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伏殺與反殺 “魏敬帶著人和買好的……(1 / 1)

“魏敬帶著人和買好的牛車先回了江家, 監視你的牟先也把人撤走,帶著七個人出了城門,往丘上的方向走……這是打算去找謝順?”

和文縣令結盟之後, 韓盈的‘眼睛’瞬間擴大了數倍。

一個在方丘紮根十年之久, 保持主自我權力的縣令, 他手中能動用的資源完全不是身為亭長沈時、又或者初來乍到常宜能夠比擬的,市場的市吏、城吏,甚至掃大街的條狼氏都能變成她/他的眼線, 還不會令人起疑。

畢竟這人就是在正常的執行自己的工作。

而除了明面上的,據縣令說, 他在江悍家中還有間人(間諜),隻是江悍對家中仆人管理極其嚴格, 內外宅很難進入, 而間人而是個外宅的采買的仆婦, 無法探聽更多的東西,實在是令人遺憾。

若是剛穿越時, 韓盈可能還會像個土老帽驚訝一下, 古人原來也會搞諜戰監視啊, 而等她跟著師父學過部分戰國史和少量的孫子兵法後,她才知道,這分明是傳統藝能!

早在戰國時期,間諜工作就已經玩的賊溜, 等到了秦朝, 還有專門負責情報的部門,甚至秦末漢初爭霸天下的那幾年,堪稱是間諜活躍、大展身手的好時代。

可惜間諜乾的事情本身就有極大的隱蔽性,有些又因為太臟, 沒辦法擺在太陽底下,現代很多情報部門做的事情都得五十年、上百年的才能解密,這還是需要留痕的情況,古代根本不會有這些,隻要間諜人死,做過的事情都會消失,所以曆史上間諜基本沒什麼記載,很容易就被大眾忽視掉了。

不過,有些曆史記載還是會有一些間諜存在過的蛛絲馬跡,就比如韓盈當年她學的鴻門宴,範增要求項羽把劉邦騙過來殺了,按理說這件事應該很隱蔽的,可劉邦就是提前知道了,還聯係上了項羽叔父項伯,兩個人結成兒女親家,這裡面要是沒有間諜的身影,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而對於韓盈來說,目前間諜對局勢影響最大的,其實就是‘信息’二字。

信息影響著雙方的決策,她的布局說白了也是在製造信息差,以便能夠迷惑江悍,誘使他做出錯誤的判斷,進而逐步踏入她設置的陷阱。

收集信息,判斷信息,利用信息,能將這三者運用的爐火純青,那對事態的發展,怎麼都能掌握七成以上。

至於為什麼是七成——

人不是npc程序,行動起來非常不可控,執行過程中很難說會出現什麼意外,再者還有個天時和地利的影響,想要百分之百掌握事態發展,那完全是在做夢,能有個七成的概率已經很高了。

對於江悍這次的調動,韓盈和常宜都沒有看出什麼異樣,後者推開窗戶,看著沈時將沉重的麻袋搬到牛車上,招呼著沈母上車回亭,放鬆的說道:

“江悍凶狠之名在外,不過細細看起來,他人還是很謹慎惜命的,自家宅院怎麼都得有七八個心腹看守,想設計殺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是這次不成功,後續想這麼做就難了。”

“殺江悍不難,難的是怎麼合理的殺他。”

趁著自己還沒走,韓盈教導起來常宜:

“方丘縣僅有甲持槊的士卒就有一百三十位,更不要說吏目,光這些兵力,想要殺掉起來手中不過三十人,心腹不過五指之數江悍,還是沒問題的,隻是殺的了江悍,殺不了方丘縣的所有遊俠,出師不‘義’,那發起者必然要承擔遊俠後續的報複。”

知曉常宜現處環境備受監視的韓盈,直接大刀闊斧的以對方醫屬涉及不合理進行了一番改動,將做事的青壯和女眷住的地方徹底隔開,禁止他們越界,還讓宛安過來的遊俠和住宿的女眷出人反監視。

這種合理的行為誰都挑不出錯來,也讓常宜終於從監視環境中脫離出來,和韓盈說一些更加私密的話題,就是吧……容易跟不上老師的思路很要命啊!

