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現代篇番外(八)
日光悄無聲息停留在窗邊。
眼角上還有水珠未乾,宋令枝捏著紙巾,對著鏡子一點點擦乾臉上的水珠。
轉身側目,沈硯身影頎長,少年目光低垂,淺色光影落在他腳邊,似古堡中長眠不醒的油畫。
明明窗外還是豔陽天,宋令枝莫名覺得身子打顫。
好像有點冷了。
從剛才開始,沈硯就不曾說過話,少年懶散依靠在牆上,鬆垮校服套在身上。
似乎是察覺到宋令枝的視線,沈硯無聲抬眸,輕飄飄朝她看了過來。
宋令枝彆過視線,莫名覺得沈硯此刻心情不佳。
明明剛剛還好好的,怎麼比老天爺還難以捉摸,陰晴不定的?
沈硯:“……好了?”
宋令枝訥訥點頭,恰好門外傳來宋瀚遠的催促:“枝枝,好了沒?”
宋瀚遠握著一遝檢查報告,上上下下打量宋令枝好幾眼:“檢查沒什麼問題,還有三項結果明天才出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除了疼還有彆的症狀嗎?”
宋令枝如實搖搖頭。
宋瀚遠鬆口氣:“那先讓司機送你們回家,爸爸還得回公司一趟。學校那邊爸爸替你請好假了,這兩天先在家裡好好休息。”
班長是請假過來的,自然是早早回去上課。
宋令枝回頭望向沈硯:“你如果想回去上課的話,我可以先讓司機……”
沈硯:“不用。”
檢查結果沒什麼大礙,宋令枝心情放鬆的同時,又開始回想剛剛驚恐的一幕。
醫院的電梯人滿為患,宋令枝改向樓梯間走去,一節一節往下蹦。
“在操場打球的是籃球隊的嗎?這個點也就他們在了。”
宋令枝本來是跟著班長一起去幫忙搬教材的,不想中途竟出了這樣的岔子。
她抿唇,一雙柳葉眉緊皺,忽而又舒展,轉頭望向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少年。
宋令枝一腳踩上台階上的日光,杏眸盈盈:“沈硯,你當時怎麼會在操場?”
一雙狐狸眼笑得狡黠,逆著光,宋令枝眉眼間躍動著雀躍。
沈硯面不改色:“班長找的。”
宋令枝撇撇嘴,不信。
她甩手,如往日一般隨意轉身:“你彆忽悠我,當時班長找的明明是……”
眼前一陣眩暈,宋令枝差點腳下踩空,整個人往前跌去。
沈硯眼疾手快拽住宋令枝的胳膊,少年面色如霜,一字一頓:“宋令枝。”
他咬牙,“你是想去骨科報道嗎?”
驚魂未定,宋令枝氣息急促,隻覺一顆心跳動得厲害,似乎要跳出胸腔。
日光上移,恰好落在自己纖細白淨的手腕處。再往上,是沈硯骨節分明的手指。
灼熱的體溫透過校服傳遍全身,如烈焰焦灼。
宋令枝訕訕:“我剛剛是頭暈……”
攥著自己胳膊的手指沒有鬆開的跡象,沈硯垂眸沉聲:“怎麼回事?剛剛不是說好了嗎?”
