怒,又好像是在克製般的,什麼話也沒有說。

這算不上表演,而是真正的有感而發,韓盈真的很想捶爆這些人的狗頭,看到這幕,劉徹目光多了幾分淩厲,不是衝著韓盈,反而是掃過了延尉和大司農:

“官暑既定,便該去配入宮符令,韓嬰,儘早將此事辦妥,朕要在朝中見你儘二千石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