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去發(1 / 1)

他立了皇後。

他不喜歡這個皇後。

他後宮有許多的女人。他寧願去親近那些叫不出名字,也記不住相貌的女人,也不願意親近皇後。

她是個美人,那又怎麼樣呢?他就是不喜歡。

太後責罵他,訓斥他,他故意充耳不聞,故意不理會。

她想控製他,他偏不如她意。他知道太後想要什麼,太後想要皇後有孕,想讓太子擁有蕭家的血脈,這樣她蕭家的地位就越穩固。她們姑侄一體,再加上一個蕭家血脈的太子,他們是自己人,隻有皇帝是外人。趙貞怎麼可能讓她如願呢?他偏就不肯和皇後同房。皇後的肚子始終空空。

我知道你厲害。

他心想,我怕你。你這麼喜歡掌控,那你掌控好了。你管得了天,管得了地,你管得了我的嘴,管得了我的手腳和耳朵,管得了我的眼睛。你管得了我的婚姻,但你管不了生孩子的工具長在男人的身上。

這些後宮的女人,又有什麼區彆呢?

太後讓她們進宮,隻是為了生育子嗣。他有時候感覺自己不像人,倒像是一匹種馬。他活著就是為了播種繁衍。太後提防著他,生怕他活會不長,生怕他不受控製,所以催逼著他儘早留後。這樣,太後就能多一個可以隨時用來取代他的籌碼。

他不願再掙紮了,不過就是下種麼,也沒有什麼可難的。他流連後宮,沉浸在女人的肢體和懷抱中,他突然感覺到了快樂。放縱的快樂。身體短暫的快感可以祛除他的煩惱和憂慮,讓他感受到作為男人,還有帝王的樂趣。每當做完那種事,他確實會感覺心情好一點。

隻是持續的時間不長,那種快樂,無法超過一夜。

到天明時,他依舊感覺孤獨恐慌。

他甚至會有種自我厭棄感,感覺自己成為了一個低級、下流的人,沉迷於低級庸俗的□□享樂。

他自幼讀的是聖賢之書。

他熟讀詩經,他自認為是個高雅的人。他對男女之間的愛情,有過想象。詩經說,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詩經說,一日不見,如三秋兮;詩經又說,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詩經上還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試圖改變自己,試圖去認真了解那些女子,去愛她們,以求讓自己顯得不太齷齪,然而事實上他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

他隻想宣泄欲望,並不想去愛任何人。

也沒有什麼值得愛的,女人也不過都是一樣的。隻有一個魏貴妃,趙貞有點喜歡上了她。她長得很美,容貌嬌豔。趙貞寵幸過她幾次之後,她便有些日益潑辣驕橫起來,成日妒忌生事,但凡趙貞和彆的女子親近,她便要哭鬨不休,衝他又是撒潑又是捶打。

很奇怪,趙貞並不討厭她,反而覺得很熟悉,很親近。他願意滿足她,從此便隻常宿在她的宮中。

隻是太後恨她恨的牙癢,趙貞也不敢太過偏袒她,時常還是得去親近

彆的妃子。

他的第一個兒子,是宮人林氏所生的。

這個孩子生下來,渾身紅通通,皺巴巴的,臉上還長滿了疙瘩。宮人說,這是孩子受熱長了疹子,過幾個月就好了。趙貞說不出,隻覺得這孩子奇醜無比,不相信這是自己的種。

他感到無比膈應。

宮人將孩子遞給他,說:“皇上抱一抱吧。”

他怎麼也不肯抱,總感覺這孩子是太後從哪裡撿回來,糊弄他的。

但這確實是他的種無疑,孩子的母親,曾同他有過一夜之歡。一夜就能懷孕?騙鬼呢,他可不信。

他在太後面前,隱隱有些不滿和詆毀之意,懷疑這孩子並不是自己的。興許那宮人和侍衛之類的私通,也未可知。

太後聽了這話,生氣地罵了他一頓。

他自知理虧,無話辯駁,隻能承認了這個孩子。他提出,要為林氏晉一個封號。

這個孩子是皇長子。

依照慣例,皇長子應當被立為太子。

太後同意為林氏晉封,但同時,要以立儲殺母為由,處死林氏。

趙貞極力反對。

他對這個宮女,說不上愛意,也沒有太深的感情。但她畢竟為自己生育了子嗣,也未做任何壞事。他自認為不是個殘忍的暴君,做不出來這種殺了自己孩子生母的事情。

母子倆在大殿中爭吵了一夜。

不為情,不為愛,隻為心中的不甘。

他就想求一個理字。

當年,他的母親也是這樣被殺死的。

他一出生,他的生母,就被以去母留子的名義賜死。

林氏有何罪?他的母親又有何罪?