宋令枝搖頭:“可能是走太快了,現在沒事了。”
沈硯仍是望著她,半信半疑。
宋令枝挽唇:“沒事的,就隻是晃了一下,你不用這樣嚴肅。”
雖然不用回學校上課,可這趟醫院來得匆忙,兩人的書包都在學校。
車子停在校門口的路邊,隻有沈硯一人下了車。宋令枝坐在後座,膝上鋪著剛從醫院取回的報告。
虛驚一場,可班上的同學聽說,還是偷偷趁著課間時間向宋令枝發來慰問。
宋令枝對著檢查單拍照,無意抬頭,倏然,兩道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
她唇角的笑意漸漸消散。
宋令枝飛快翻出沈硯的聊天框:【書包拿好了嗎?】
沈硯:【拿了,在行政樓了。】
行政樓離校門口不過五分鐘的腳程,宋令枝一驚:【你先彆出來!】
沈硯:【?】
宋令枝:【之前搬教材,班長答應請我吃二食堂的炒酸奶。】
沈硯:【?】
宋令枝:【今天如果見不到炒酸奶的話,我的一些美好品德,比如說勤奮努力好學就會消失。】
宋令枝:【[流淚貓貓頭.gif]】
宋令枝:【人呢?】
……
斑馬線旁,信號燈由紅轉綠,一聲急促的聲音過後,一婦人護著一個少年,滿臉堆笑,眼角都笑出褶子。
“小昭,你慢點走。媽剛才就不該讓你擠什麼破公車,你弟現在發達了。媽和你說,等到了他學校,你就讓他把他那手機給你。”
婦人往地上輕啜一口,“這死孩子,自己有錢了也不知道給家裡寄點,就想著自己快活。我就知道他靠不住,還好我找村長要了他們學校的地址。”
一中近在咫尺,教學樓乾淨齊整,處處透著精致和高不可攀。
沈母嘴角咧開,低聲嘀咕兩三句,都是在罵沈硯不孝。
餘光瞥見身邊的沈昭,沈母臉上又露出憐憫惋惜的表情。
“這麼好的學校偏宜那小子了,媽當初就該狠狠心,不該答應讓他來。若是你來南城,肯定不比沈硯差。”
沈昭垂著眼眸,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陰鬱狠戾,他輕咳兩聲,溫聲寬慰:“媽,我們還是回去吧,要是弟弟不見我們……”
沈母大聲嚷嚷:“他敢不見我?我是他媽!他要是敢不見我,我就在這學校門口坐著,我不信他一輩子不出校門。”
沈母不以為然,“反正今天這事你彆管,他要是敢真不見我們,我就讓他的同學好好瞧著……”
校門前的轎車忽然走下一人。
沈母定睛細看,一雙眼睛飛快亮起精光:“宋、宋小姐,好巧。我們家沈硯是不是也在這裡讀書……”
宋
令枝面色陰沉,剛剛在車上匆忙,她隻來得及給自己的手腕裹上一層厚厚的紗布。
宋令枝一瘸一拐下了車,揚手將自己醫院的檢查報告甩在沈母腳邊。
白色的報告單猶如天女散花,沈母大驚失色,怔愣在原地。
先前飛揚跋扈的囂張氣焰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忐忑不安站在原地。
到底不敢得罪宋令枝,沈母訕訕僵在原地:“宋、宋小姐,你這是乾什麼?還有你的手,你的手怎麼了?”
宋令枝揚高下巴:“你是來給沈硯送錢的?”
沈母錯愕:“……什麼送錢?沈硯、沈硯怎麼了?”
她千裡迢迢來南城,可是想找沈硯要錢的。
宋令枝唇角勾起幾分譏誚:“沈硯今天打籃球打傷了我的腦袋,醫生說是腦震蕩。還有我的手……”
手臂上裹著厚重的紗布,宋令枝連抬手都困難。
偏偏這會子天熱,離開車上的冷氣,宋令枝感覺自己都站不穩。
虛弱模樣落在沈母眼中,更添幾分心驚。
她不大認字,從地上撿起散落的報告單,遞給一旁的沈昭。
沈母還是難以相信:“沈硯他怎麼會做這種事呢?這應該是誤會。宋小姐,你大人有大量……”
宋令枝冷著臉:“是不是誤會你不會自己看?”