“這個出師不的‘義\'是……”

“規則。”韓盈直接挑開:

“哪怕是江悍這種手段殘忍,行事極為無序的遊俠,他其實也在準守一定的規則,比如遊俠的義、謀財,給手下分利等等,而方丘遊俠存在的時間太長,他們和官府之間,也肯定形成了一種沒有明說的潛規則。”

“不考慮中途有人泄密,僅是縣令在沒有充分理由的情況下,調動兵卒成功伏殺江悍和他的手下,那剩餘的遊俠會非常惶恐,因為縣令已經不再準守過往的規則,誰都不知道他會不會繼續大開殺戒,下一個人又是不是自己,總之——”

“人依賴規則,更畏懼打破規則,這是一種對未知的極端恐懼。”

“規則和對未知的……恐懼?”

常宜念著這句話,她腦中模模糊糊的閃過了什麼,突然問道:

“所以,這就是江悍如今不主動殺人,就算是做,也要由手下承擔的原因?”

“是的,這些和他表現出來的形象,或者說他宣揚的厚道和義並不符合,就像是如果你我有齊錦被他們綁架的證據,比如正好帶著人從對方家裡、手下的住所找出齊錦,那怎麼攻擊對方,方丘的遊俠都不會偏幫對方。”

說完,有些口渴的韓盈拿起來茶杯喝了幾口,而後遺憾的說道:“可惜我們沒有這個證據,現階段也沒有彆的辦法,投鼠忌器啊!”

常宜逐漸跟上了韓盈的思路,她在對方提到的‘現階段’停了一會兒,突然說道:

“這個現階段,是不是遊俠的多寡?就是……遵守這些潛規則遊俠太多,沒有在他們信奉的規則中殺人會激起他們的反抗,所以才要遵守規則,如果遊俠沒這麼多,那直接殺就好了!”

聞言,韓盈不由得點點頭:“對,不過最好還是不要這麼做。”

有了韓盈的肯定,常宜心裡有些高興,她想著後面話的意思,目光逐漸移到了安幾上,那裡還鋪著翻車的設計圖,不知道路上出了什麼原因,婁行的縮小版工具至今還沒有送過來,好在如今有圖,常宜也相信它能夠做出來並加以使用。

也就是說,醫曹做了很多針對江悍,或者說方丘遊俠的準備,即便江悍現在不會死,未來也逃不過。

而看著看著,常宜猛然發現一件事情。

其實有了這張圖,韓盈完全不用來這一趟,設藥材生意局來誆騙江悍,並將自己送入險境,她這麼做,完全是為了——

齊錦!

隻有這樣才有可能救她的性命,以及……將翻車的功勞,落到她的頭上,成為大多數農人站到她這邊的‘義’。

常宜張了張口,突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騰的站起身,直接抱住了韓盈。

“哎哎?”韓盈有些發懵,剛才不是說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抱上了?

常宜悶悶的聲音傳了過來:“醫曹,你要是不走該有多好啊。”

原來是自己一個人撐著太累了啊。

韓盈明悟過來,她伸手摟過對方,拍著對方的後背,邊安撫,邊鼓勵道:“宛安還有你的學妹們呢,她們也離不開我,常宜,你已經是做醫曹的人了,還是得自己撐起來。”

“嗯。”

常宜沒有起來,倒是順著韓盈的話繼續了下去:“這次殺不了江悍沒關係,我會繼續派人查齊錦在哪兒,隻要能找到她,無論生死,都能至他於死地。”

韓盈繼續拍著常宜的後背安撫,沒有說話。

她說縣令有能力殺了江悍,但‘有能力’不代表對方能做成,縣令能調動兵卒,也難以保證信息不會泄露,江悍很有逃脫報複,而藥材生意局也不是毫無風險的計謀,前面的談話已經提到了這點,這次的伏殺,在方丘縣的遊俠眼中看來,是‘出師不義’的。

這就代表著,在刺殺成功,齊錦沒有被找到的初期,常宜和剩下的兩個女醫便處於危險中,很有可能被犯病的遊俠當做揚名的方式來個反謀殺,而倘若江悍逃脫,後果則會更加危險。

糟糕的是,這些需要常宜一個人承擔,處理。

“苦了你了。”韓盈長歎:“讓你承擔這麼大的風險和壓力。”

“不苦。”

常宜主動掙脫韓盈的懷抱,關於這點,她看的很透徹:“醫曹來此,也是冒著極大的風險。”

事情都是相互的,她承擔救齊錦風險的同時,韓盈也承擔了救她的風險,她不能隻享受韓盈的救助而放棄齊錦,

更何況,雖然此行有風險,但勝算同樣不小,她身邊有宛安遊俠和方丘反對遊俠的官吏保護,還有她一路診治過來的民心支持,以及後續的計劃,怎麼勝不了江悍?

