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假話(1 / 1)

蕭沅沅聽了他的話,一時有幾分不安。

她走到床畔,挨著他坐下,伸手去觸碰他的手,假意地勸了聲:“你彆生氣了。”

她心裡也窩著火,但是不想事態擴大,弄得彼此不好收場,隻能強忍著:“是你先不理人的,到頭來還怪我麼?”

趙貞道:“是不是我不找你,你就永遠不來找我了?”

蕭沅沅道:“這句話該我來說才對。”

趙貞手一撇,丟出一支金色的牡丹花簪子,扔在床上,冷臉道:“給你的。本來想著今日是七夕,想讓你高興。想來你也不喜歡,心裡瞧不上朕給的東西。那就拿去扔了吧。”

蕭沅沅拾起那支牡丹花簪,在手中打量了一陣。簪身由純金累出極細的絲,錘鍱成牡丹的形狀,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簪心處鑲嵌著眾多胭脂色的寶珠,煞是好看。中間最醒目的一顆寶石,竟如鴿子蛋一般大小,色澤剔透,深紅如血,在燈下熠熠生輝,富貴萬分。

她故意裝出十分驚喜的樣子:“皇上這是給我的?”

趙貞道:“早知你這樣刻薄沒良心,還不如不給。”

他生起氣來,反而露出幾分小女兒情態。蕭沅沅心中好笑。

幾十歲的人了,還這般裝模作樣的,說些酸不溜丟的話,真把自己當純情少年。蕭沅沅可不吃這一套。

但他話說到這地步,她面上也不得不陪他扭捏造作一番:“我知道皇上生氣,可我心裡也生氣。女兒家自然小性一些,你是男兒,就不能遷就麼?非得讓人家來求你。”

她故作倔強道:“皇上你知道我的脾氣,最受不得委屈。我素來又愛倔,不肯服輸,哪怕心裡曉得錯,面上也不肯認。真逼急了,定是撞了南牆也不肯回頭。皇上若是凶我,我一害怕,反過來越要和皇上對著乾。我生來就是這個性子,讓我改我也改不了。”

趙貞聽了她的話,臉色變得和緩了些。

“你同他,真的沒有?”

蕭沅沅立刻道:“我發誓,絕對沒有。道聽途說之言,皇上豈能儘信之?我就算與皇上再有不和,心中再有怨恨,可皇上是君。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那樣的事,除非我連自己,連九族的性命都不要了。”

趙貞聽到她如此信誓旦旦,一身正氣地澄清,簡直要懷疑她說的是真的了。

趙貞明明知道,她此刻是在說假話,逃避罪責。但他還是寧願聽這樣的假話。他猶豫了片刻:“你不必發誓,你說什麼,朕都信。”

他知道她在說假話,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是在說假話,他更知道她知道自己此刻說的也是假話,她更更知道他知道自己知道他說的是假話,但是,此刻他們都需要假話。

趙貞需要心理安慰,需要一點甜蜜安穩的夫妻生活,不想整日雞飛狗跳,互相拌嘴。而她需要確保自己的安全,鞏固自己的地位,他們都需要一點假話,來維持面上的和諧。

因此誰都不再戳破。

他拿著那

簪子,對她道:“這簪子,是我親自畫的圖樣,然後讓內府的能工巧匠製作。上面的珍奇異石,皆是從海外的僧伽羅國運來的,全天下就隻有這麼一支。”

蕭沅沅接過。

趙貞拉著她的手,道:“咱們以後再不吵架了,好嗎?”

他失落道:“這幾日隻為同你慪氣,我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整日渾身難受。都快要憋瘋了。我是真的想你,真心向你道歉。咱們以後都不要再互相猜疑,互相怨懟,隻要好好生生在一起,做這一世夫妻。”

蕭沅沅道:“我服侍皇上更衣歇息吧。”

趙貞抱起她,任她坐在膝上,雙手攬著她腰,嘴唇吻她。

蕭沅沅並不懷疑趙貞此刻想要重修舊好的誠意。

她知道,他對自己,確乎是有一些舊情在,渴望破鏡重圓,否則他沒必要這樣忍氣吞聲地討好自己。他大可以讓自己離得遠遠的,或者像前世對待麗娘那樣,將自己當做一尊木雕泥塑,放在後宮裡落灰,而不是這樣反複地爭吵、較勁,非要爭出一個是非對錯、上下高低來。

她心裡也明白,他大抵也算不上是十惡不赦的人。

作為一個男人,他興許,內心是有幾分柔軟,也是有幾分憐憫的。可偏偏,他不是普通的男人。

要修複一段傷痕累累,千瘡百孔的感情,比開啟一段新的感情要難得多。

太難。

信任就像雞蛋,一旦打破,就不能再複原。

尋常男女尚且如此,何況是在後宮之中。他是皇帝,他手中掌握著生殺大權。隻要他願意,就可以置人於死地。單憑這一點,蕭沅沅就永遠無法同他和解。皇帝人稱天子,他真是天子龍生的嗎?不是,他和自己一樣肉體凡胎。隻是他有權力庇佑,權力就像一層金鐘罩,擋在他的身外。他殺人叫誅,彆人殺他叫逆,這就是區彆。他的一切行為都是合法的,而她的行為,需得他同意才能合法。她在他面前是手無寸鐵的。