檢查報告是今天的日期,上面也寫著病因。沈昭飛快翻看,瞥見最後的繳費明細,沈昭一顆心沉到穀底。
他悄悄拽了拽沈母,壓低聲音:“媽,真的是籃球砸的,還有醫藥費……”
他低聲說了個數字。
宋令枝去的是私立醫院,宋瀚遠害怕女兒有後遺症,該查的不該查的都讓醫生查了一遍,醫藥費自然可觀。
沈母眼睛瞪圓。
她踉蹌著往後退開兩三步,待宋令枝也不像之前那般熱忱。
沈母忽然心生後悔,自己今天就不該來南城。還有沈硯那災星,果然隻會給自己惹禍。
沈母暗暗在心底咒罵沈硯。
宋令枝滿臉慍怒,她輕哂:“我還以為他不敢給家裡打電話,沒想到你們還提前到了。正好,我還有檢查報告沒出……”
沈母嚇一跳:“還要做檢查?”
她剛剛悄悄讓沈昭看過了,手上厚厚的一遝,都是宋令枝今天做的檢查。
宋令枝面露輕蔑:“醫藥費沈硯逃不了,你是他媽,替他交錢不為過吧?”
沈母驚恐,連聲求饒:“宋小姐,我家裡你是知道的呀,這麼多錢,我就是去借也借不到的。”
她還想著攢錢給沈昭用呢。
宋令枝不屑:“你沒錢和我有什麼關係?沈硯砸的我,你又是他媽……”
沈母連連搖頭:“不不不,我早和那死小子斷絕關係了,宋小姐,沈硯拿球砸的你,你就該找他要錢去!彆找我,我可沒錢!”
深怕宋令枝真的找上自己,沈母一把將懷裡的檢查報告塞到宋令
枝手上,飛快拉著沈昭往公車站跑去。
宋令枝目瞪口呆,佯裝憤怒,轉身讓司機追上去。
沈母跑得更快了。
司機坐在車裡,眼瞅著沈母沒了蹤影,才笑出聲,驀地又對沈硯心生憐憫:“這孩子也是可憐,攤上這樣的媽。孩子出門在外,我們做爸媽的,隻會擔心孩子在外面吃不好穿不暖,誰會莫名其妙來學校鬨事,這和無賴有什麼區彆?”
司機連連搖頭。
宋令枝不以為然:“他媽就是那樣。“
她低頭翻看微信,兩人的聊天還停留在她之前發出去的“人呢”。
算算時間,沈硯現在應該從二食堂出來了。
宋令枝垂眸編輯消息。
倏然,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宋令枝還以為是沈硯回來,笑著轉身:“我的炒酸奶……”
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西裝革履,風度翩翩。
“同學你好,我是欣星娛樂的總經理,請問你有興趣進娛樂圈演戲嗎?我剛剛看你的演技挺好的。”
宋令枝:“……”
男人彬彬有禮:“這是我的名片,你放心,我不是騙子,我們公司……”
“我知道。”宋令枝淡淡,“我知道,欣星娛樂的老總,是我的二叔。”
……
宋家彆墅內。
宋令枝坐在沙發上,柳媽知道她受傷後,嚇了一跳,又是找人尋偏方,又是為宋令枝熬補湯。
“這是我特地讓人送來的老母雞,自家養的,保證沒添加那些亂七八糟的飼料。”
雞湯熱氣騰騰,現在還冒著滾燙熱氣。
宋令枝面露無奈,她手邊還放著一遝檢查報告:“柳媽,醫生都說我沒事了。我還做了ct……”
話音未落,立刻遭到柳媽一記白眼。
“都做ct了還說沒事?那東西我可聽說了,輻射可重了。這兩天你好好在家裡休息,彆到處亂跑了。這都快中考了,要是撞壞了怎麼辦?”
柳媽憂心忡忡,愁容滿面。
宋令枝笑著寬慰:“沒那麼嚴重,再說,我又不是非要讀書不可。我今天在校門口還遇見星探了呢,他說我有演戲的天賦,骨相也好。”
宋瀚遠剛從院子打完電話,回來就聽見宋令枝對柳媽的吹噓,笑著打斷女兒。
“問過你二叔了,那人確實是公司的總經理。”
宋令枝眼前一亮,隨手從茶幾上拿起葡萄往嘴裡丟:“他說我什麼了?”