“這不算什麼,來,我在給你說說伏殺之後怎麼操縱輿論,把自己的行為解釋成符合義的話術,一會兒我就得走了,得趕緊把這些事情給你說清楚……”

想要出師有名也不是多難的事情,隻要降低一點底線,拿未來的證據也好、直接找不那麼直接的證據也罷,都能將自己放在受害者反擊的位置上,有這麼個名頭,就能阻止大部分遊俠的行動。

可惜此舉防不了那些本質是想踩著常宜揚名,又或者有利益衝突,打著‘義’的名號來複仇的遊俠,不過這些人隻是極少的部分,有宛安遊俠護著,又在醫屬內,常宜和其她女醫應該是比較安全的,現在最危險的,還是生死未知的齊錦。

就不知道齊錦現在如何了。

而被韓盈念叨的齊錦,此刻正處於昏迷狀態,她躺在陰暗濕冷的地窖中,裸.露出來的右小腿用衣服撕成的布條纏著,隱約透露血跡,有個頭發全白的老媼小心翼翼的將藥汁喂到她的口中,而後摸了摸她還是發燙的額頭,無力的坐在了地上。

在這麼燒下去,人可是能活活燒死的……

正當老媼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的時候,上方突然傳來一陣大喊大叫的聲音:

“細!老婆子!你們都死哪兒去了!快出來給乃公煮酒肉來!”

緊接著,便是各種砸東西的聲音。

老媼一驚,生怕自己兒子發現這地窖入口,好在兒媳及時出現,製止了對方:

“謝順你在乾什麼?全弄亂了我怎麼收拾?阿母現在去丘上不在家,我這就給你煮肉就是了!”

一聲極重的巴掌聲從上方傳了過來,老媼聽到自己兒子惡狠狠的吼道:

“誰讓你敢這麼對乃公說話?滾!”

這已經是家裡的保留項目,謝順每次在江悍那裡受氣,都會回家發泄,細已經習慣了,她忍下這巴掌,沉默的去給謝順煮肉,而謝順也不再臭烘烘牲畜棚裡呆著,而是招呼著兄弟在院內喝酒劃拳。

細煮好肉,又將酒壇子辦了出來,任由他們喝到爛醉,這才回到牲畜棚,搬開稻草和木板之類的遮蓋物,將婆婆拉了出來。

老媼看了眼她臉上的巴掌印,來不及說什麼,就被兒媳細從牆洞中推了出去。

她繞了個圈,提著小筐子回家,聽到動靜的謝順睜開睡眼蒙矓的眼,跌跌撞撞的走了過來,看著筐內還不到三分之一的藥種,又開始發火:

“老東西,乃公找到…嗝……財路,你怎麼就弄這…一點?你還有臉這麼早回來吃飯?找打!”

說著,他絲毫不在意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母親,直接動起手來,邊打邊說道:

“下午采不到半筐,乃公打死你!”

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媼,上哪兒打過壯年的兒子?隻能被動的承受對方的毆打,煮肉的細聽到動靜,連忙出來攔人,她不敢激怒對方,隻能拉著婆婆躲避,直到對方酒勁上來,躺在地上徹底昏睡過去,一老一少兩個女人才精疲力儘的坐在地上。

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不由得抱頭痛哭起來。

隻是即便是哭,她們也得壓低聲音,以免吵醒謝順,再惹來一頓打。

謝順家發生的事情,韓盈是不知曉的,給常宜講完應對手段,消完食,她便準備和燕武以及另外四個遊俠離開。

負責出行的燕武還在檢查武器,還裝了一些奇怪的東西,看著她將細土往包裹裡放,一個年齡的遊俠有些忍不住了:

“燕姐,你怎麼還放這個?”