夫妻失去信任,頂多和離,打一架,罵一頓,再不濟,見面時互相啐幾口。可帝王身邊的人,一旦失去了信任,就勢必得有人人頭落地。

她相信他有愛。

她甚至相信,他殺死自己時,是會有一些心痛和不舍的。但這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死的人不是他。

愛這麼一個人,就好像把自己赤著身子,送到斷頭台上去。她隻會覺得脖子涼嗖嗖的。

曹沛的存在,讓趙貞覺得如鯁在喉。

不論如何,他需得殺了此人,否則絕不安心。可眼下他又不能隨便動手。曹沛是司隸校尉曹灃的兒子。司隸校尉負責監察京師,乃是太後的心腹,趙貞一旦對他出手,落在太後的眼裡,就是母子相爭。太後勢必會認為他是想奪權。趙貞眼下,斷無這個意圖。他和太後是互為臂膀,誰也離不了誰,一旦鬥起來,就是兩敗俱傷的事,他絕不會去做。

曹沛尚未出仕,也拿不到他違法亂紀的罪證。

趙貞派心腹盯著他,數日過去也沒發現什麼罪

狀。隻知他整日流連教坊,同些歌妓舞女相往來。

趙貞聽得連連皺眉,敢情是個風流好色之輩。

她整日嫌自己不夠專一,找的這些男人,卻都是些什麼貨色。

趙貞道:“他去教坊做什麼?”

“幫著教坊填詞譜曲。”

趙貞心裡直是冷笑:什麼填詞譜曲,說的好聽。掛羊頭賣狗肉。眠花臥柳還差不多。這種文人的把戲他聽多了。

趙貞道:“他平日裡都跟什麼人來往?”

“他同歌姬韋念紅交好,一人時常在教坊相會。”

趙貞前世,對曹沛這人,了解的沒有這麼細致。

隻知道他出身名門,不過,因為是庶出之子,在家中不太受重視,甚為曹家主母所忌。少年時便流連花街柳巷,頗有些風流名聲。

後來,因為有些才藝聰慧,被太後所喜,又娶了公主,做了駙馬。不過,趙貞一直都不喜歡他。

曹家是太後心腹,太後去後,便不再受重用。駙馬在朝中,一直擔任閒職。他跟公主成婚,夫妻倆也是成日雞飛狗跳。公主動不動就進宮找趙貞告狀,說駙馬毆打她。

趙貞每每去調停,把公主府的下人叫來細細盤問,才得知,不是駙馬毆打公主,是公主毆打駙馬,駙馬怒極還了一下手。兩人都掛了彩,駙馬傷得更重。

趙貞也很無奈,勸說她和駙馬離婚,她又死活不離。

趙貞那個妹妹,他也知道,性情脾氣,異常專橫跋扈。他們夫妻成婚多年一直無子,公主便橫生猜忌,疑心駙馬想納妾。經常為此大鬨,甚至大打出手。趙貞調和了幾次,著實聽煩了,也懶得管了。對曹沛這人,也不多關心。隻是萬沒想到,他竟會和皇後攪合到一起。他在朝中,官職雖不重,卻畢竟是皇親,平日裡交遊往來的都是些貴胄,竟夥同一起,生出謀反之心。

趙貞道:“韋念紅,就是那日在宮宴上唱歌的歌姬?”

“正是。”

趙貞道:“他同這歌姬,是什麼關係?”

“似乎也沒聽聞有什麼,隻是常在一起探討曲藝。”

蕭沅沅心知曹沛這件事,趙貞怕是過不去。她打聽得知,曹沛並沒有離京,心中憂慮,便故意裝起了身體不適,想借此轉移趙貞的注意力。果然,趙貞一聽說皇後有恙,一整日都沒吃東西,頓時也無心關心曹沛,傍晚便到蕭沅沅房裡來。

蕭沅沅躺在床上,趙貞見她臉色紅潤,眉黑眼青,隻是雙頰有些不正常的嫣紅。

趙貞坐在床邊,拉著她手:“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蕭沅沅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覺渾身沒力氣,懶得動。”

趙貞道:“可是發燒了?”

摸了摸她額頭,也不燙,又摸摸她腹部:“肚子疼不疼?”

“也不疼。”

趙貞道:“請禦醫看過了嗎?”

蕭沅沅道:“也沒什麼大礙,便沒請禦醫。”

趙貞道:“不會是有身孕了吧?”

蕭沅沅頓時道:“胡說,哪有那麼快。”

趙貞道:“那可不一定,請禦醫來看看吧。”

蕭沅沅一心裝病,哪知趙貞硬要說她懷了孕,拉著她下床,勸她吃東西:“就算有病,也不能不吃飯,少吃一點吧。我陪你一起吃。”

他好言勸著,蕭沅沅隻得由他牽著手,來到食案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