宋瀚遠沒好氣:“還能說什麼,難不成你還真想做明星不成?”
宋令枝單手捧著臉湊近宋瀚遠。
小姑娘生得明眸皓齒,剛出生那會就是全病房最好看的小孩。從小到大,誰見了宋令枝,都要誇一聲美人胚子。
宋令枝大言不慚:“我這麼好看,做明星有什麼不可以的?還不用整容。”
宋瀚遠笑得溫和:“你要是真想去,也不是不可以,爸
爸和你二叔說一聲就成。不過藝考這條路沒那麼容易走,你如果真想好了……”
樓梯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宋母攏著披肩,女人一頭卷發輕披在肩上,香雲紗勾勒出窈窕身影。
一雙蛾眉輕攏,宋母輕飄飄朝宋令枝瞥去一眼,不帶任何的情緒。
“就你還想演戲?”
宋令枝臉上的笑意儘散,一雙黑眸沉沉:“我不行麼?”
宋母目不斜視,端莊在沙發上坐下。歲月的蹉跎並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
跡,反而添了幾分餘韻。
她聲音慢悠悠,如春風拂柳,不疾不徐。
“六歲那年你鬨著說要學鋼琴,結果隻學了一周,又改口說想學書法了。結果堅持不到一個月,你就偷偷從書法班溜走。”
宋令枝臉紅耳赤:“那是小時候的事,我現在都長大了。”
宋母懶得多看她一眼,面不改色:“小學五年級你說想學吉他,後來呢?”
那吉他是宋瀚遠花高價買來的,現在卻在雜物間吃灰。
宋令枝彆過臉,耳尖滾燙。
宋瀚遠看看妻子,又看看女兒,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有話好好說,彆生氣。枝枝也隻是說著玩……”
宋令枝猛地轉過腦袋:“我沒鬨著玩,我想試試。”
宋瀚遠一噎,而後又點點頭:“你想藝考也沒事,想去就去,我們家又不缺賺錢的……”
“宋瀚遠。”
宋母勃然大怒,如果不是多年的教養壓在心間,恐怕手中的茶杯就要砸向地上。
“她沒長腦子你也沒長是嗎?”
宋母聲音拔高,隱約有破音的跡象,“從小到大她什麼時候能堅持做完一件事?你現在還縱著她?本來學習就不好,要是因為演戲耽誤念書……”
宋母鼻尖發出一聲冷哼,“我可不想要一個連大學也讀不上的女兒。”
宋令枝頭都不抬:“我也不想有你這樣的媽。”
宋母氣惱:“你……”
宋令枝反唇相譏:“我什麼我?從小到大我做什麼你是讚成的?”