“陳小子你聽安排就是了,說什麼話。”

旁邊的年長遊俠伸手不輕不重的打了下他的頭:“真當我們出來玩的?”

“我也沒當這是出來玩的啊。”

年輕遊俠忍不住嘀咕:“就是弄這個也太下作了吧?”

遊俠的上下限極高,有能夠慷慨悲歌,舍生取義的義士,也有雞鳴狗盜之徒,相較於在生存資源逼迫下已經和強盜無異的方丘遊俠,宛安的遊俠道德水準就更高一些,尤其是年輕人,好在年老的遊俠沒有步入這種自困的道德險境,他直接訓道:

“你當這是擂台比武呢?還不下作,殺你的人可什麼手段都使的出來,你讓他們不下做試試?”

將所有武器都檢查一遍,確認沒有問題的燕武開口說道:

“彆爭了,我倒是希望這些做的都是無用功,可方丘不安全,要是真出了事,有一項能用上說不定命就能保住。”

“有備無患嘛。”

走過來韓盈踩著石頭上馬,她對著燕武伸手:“來,這土也給我裝點。”

隊伍裡兩個掌權人都說了,年輕遊俠也不太好繼續反駁,他撓了撓頭,也就任由自己馬身上的口袋裡也被裝了幾把土。

最後向常宜告彆,韓盈揚鞭,帶著遊俠們出了醫屬,前往二十裡外和沈時彙合。

而另一邊,江悍家中的間人仆婦,看著抽抽搭搭過來報信的小女婢,整個人慌的不行。

江悍將內外宅人員流動控製的很嚴苛,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工作生活範圍,嚴禁越界,但,規則都是由人執行的,而人執行的規則,就一定會產生漏洞,廚房的采買需要和外界接觸,而在內宅的人也肯定要過來拿吃的,一來二去,仆婦就和小女婢以及媚熟悉上了。

同類和同類之間,總會有一定感應的,仆婦能夠感受到媚對江悍的恨意,而媚也察覺到了她多舌的目的,過往兩個人默契的沒有挑明,如今仆婦收到了上級對她命令變動,她隱約發覺這是對江悍下手的信號,原本想告知媚,可——

唉!

仆婦來不及悲傷,她告誡小女婢什麼話都不要對外人說,而後拿起來菜籃子和錢就出了門。

韓盈走了半個多時辰後,常宜一臉驚愕的站了起來:

“什麼,周韮暴露了?那江悍打算今天就要逃走?”

“是。”

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對著常宜:“縣令希望常醫曹儘快準備,在對方出城之前拿下對方。”

常宜頓覺心中一寒。

這個時候,縣令怎麼會袖手旁觀起來?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還是對方又倒向了江悍,亦或者是隻想讓她承擔風險,自己一個人坐收漁利?

種種懷疑讓常宜越發的慌亂起來,她狠狠的掐了一下手心,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抽離情感分析局勢。

醫曹背後牽扯太多,她無緣於故死在方丘縣,縣令肯定要承擔責任,這代價太高,江悍付不起,至於規避風險,臨走之前醫曹也講過出師有名的說法,縣令沒有證據,極難調人,這和利用職權之便監視是兩碼事。

更何況,江悍經營許久,難保他沒有人脈此刻正探查著縣裡的動向,要是被他察覺,肯定又要改變主意,那此刻縣令作壁上觀才是最符合現狀選擇,不過……

“縣令派人通知韓醫曹了嗎?”

常宜突然反問了這麼一句,而送信人這才想起來,他拍了下頭,道:

“我來時就已經有人去了,大約是兩刻多鐘前。”

常宜頓時心梗了一下。

這送信人也太不靠譜了,要不是她足夠冷靜,直接就要被對方給帶進溝裡去了!

