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矯情(1 / 1)

她聽了這話,並未高興,反而冷笑了一聲。

她的笑聲有些古怪,透著一些鄙夷嘲諷的意味。儘管她表現的不甚明顯,但趙貞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

趙貞本以為,自己說了這些,她會有些動容。他回憶起往事,心中傷悲,指望著她能寬慰自己。

這是他埋藏在心中的創傷。

無法向任何人提及的,頭一次向她說出口,然而並未得到想要的理解和同情,反而遭到了冷漠的謔笑。

他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陡然有些不快。

趙貞道:“你笑什麼?”

蕭沅沅笑:“我想起,我十八歲那年,曾在寺中,遇到一少年。”

趙貞登時被她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他心裡一咯噔,很不自在。他不喜歡聽到她口中談論彆的男人,然而好奇心又驅使著他往下問。

“然後呢?”

蕭沅沅道:“他長得相貌十分英俊,穿著一身白衣,身形飄逸,甚是無暇。渾身不染一點塵埃,邈邈好似神仙中人。我們在桃林裡遇見,後來又在佛堂中看了一眼。”

趙貞幾乎以為她說的是自己,然而她通篇溢美之詞,又讓他感覺哪裡不太對勁。

他不敢問她說的那個男子到底是誰,隻繼續追問道:“然後呢?”他心亂跳起來,期盼她能說出自己。白衣少年,他那日穿的是白衣服,那時的他,也確實算得上少年。桃林,還有佛堂,他也都去過。

他心情緊張不安起來,一時竟有些臉熱。

“然後呢?”

蕭沅沅道:“他青春俊美,舉止又有一種優雅文靜之氣。隻是離得太遠,模樣看不太清。後來在佛堂中又近看了一眼,卻隻瞧見個側影。我對他一見傾心,念念不忘。”

趙貞聽到這話,嘴巴控製不住地要朝兩邊咧開,牙齒不由自主地要外露。

他努力克製住自己的表情,保持矜持,不要笑出來。

他還想聽她繼續多說一些,於是故意引誘她講下去:“然後呢?”

蕭沅沅悵惘道:“我整日做夢都夢見他,牽腸掛肚,朝夕不忘。”

趙貞道:“做什麼夢?”

她不言語。

趙貞笑:“春夢?”

她不否認:“後來我常常去桃林中尋他,想再看他一眼。我去了有幾十次,上百次,到後山去,寺廟中到處找尋。”

趙貞問:“然後呢,找到了嗎?”

蕭沅沅道:“後來我在後山的竹林裡又見著他。”

趙貞的笑容頓時收住,表情瞬間垮了下來。

他根本沒去過什麼竹林。

他忍著心中的不快,聲音變得有些冷漠,詢問道:“然後呢?”

蕭沅沅回憶道:“他人極好,極愛笑,又會說話,嘴巴甜甜的。那之後我們便時常見面。他一來,便在我住的房間背後學布穀鳥叫,然後我聽見了,便出去尋他。一起玩耍,在山野之中親熱,快樂

無比。”

蕭沅沅故意將她夢中的那個白衣少年,同後來自己相戀的那個少年混淆在一起:“他會吹笛子,還會唱歌兒L,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好。隻可惜。”

趙貞冷笑:“可惜什麼?可惜他死了?”

她黯然神傷。

趙貞心情一起一落,突然惱怒了起來,又想起了前日她講的那句玩笑話。

他站起身,下了床,冷冷地覷著她。

他心中想起了許多事,一種慍怒之意積攢在胸中。

他身體挺直,目光居高臨下睥睨著她:“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

他的臉色陡然變化,室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蕭沅沅知道他會生氣,所以玩味地看著他的反應。她知道,入宮之後他的一切溫柔甜蜜都是裝的。她也很好奇他到底能裝到什麼時候。

蕭沅沅故意裝傻:“我何時挑釁皇上了?是你自己一直問的。”

趙貞努力克製著不悅,聲音帶了一種隱隱的威儀:“朕不喜歡聽你說這些人。”

他側對著她的臉,燭光照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拉長的影子:“朕原諒你,不代表朕不介意,更不代表你可以在朕面前,肆無忌憚地提及。陳平王,曹沛,高揚,還有哪些朕不知道的。不論是誰,以後,不可以在朕面前提起你們的事。這句話,朕今日隻說一次,你最好記住。”

蕭沅沅坐在床上,話落地,她一時不出聲了。趙貞也不出聲,隻留給她一個背影。他的身影特彆高,高的擋住了她一部分視線,還有蠟燭的光亮。

她看到他那張冷酷的側臉,心中陡然有種不安,就仿佛她前世剛回宮的時候,那種陌生冰冷感。

她心中有種異樣的恐懼,想要逃離。

“你說了,不再對我發脾氣的。”