腦袋被籃球砸傷,就連班上不熟悉的同學也發來慰問,柳媽更是不用說。從宋令枝進門開始,噓寒問暖不斷。
可是母親……
從懂事開始,她從宋母身上得到的,除了嘲諷還是嘲諷。
她還記得自己有一回考試拿了年級第三,興衝衝跑回家,結果得到的隻是母親淡淡的一聲:“你嬸嬸家的孩子是年級第一。下回見面,你好好和人請教教。”
宋母皺眉,“我和你爸都不差,怎麼到了你這裡……”
宋母欲言又止。
一次、兩次、三次。
宋令枝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對母親徹底失望,也不記得自己何時不再追求成績的好壞。反正在宋母眼中,她永遠比不上彆人家的孩子。
嘲諷和數落澆灌出宋令枝驕矜任性的性子,這些年若不是宋瀚遠
看著,她和母親的關係肯定比現在還惡劣。
宋瀚遠輕聲寬慰宋令枝,還沒將人哄好,轉而又聽妻子冷笑一聲。
“你要是真有能耐,也不會到現在也一事無成。藝考的事你想都彆想,反正你也演不好,我告訴你……”
宋令枝本來對藝考沒什麼感覺,可有可無,此刻卻存了一口氣,和母親賭氣。
她仰著脖子趾高氣揚:“我就是想演戲,你能怎樣???[]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
月明星稀,皓月當空。
沉默和窒息籠罩在彆墅上空。
後腦勺還疼著,宋令枝不得已,隻能趴在床上。
陌生的睡姿加劇了失眠的症狀,宋令枝又不敢來回翻身,隻能百無聊賴拽著枕頭的一角。
巴掌大的一張小臉全埋在枕頭裡面。
少頃,宋令枝又揚起腦袋,雙目空洞盯著自己的床頭櫃。
睡不著,還是睡不著。
大抵是夜裡安靜,無端放大了五官,宋令枝隻覺白天不疼的後腦勺,此刻又隱隱泛著疼。
無奈之下,宋令枝隻能趿拉著鞋子下床。
房門推開,過道空無一人,隻有白色月光傾瀉。沿著樓梯往下走,一樓客廳悄然無聲。
怕柳媽起夜發現自己,宋令枝乾脆往院子走去。
厚重的花梨木門在身後關上,隔絕了一地的月光。
院子旁邊建有一架小小的白色秋千,是宋令枝小的時候,宋瀚遠讓人建的。
當時宋令枝還小,連上秋千都不能,隻能任由父親抱著上去。
以前對自己宛若龐然大物的秋千,此刻卻輕而易舉坐上。
秋千搖搖晃晃,蕩起一地的光影。
宋令枝腦子亂哄哄的,猶如漿糊攪亂在一處。
如果不是自己的母親橫插一腳,宋令枝可能還對藝考的事沒什麼堅持。
“都說了要去,如果不去也太丟臉了吧。”
宋令枝小聲嘀咕,碎碎念,“可如果真的考不上南藝,那不是更丟臉。”
宋令枝對藝考的難易一無所知,忽的心生後悔,不該在宋母眼前大放厥詞。
她輕輕歎口氣,腳尖點著地面。
宋令枝隨手從花圃中扯過一朵牡丹,一片片摘下:“去,不去。去,不去,去……”
花梨木門突然被人推開,宋令枝陡然一驚,抬頭朝前望去。
昏暗光影中映出一道頎長影子。
少年身高腿長,一雙淩厲眼睛掩在烏黑夜色中。
宋令枝怔愣揚起頭,滿臉寫著錯愕和驚訝:“你這是要去哪?”
淩晨三點多,院子落針可聞,空中隱約有花香飄浮。
月光藏在輕薄雲層後,隻依稀瞧見銀輝光暈,淡淡籠在院子上。
宋令枝左右張望,四周悄然,除了自己一人,再無他人,她好奇,以己度人:“你不會也失眠了吧?”
沈硯淡淡朝她投去一眼:“……傷
口疼?”
宋令枝沒有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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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皺眉:“醫生開了止疼片……”
宋令枝搖搖頭:“隻是不習慣趴著睡而已,用不上吃止疼片。”
雙腳交叉,宋令枝嬌小的身影隨著秋千上下晃動。她手中還抓著牡丹,橘粉色的花瓣掉落在腳邊,泛起一地的溫柔繾綣。
落在月光中的臉忽然抬起,宋令枝將心中的糾結丟給沈硯。
“沈硯,你覺得我能考上南藝嗎?”
南藝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電影學院,宋令枝念念有詞,輕聲道:“我長得不差吧,如果說是演技……”
“宋令枝。”
身前的影子忽然動了一動,沈硯抬頭,目光直直對上宋令枝的,“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見到我媽了?”
宋令枝瞳孔驟緊,她轉首側目,眼神飄忽不定。
視線落在自己晃動的腳尖上,宋令枝心虛不已,支吾道:“沒有啊。”
以沈母的性子,知道沈硯欠下醫藥費後,肯定不會主動給沈硯發送消息。
這樣想著,宋令枝忽然有了底氣,她抬眼,佯裝不在意提起:“你媽媽不是在南浮村嗎,我怎麼可能會見到她?”