來不及和此人掰扯,她皺著眉衡量了一下局勢,道:“你先在這裡休息,我去做點準備。”

沒給對方答複,常宜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她大腦轉的飛快,努力代入對江悍的情況,思索他的選擇。

對方此刻應該和她一樣,都注意著敵人的動靜,絕不能輕舉妄動,防止對方發覺自己已經暴露。

而身處敵營,江悍肯定想快速離開縣城,隻是腹部的傷讓他難以行動,最好是乘坐牛車防止傷口崩裂,可這會暴露他的虛弱,走路也不行,隻能忍著騎馬,而腹部有傷,騎馬受不了顛簸,非危機時刻,肯定不會太快,她這邊的遊俠能夠疾馳,要是……

常宜沾著水,在安幾上畫出城池結構,她有些慶幸自己來到方丘後,因為醫屬還沒有開始建設,她給人上門看診的時候,將道路和距離都記了下來,現在能夠直接算對方離開和報信人過來,他們趕去的時間。

“時間上有些緊,這……賭一把!”

常宜咬了咬牙,先派人去監視,而後將宛安的遊俠們叫來,準備好武器和馬,隨時出發。

下決定後,等待的常宜整個人像是身處烈火之中,備受煎熬。

誠然,她不是沒有承受失敗的能力,但這次的機會如此難得,沒人知道這次判斷錯誤,將江悍放走之後還會不會有第二次機會,而齊錦的性命,也很有可能要因她而亡……

常宜在承擔難以想象的壓力,而韓盈這邊倒是輕鬆了許多,因為出了城門,不可能有江悍的人監視,又快到午時,曬的厲害,韓盈便沒讓大家縱馬急奔,而是慢慢小跑的趕路。

這樣行進的氣氛有些寬鬆,趕路很無聊,再加上走的慢,說話不灌風,前面看路的遊俠還能穩住,後面就止不住的說起來閒話,韓盈製止了兩遍,都隻能讓他們安靜一會兒,緊接著又開始說話,最後實在是沒辦法,索性就隨他們去了。

畢竟韓盈也覺著耳邊沒個人聲,就這麼趕路,實在是挺無聊的。

她聽著遊俠們說他們比鬥的經曆,以及宛安鄉下這些年來的變化,時不時的還問上幾句,心中也逐漸放鬆下來。

倒是燕武一直保持著警惕,時刻觀察著周圍的情況,她視線好,隔著兩三丈遠就發覺不遠處的路邊有亮光,一閃一閃的,著實有些奇怪。

隻是中午的陽光下,地面都是白茫茫一片,這點亮光也有可能是水窪之類的反射,燕武沒有一驚一乍的貿然開口,她眯著眼,將目光移到了草垛上。

好像沒什麼異樣,不對,這草垛有點多,還有路面,太平整了,出了腳印,根本沒有車轍印,這肯定是人為處理過的路面!

燕武腦海中突然警鈴大作,判斷需要時間,這一會兒,整個隊伍距離危險源已經不足一丈,而為首的關原已經靠近那處平整的路面,見情況危機,燕武不由得高聲喊道:

“關原停馬!前面有危險!”

危險?什麼危險?

關原還沒有反應過來,看埋伏暴露,躲在草垛中的人猛的一拉繩子,製造出一條難以越過的障礙,關原騎著的馬被此驚的猛然翹起來前蹄,直接將他甩到了地上。

“有敵襲!”

在燕武喊出來危險的刹那,和對方多年相處,明白她真正意思的韓盈,就已經拉馬並拿出來婁行給她防身的小弩。

繩子出現的刹那,前後草垛中的人不再隱藏,他們有十個人,拿著劍和長槊就衝了上來,還有人在後面高喊:

“殺了中間那個年輕的女人!”

如今的馬不算高,關原做為遊俠,反應能力極強,摔下來之後,便趕緊往後滾,成功躲避掉了被驚馬踩踏,他來不及顧馬和後背的疼痛,抽出劍做出對敵的姿態:

“這是衝我們來的,保護好韓醫曹!”

而燕武已經拿起來自己之前放的土包揚了過去。

這群賊人埋伏的極好,那絆馬繩堪稱歹毒,要是她們快馬奔過,繩子一拉,前面被繩子絆倒、後面來不及停馬相撞,一下子就得全交代了,可惜他們騎的不快,又沒踏入陷阱,絆馬繩這招直接算是廢了。

但這不代表她們的運氣好,馬跑不起來,雖然避開了直接一波死,但也讓她們陷入了包圍圈,對方人數多,準備充足,還帶了長槊,六比十,實在是不占優勢。

雖是這麼想,但燕武並沒有慌,她扔出土包的刹那,衝著關原就喊道:

“關原,跟著馬往前衝,殺了拿長槊的人!”