她小心翼翼地示弱,聲音有些委屈,試圖扭轉一下眼前的局勢。

趙貞依舊側對著她:“朕沒有對你發脾氣,朕隻是希望你能記住自己的身份。你是皇後,不是尋常人家的婦人。不可以講話不知分寸。”

蕭沅沅心中著實難受的慌。

她極受不了眼前這樣,他居高臨下,自己低了一頭,被迫受對方掌控的感覺。這種感覺很恐怖,讓她坐立難安,焦慮不已。她很想手裡有個什麼東西,能夠將他一頭打翻。就好像廟裡的神像一樣,一錘子砸個稀巴爛才痛快。

可是她而今還想生孩子,還想立皇嗣,又不得不忍耐著。

趙貞見她不言語,神情有幾分受挫的樣子,稍稍臉色和緩了些。

他轉身,回坐到床邊,拉著她的手,恢複了莊重溫和的語氣:“朕同你說了這麼多掏肝掏肺,掏心窩子的話,隻盼著從此咱們能一心一意,互相體諒才好。換做任何人聽了這些都該理會,不說流淚,至少也應當有幾分惻隱之心。你卻無動於衷,還故意氣朕。你到底有沒有人心?”

他聲音很低,溫柔中卻帶著明顯的責備。

他顯然是生氣的。

蕭沅沅在這個事情上,卻並不相讓。

“那日玩笑過失,是我不對。皇上不想聽我提起那些事,我也不會再提。可皇上說我不體諒,說我沒有惻隱之心,我確實理會不到。”

她心知,此刻斷不能夠退讓。儘管她有些畏懼趙貞,眼下也需要討好他,但是該爭的必須得爭。

她看得出來趙貞的意圖。他不甘心一直做小伏低,被自己牽著走,想要扭轉局勢。他一面氣勢壓人,一面數落自己,給自己定罪,想讓自己理虧,以此達到目的。他今日突然說這麼多,也是這個目的,歸根到底都是想讓自己降服。他好占據主導。

需知夫妻之間,強弱攻守之勢一旦形成,今後就斷難更改。今日若是低了頭認了錯,將來就得低一輩子的頭,認一輩子的錯。往後處處都要任他拿捏,由他欺辱,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皇上所謂掏心窩子的話,就是告訴我,你與麗娘,從未有過夫妻之實。”

趙貞道:“這還不夠嗎?朕從來沒有因為喜歡她而疏遠你。朕從不愛她,心中始終隻有你一人。”

蕭沅沅道:“皇上不跟她圓房並非因為我。我並不覺得高興,隻覺得她與我同病相憐。自己之外,又多了一個可憐人。皇上不僅辜負了我,也辜負了她。兩個女子的青春,都被皇上一人所誤。我們二人,都被皇上玩弄於鼓掌。我有何可高興。”

趙貞道:“朕雖愧對她,但這樁婚事,並不是朕想要的。就算朕有過錯,朕也不是那始作俑者。”

“皇上想讓我體諒。”

蕭沅沅道:“當初我在寺中,備受清冷孤寂,痛苦不堪,皇上卻在宮中享受著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奴仆侍奉,美女佳人作伴。即便是有些不順意,也不過如同蚊蟲叮咬一般。有何可矯情。”

“蚊蟲叮咬一般?”

趙貞聽到這句話,頓時就站了起來。

他臉色大變:“朕的痛苦,朕的恐懼,在你眼裡就是矯情?你知道性命被人捏在手中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最信任愛戴的人,變成仇敵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生父生母被人所殺是什麼感覺嗎?你覺得這是矯情?你要不要來朕的位置體會一下,什麼叫矯情?”

蕭沅沅道:“皇上恨她,可她待你不薄。”

趙貞道:“你不在宮裡,你又知道多少呢?”

“你又在矯情什麼?”

她的話讓他十分惱怒,頓時反擊道:“讓你在寺廟裡呆了幾年,你是缺胳膊還是少腿了?是讓你做苦役還是挨打受罵,為奴為婢了?你過了十年清清靜靜,無憂無慮的好日子。不事勞作,遠離紛爭,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你又在矯情什麼?”

這話說出來,兩個人都十分不好了。

這兩件事,對彼此來說,都是內心至痛至苦,也是記憶中最黑暗的時光。然而落到對方口中,卻隻有輕飄飄一句矯情,連半句體貼也沒有,頓時就爭吵起來。你一言我一句,寸步不讓。言語刀子似的,儘往對方的痛處紮。都覺得自己受儘了委屈。都想讓對方認錯低頭,但誰也不肯低這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