沈硯面不改色,氣定神閒站著:“那星探怎麼會注意到你?”
宋令枝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長得好看唄。”
夏末秋初,夜裡的溫度比白天低了幾度。
暗香疏影。
驀地,一聲輕笑落在宋令枝耳邊,似夜風拂過。
宋令枝沒來由紅了耳尖,她轉過視線,避開沈硯的視線:“我是問我藝考的事,你怎麼扯到不相乾……”
“我覺得你媽媽說得沒錯。”沈硯忽然出聲。
宋令枝一怔,不可置信瞪大眼睛:“什麼?”
沈硯唇角勾起幾分笑,意有所指:“你的演技,確實挺爛的。”
宋令枝最討厭母親看不起自己,恨屋及烏,她也不喜歡和母親站同一陣營的人。
“你居然也和她一樣,沈硯,我以後……”
宋令枝從秋千跳下,掄起的拳頭還沒砸到沈硯肩上,她後知後覺,“你下午,是不是都看見了?”
看見了沈母的無理取鬨,看見了沈母對他的不在意。
宋令枝語無倫次:“我不是故意騙她的,我隻是怕她在學校鬨事。她是你媽媽,如果真的在門口耍賴不走,保安也沒辦法。所以我才……”
沈硯:“謝謝。”
少年一雙墨色眸子染上片刻笑意,轉瞬即逝。
宋令枝鬆口氣,又想起沈硯剛剛看輕自己的事,她不滿抱怨,開始向沈硯翻舊賬:“那你剛剛還說我演技不好……”
倏然,手邊落下一疊厚厚的資料。
剛從打印機拿出,白色的紙張還散發著墨水的氣味。
宋令枝狐疑垂下眸子:“這是什麼?南藝曆年錄取……”
那是近年來南藝的錄取線和考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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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初你們為什麼會想報考南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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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女生寢室光影昏暗,上下鋪都用厚厚的窗簾擋住,隻偶爾漏出幾道亮白的小台燈光影。
睡在宋令枝上鋪的也是南城本地人,宿舍六個人,全是為了藝考參加集訓。
辛苦了一天,人人累得筋疲力儘,眼圈下方都有著重重的黑眼圈。
上鋪又一次傳來一聲長歎,宋令枝看見從上方垂下來一隻手,女孩隔著床縫和宋令枝打招呼。
“枝枝,你彆學習了,太卷了我害怕。”
宋令枝笑著拍開女生的手:“我大半夜看見一隻手才害怕好嗎?”
女生悠悠長歎,拉高被子將自己埋起:“以後誰說藝考簡單的,我一定哐哐給他一拳。”
此話一出,立刻得到宿舍一眾人的認可。
本來都打算做完護膚上床睡覺的女生,紛紛從各自床簾後探出腦袋。
“加我一個。勸人藝考,天打雷劈。”
“想當初我還是為了追星才走的這條路,現在隻想邦邦給自己兩拳。”
“怎麼回事,不喜歡了嗎?”
“塌房了。”
“……”
“枝枝呢,你平時學習那麼認真,文化科肯定不差的,怎麼會想藝考的?”
“對對對,枝枝的筆記我看過,密密麻麻的一片,都是她自己整理的。”
“不是我整理的。”
完成今天給自己規定的學習任務,宋令枝收走床上的小桌子,摁滅台燈躺在床上,也加入女生宿舍夜聊係列。
“筆記是……”
那筆記都是沈硯給自己整理的,雖然都是同齡人,可沈硯高二那年直接跳級,提前被南大錄取,沈硯現在已經是大一新生,根本不用受高考的苦。
宋令枝聲音輕輕:“筆記是之前班上同學整理的,我來藝考,也是陰差陽錯。”
她輕描淡寫將路上遇見欣星娛樂的總經理說了一遍,略去了沈母一事。
宿舍一眾人:“……”
“欣星娛樂?枝枝你居然拒絕了他們?你知道欣星有多難進嗎?你要是當時簽約,現在可能都紅了!”