多年的擂台比鬥,遊俠們對燕武極為信服,在這種時刻,更是無條件執行起來她的命令。

而在關原跟著驚馬衝上的同時,燕武丟下一句“保護好韓醫曹!”也是毫不猶豫的驅馬衝了上去。

細土在空中散開,不多,卻足夠令人一瞬間有些睜不開眼,再加上埋伏的人也不想被馬這種大型牲畜撞一下,沒戰先落得個殘疾,紛紛避開,而這點時間,已經夠關原衝上來拿劍亂砍。

前面包圍的有四個人,兩個持槊的人近身後難以對抗關原,隻剩下剛才叫嚷的人和另一個稍微矮小的男人拿劍迎了上來,都是凶惡之徒,關原以一敵二,沒兩下就敗下陣來,被對方劃傷了手臂。

正當他暗中叫苦之時,身後重物落地的聲音越來越近,面前的敵人像是看到了什麼危險的存在,突然後退,關原下意識扭頭望去,發現燕武借著他剛才闖出來的空檔,控製著馬瘋狂提速,利用慣性持劍化開了他身後的人脖頸,現在正向著自己衝了過來!

“燕——”

“蹲下!”

隊友毫無配合默契,燕武隻能提前大吼提醒,震耳欲聾的聲音中,關原身體更快的反應過來,下意識抱頭就蹲,而燕武控製著馬狂奔,堪堪擦過對方,手中沾血的長劍再次舉起,對著離自己最近的人便刺了過去!

霎那間,埋伏之人已經十去其二,而燕武已經衝出包圍圈,在外面調轉馬頭,正準備再來一次衝鋒。

看著燕武,牟先簡直是目赤欲裂,八比六,人數看著有優勢,可對方騎著馬,還在外圍,時刻能衝過來,而他們隻有四根長槊,顧內就顧不了外!

時間緊迫,他想不出更多的辦法,隻能命令手下:“先殺了那個女人!”

這聲音讓關原瞬間反應過來,他站起身,不顧自己胳膊上的傷,衝著身邊拿槊的人就殺了過去。

突然死了兩個兄弟,埋伏的眾人對燕武有了極大的畏懼感,聽魏敬這麼喊,紛紛衝向了韓盈。

而燕武爭取的這一小會兒,已經足夠韓盈身邊的三個遊俠反應過來,紛紛抽出長劍,拿著馬之前放的土包扔過去,而後就往前衝。

韓盈翻身下馬。

面對極有可能喪命的危機,她反而越發的冷靜起來,極快的將淬毒弩箭裝好,瞄準,而後扣動扳機。

婁行不是一個隻會損人的人,在發覺韓盈有意識在提高自身武力,但抽不出時間練習後,便從縣衙的兵備庫中翻找了一番,用合適的零件打造了這麼一把弩。

弩不大,是單□□,射程準頭隻有二三十米,原本是給偵查兵使用的,在正面戰場上基本上沒什麼用處,不過給韓盈拿來防身正好,她對這種不需要體力的射擊類的武器上手也快,還可以在屋內站著坐著練習,準頭可以說是一日千裡。

而在此刻,準頭配合距離,以及淬毒,簡直是出奇的好用。

埋伏的賊人不知道弩箭已經淬毒,看箭輕飄飄的,造成不了多少傷,而衝過來的遊俠已經舉起來長劍,兩者取其輕,索性不躲,直接用不重要的部位硬挨了一下,甚至還嘲諷的喊道:

“就這點小傷,給乃公撓癢癢呢!”