十月懷胎,受儘辛苦,肚腹撕裂之痛,生下了孩子,還沒來得及享受做母親的快樂,就被奪去生命。

他不明白,太後同為女人,怎麼能做到如此殘忍。

太後張口閉口,都是先例,是祖宗家法。什麼先例,什麼家法,都是借口。趙貞知道,她隻是不能忍受權力落到彆的家族手中。她害怕太子的生母活著,會威脅到皇後。一旦新君登基,林氏會母憑子貴,會取代了蕭家的地位。她想將皇嗣掌握在蕭家人手中,就是這個目的。太後將這一套殺母奪子的把戲用的爐火純青,連之後如何掌控太子掌控皇帝,也都有了經驗。隻要親手撫養太子,和幼兒建立母子感情。孩子不曾見過自己的生母,自然依戀撫育他的養母。即便是將來長大,知道了身世,又如何能對自幼陪伴自己,嗬護自己的人狠得下心呢?即便是狠得下心,這孩子是她親手養大,她深深地了解他,知道他的弱點和軟肋,要控製他豈不是輕而易舉?這就是她的手段。

她還打算把這些手段傳授給她的侄女,讓她的侄女也效仿她。

趙貞心裡感到厭惡至極。

其實曆朝曆代,太後同皇帝之間的關係,都不曾像本朝這樣親近。曆代的宮廷中,都不曾由皇後或者妃嬪親自撫育孩子的,大多都是假托宮人奴婢

之手。皇後或妃嬪,不過是充當名義上的教養之責。至於嬰兒哺乳喂養,拉屎撒尿,穿衣洗臉,乃至陪伴哄睡,都是奴婢們的職責。長大了讀書識字,弓馬騎射,自然有專門的師傅,也用不著母親指導。甚至一些朝代會有意不讓生母撫養皇嗣的。皇子與皇後,與眾妃嬪,皆分宮彆居,就是為了儘可能切斷皇子與母親之間的感情聯結。皇後是中宮,是一種政治身份,而不單是孩子的母親。一旦感情過深,就會家國不分,不利於皇權的穩固。

隻有本朝,去母留子,實行保母製度。

高祖皇帝避免皇母專權,要立儲殺母。殺了皇子生母,卻將保母抬舉了起來。皇子出生在畸形冷酷的環境裡,自幼缺愛,便一心依戀自己的保母,跟保母感情深厚。

從高武皇帝起,開始冊封保母為保太後,之後代代帝王,也都遵循了這個先例,封保母為保太後。保母本出身貧賤,卑微之軀,皆因皇帝沒有母親,才得以躍居尊位。

保母畢竟身份低賤,即便是得皇帝的信任,做了太後,也不過是局限在後宮之中,管理後宮事宜,對前朝的影響,到底有限。隻有而今這位太後,蕭雲懿,她本是文帝的皇後。文帝死後,她做了皇太後,身份已經是尊之又尊。偏偏她又以太後之尊,親任趙貞的保母。以尊貴之軀,擔任仆婢賤職,躬親撫養趙貞,既跟皇帝之間有著不可割舍的母子之情,又有著皇後、皇太後至太皇太後這層尊貴身份的加持,因此垂簾聽政,並且,完全掌控了朝堂及後宮,讓趙貞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趙貞到底是拗不過太後。

林氏被毒酒賜死了。

太子被人抱去了皇後的宮中,交由皇後撫養。

趙貞沒有再去看過這個孩子。

趙貞並不喜歡這個孩子,也不喜歡他的母親。那不過是又一個可憐可悲的工具,趙貞對他,沒有任何父子之情,反而心中充滿了厭惡。

他對後宮的女人,突然也失去了興趣了。

他感覺自己好像處在一個怪圈之中。死亡反反複複循環,命運早已被劃定了結果。不論他怎麼掙脫,也掙脫不開。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林氏和他的母親一樣,就這樣死去了。而他也終將走上他父親的道路。而今太後有了太子,他這個皇帝,已經可有可無。興許,他很快就像他的父親一樣,成為棄子了。

他突然想起了靈隱寺中,自己還有一位故人。

寺中的桃花開了嗎?她現在還好吧。他心裡很羨慕她,他此刻,忽然也想尋一座廟宇,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去。

他這樣想,於是就真的這樣做了。他狠心拿起剪刀,剪掉自己的頭發。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然而他已經什麼都不在意了。他寧願出家去做和尚,也好過呆在這個地方,做一具沒有感情的玩偶。

他要變作一個和尚,出現在她面前,從此他們便是一樣的了。興許還能常在一處,說個話做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