“是我認識的那個欣星娛樂嗎?宋令枝,你太讓我失望了,這潑天的富貴你居然沒接住!”
眾人扼腕歎息,恨不得將宋令枝晃醒,又感慨:“不過枝枝這麼好看,早晚都會紅的。我第一眼看就覺得她適合大熒幕,特彆像那種……”
“男主角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對對對,枝枝,苟富貴莫相忘哈!”
“所以枝枝是因為被星探發現才決定藝考的?”
皓月當空,宋令枝周身遍布著困意,她懶懶打了個哈欠:“也不全是。”
非要說的話,剛開始是和宋母賭氣,想要向母親證明自己。再後來,她發現自己真的喜歡演戲。
翌日是周末。
難得的假
期,宿舍有人早早回家,也有人趕著去參加補習班。
宋令枝剛從練習室出來,天上陸陸續續飄起了小雪。
昨夜下了一整夜大雪,厚重的雪地足有半米多深,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宋令枝走在路上,耳機傳來宋瀚遠滿是歉意的聲音,隱約透著疲憊。
“枝枝,爸爸今天趕不回去給你過生日了。”
雪天封路,宋瀚遠回來的航班也被取消,透過手機還能聽見父親那邊機場的廣播聲。
“你先回家,想吃什麼讓柳媽做,等爸爸回去再給你補過生日。還有那個生日蛋糕……”
天氣冷,說出的話都在空中凝成白霧。
宋令枝眼角彎彎,笑著寬慰父親:“我都多大了,還吃什麼蛋糕。我還有作業沒寫完,今天就不回家了。”
家裡隻有宋母一人,宋瀚遠又不在家,宋令枝如果今天回去,肯定會和母親吵架。
母女倆這些年的關係沒得到半點的緩解,宋瀚遠心裡門清,無奈歎口氣:“隨你吧,不要委屈自己就好。”
電話掛斷,宋令枝身後出現兩道長長的腳印。她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地中,眉眼間的笑意如雪霧消散,說不失望是騙人的。
本來以為今天回家,宋令枝連行李都打包好了。宿舍此刻空無一人,宋令枝低垂著腦袋,悶頭走路。
放假食堂隻開了一樓的窗口,過了用餐時間,食堂也沒飯。
還不如回宿舍吃泡面。
宋令枝胡思亂想,一會想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一會想柳媽熬的羊肉湯,一會又……
倏然,似乎是心有所感,宋令枝怔怔揚起頭,一眼看見自己宿舍樓下的沈硯。
他正低著頭發送消息。
下一秒,宋令枝就聽見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
婉轉悠揚的鋼琴聲在雪地中蔓延,如潺潺流水空靈。
沈硯抬眸,透過朦朧雪色,宋令枝猝不及防和沈硯一雙漆黑眼眸撞上。
怔愣一瞬,而後腳尖發力,宋令枝朝沈硯飛奔而去:“你怎麼來了?”
少女話中蘊著驚訝和雀躍,連宋令枝自己也不曾發覺,自己的眼睛是彎的。
沈硯抬起左手的蛋糕:“宋叔讓我送來的。”
宋令枝撇撇嘴,小聲嘀咕:“我爸剛剛怎麼不說,還好我今天提早回宿舍。”
是宋令枝平時最喜歡的草莓蛋糕,這家店是網紅店,不接受提前預約,每回都要排兩個多小時的隊。
宋令枝饞蛋糕的同時,又想起自己最近在控製體重,眼中的光亮迅速消散,深感遺憾。
“好可惜,我都不能吃。”
宿舍沒有冰箱,宋令枝難過垂眸,“你帶回家吧,和柳媽分著吃。”
“你不回去?”