韓盈不發一言,填箭舉弩再射。

受限於毒藥原材料和提純的原因,淬毒的毒箭發作時間至少要在五分鐘以上,真正開始讓人喪失一部分攻擊力則需要更久,這些賊人短時間內不會有事,反因為這些人有著更快的物理傷害方式,她受傷的可能性更大。

不過,韓盈身邊的遊俠知道箭有毒,隻需要撐過一刻鐘,他們就反擊起來就會有勝算,所以拚儘全力的阻攔,再加燕武在外鉗製,哪怕是三對六,勝過己方兩倍的人手,還是成功將人拖在外面,未曾衝到韓盈面前。

隻是陷入混戰狀態,為了避免誤傷,韓盈隻能放緩了自己射箭的速度,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伏擊的賊人很快出現了身體反應下降的情況。

在生死搏殺中,這就是在送命!

隨著又有三個人被燕武遊俠合力斬殺,一個中箭人晃晃悠悠仿佛中暑的往下倒,剩下的四個人中,有人發覺勝利無望,在繼續拚殺隻會送命後,直接後退兩步,把長槊一扔,轉身就跑。

而這簡直是像推到了多米諾骨牌一樣,又有一個心態崩的人跟著他往遠處跑。

這下,剩下的人隻剩下兩個,即便是他們再想打,在實力懸殊的情況下,也隻能轉身跑掉了。

“賊人休跑!”

見狀,關原大喊一聲,剛想去追,身邊又是一到強風閃過,燕武用更快的速度驅馬追了上去,其目標就是之前出聲指揮的人!

看著燕武已經將人結果,韓盈環顧一圈,其餘三人已經跑遠,而身邊的遊俠身上或多或少都帶上了傷,她連忙製止道:

“賊人已經跑遠,還是彆追了,先停下來歇息一番,處理好傷口。”

聞言,精神緊繃的遊俠兒終於放鬆下來,顧不得自己還在烈日下暴曬和身上的傷,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是放鬆,半是炫耀的說道:

“乖乖,我這輩子都沒殺過這麼多人!”

“去你的,這是你殺的嗎?那不是燕姐殺的?”

“我又不是沒殺,那個,那個就是我解決的,直接穿腹而過!”

“要不是乃公幫你頂住,你上哪兒穿腹啊!”

“還是燕姐厲害,要是沒有細土迷眼,我根本衝不上去,到時候……”

剛度過一場生死危機,此刻與其說是在炫耀能力,倒不如說是在努力讓自己的精神從緊繃中平複下來,韓盈任由遊俠們炫耀爭吵,她將弩放回馬上,又拿出來傷藥紙包,扔給能夠自己處理傷口的人,而後又走到受傷最重的關原身邊,給他包紮傷口。

傷口包紮完,追人的燕武才回來。

剛才的騎馬衝鋒對她來說難度極大,有幾次就在失控的邊緣,全憑過往的積累和不顧後果的悍勇猛衝,勝是勝了,但體力消耗太大,必須得歇息一會兒才能再活動。

死人太沉,燕武是拉不回來了,索性綁在馬身上拖了過來,看韓盈起身,燕武指著這人說道:

“這個人的臉我見過,就在昨天,在醫屬的時候。”

“身高七尺三寸,三十出頭,留八字胡,鼻角有黑痣,上生毫毛……”

韓盈將特性一一對上,一點也不意外的搖了搖頭:“此人是牟先,江悍的手下,過來伏擊,肯定是因為我們暴露了。”

燕武能夠殺人,可在面對局勢時卻給不了多少主意,隻能問道:

“那怎麼辦?”

韓盈稍微思索,道:“休息一刻,去和沈時彙合,再商量後續的打算。”

“好。”並沒有緩過來太多的燕武聞言,也坐下來抓緊時間休息。

正當她拿水囊喝水之時,來時方向突然有人駕馬狂奔,目標正是她們。

這讓遊俠們的情緒又開始緊繃起來,直至看清楚來人是個穿著官服的小吏,這才將自己的手從劍柄上拿開。

那小吏疾馳飛快,從二三十米遠外已經開始停馬,可直到衝到韓盈身前才將馬停下,氣喘籲籲的翻身下來,道:

“韓醫曹,縣令收到間人急報,那江悍……”

小吏三言兩語的將江悍遇刺、發覺她們設局準備逃跑的事情都說了個遍,就是在提及刺殺的時候稍微有些遲疑。

韓盈對這稍微遲來的信息也有些無言以對,不過意外這種事情還真是控製不住,誰能想到江悍會遇刺,醫屬那邊又出了紕漏讓對方察覺到了端倪?隻是這樣一來——

韓盈將目光移到身後遊俠的身上,問道:“諸位可還有力氣?”

江悍話中透露出一個關鍵的消息,齊錦如今還活著,而如今謝順帶走大部分人,牟先伏擊的被她們殺了六個,跑的人估摸著此刻也不敢回縣裡,那江悍身邊守衛的人,恐怕已經不足十指之數。

不需要繼續搏殺,隻需要還有能夠他們還有體力快速趕回城門,給她撐住場子,攔住即將逃離的江悍,她就能命令城門卒參與進來,一同圍殺!

見韓盈需要,遊俠們分分應道:

“這當然有!”

“乃公還能再殺十個人!”

“就是!”

“那好。”韓盈剛要說出發,不遠處又騎馬過來一個人,對方高聲喊著她的名字:

“韓醫曹——!”

是沈時。

對方趕過來,停下馬,看到地上滿是屍體的樣子,趕緊問道:

“我見韓醫曹遲遲未到,果真是路上出了事情,可曾……”

“我們都沒事兒,就是事情出了些許紕漏。”

韓盈也沒有隱瞞,她快速將事情解釋了一遍,道:“沈亭長來的正巧,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沈亭長能帶人前往謝順所在的村,將江悍的後路徹底除儘,不知可不可行?”

“這……”

沈時有些為難,他道:“謝順所在村非我管轄,我若是回去調人,恐怕根本來不及,去那邊的亭,沒有調令,恐怕難以令亭長助我。”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韓盈也不能讓對方單槍匹馬的去,正當她犯愁要如何解決問題之時,騎馬過來的小吏突然道:

“我沒有調令,但有縣裡的印綬,能隨你同去說服那邊的亭長抓人!”

沈時猛的將目光移向了對方,隻覺著對方的面孔極為眼熟,剛想問,便聽的那小吏道:

“三年前,我哥哥便死在江悍之手。”

沈時瞪大了眼睛,詢問的聲音有些尖利:“你是宋文書的弟弟!”

“是。”小吏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

這下,沈時對此人的信任度頓時上升,他扯了扯韁繩,道:“有宋吏相助,那邊的亭長必然會帶人前去,韓醫曹,時間不等人,我和宋吏先走一步了!”

“可。”

看事情解決,韓盈便不再多留對方,而說話間,燕武扯過來一個沒多少傷遊俠將牟先的頭顱砍下,自己尋了一番其他賊人身上能證實自己身份的東西,可惜未果,便衝著韓盈搖了搖頭。

“罷了,有這麼一個頭已經夠了。”

韓盈踩著單側馬鐙跨上馬:“盛旬,把頭看好了!”

盛旬擺了擺手:“醫曹放心,我掉下馬它都不會掉!”

“那就趕緊回縣城!”

韓盈要求緊急,遊俠們也沒了之前的鬆懈,紛紛閉嘴悶頭趕路,

疾馳而歸,當眾人回到城門之時,那江悍還未曾出現,倒是城門卒看她們個個身上不是泥痕,就是帶傷的模樣,直接大吃一驚,為首的城門長連忙上前追問:

“韓醫曹這是路上遭遇了什麼不測?”

正午騎馬趕路著實要命,停下來的韓盈頭不可避免的有些眩暈,氣息也亂了起來,她一時間竟顧不上回答,先休息了一兩分鐘,這才道:

“有人截殺我等!”

城門卒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韓醫曹與人無冤無仇的,何人如此?醫曹可還記得對方相貌?我這就上報獄掾抓捕!”

韓盈剛要回答,便見城門口內出現個熟悉的身影,她瞳孔一縮,立刻喊道:

“燕武盛旬!攔住江悍,彆讓他跑了!”

一路安穩走到城門口,自覺自己即將逃脫的江悍,正調整著姿勢,好讓自己的受傷的腹部更為舒適一些,他怎麼也沒想到,本應該死掉,再差也受傷找地方修養的韓盈,就這麼出現在他的面前,後面還跟著那麼多遊俠。

他面色一變,顧不得自己腹部的傷勢,將手中牽著的細犬放出,喊了一聲“黑尨,上,咬死她!”便驅趕著馬加速往外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