宋令枝張了張唇,想起自己之前在母親面前拋下的狠話,最後還是搖搖頭:“不回去了。”
她可不想在生日這天吵架。
宋令枝眼
中的失望顯而易見:“你回去吧,我一個人……”
“想吃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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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枝驚訝:“什麼?”
……
宋令枝第一次見到沈硯,陰差陽錯碰上了對方的生日。她廚藝不精,給沈硯準備的還是泡面。
亦步亦趨跟著沈硯上了電梯,宋令枝左手抱著草莓蛋糕,腦子還是暈乎乎的,疑惑等會沈硯是不是也投桃報李,給自己端上一碗泡面。
沈硯大一開始就沒住校,高中拿了大額獎學金,後來又在宋瀚遠的建議下開始嘗試炒股。
再後來,沈硯又拿炒股賺的錢買了房子。
宋令枝抬起雙眼,一雙眼珠子滴溜溜亂轉。
雖然隻是小居室,可五臟六腑一應俱全,還是南大附近的房子,黃金地段,價值不低。
公寓一絲不苟,顯然平時隻有沈硯一人往來,窗台還擺著一盆小小的仙人掌。
沈硯拆開一雙新的拖鞋:“你先坐,我去廚房……”
“沈硯!”
顧不得自己還沒穿上的拖鞋,宋令枝滿臉的興奮,指著客廳的貓爬架,“你什麼時候養貓了?!”
奶貓小小的一團,趴在宋令枝掌心,一雙藍色的眼睛我見猶憐。
宋令枝一雙眼睛笑如彎月,也顧不上沈硯,她小心翼翼將小貓捧在手心,大氣也不敢出,隻敢用氣音問沈硯。
“沈硯沈硯,它有名字嗎?”
沈硯從冰箱取出食材,往廚房走:“還沒有。”
宋令枝興致勃勃:“那我起吧,起什麼名好呢?發財?暴富?”
當代年輕人的願望簡單又樸實,宋令枝捧著小貓遞到眼皮底下,她喃喃自語,“這麼小,要不叫奶糕吧。”
沈硯沒有異議。
宋令枝眼中的笑意蕩開,點著小貓的鼻子,又從客廳搜來逗貓棒和貓條,逗小貓玩。
先前還為生日不能回家的陰霾早消失殆儘,一貓一人在客廳玩得不亦樂乎。
小貓過於可愛,宋令枝沒忍住,拿著手機連拍了幾十張照片。
朋友圈剛發不到一分鐘,立刻有人點讚評論,還有的是宋令枝初中的同學。
握著手機回複消息,宋令枝一手托著奶糕的下巴,任由絨毛穿過指尖,她單手編輯。
【不是我養的,是沈硯的。】
一語既出,評論忽然安靜了一秒,而後是此起彼伏的“???”“!!!”。
宋令枝:?
她一頭霧水:【你們乾嘛?】
初中班長:【懂了。】
再往下刷,評論清一色的“懂了”,宋令枝頭上的問號,隻覺這些人實在奇奇怪怪。
恰好沈硯端著面湯從廚房走出,宋令枝立刻放下手機,抱著奶糕坐在餐桌前。
三菜一湯,還有一碗長壽面。
宋令枝驚訝不已:“你居然會做飯?”
沈硯從容淡定:“來的路上我說過了。”
宋令枝淺嘗一口,味道竟然和餐廳的不相上下,沈硯做的羊肉湯也有幾分像是柳媽的手筆。
宋令枝愕然瞪圓雙目:“我以為你騙我來著,這個羊肉湯,你是和柳媽學的?”
沈硯頷首。
宋令枝笑著點頭:“太好了,以後我要是想吃,可以來找你了。”
沒有人下雪天喝羊肉湯更幸福的事了。
可惜宋令枝集訓的地點離家裡遠,她回家一趟要四個多小時,可來沈硯的公寓隻要半個鐘頭。
不僅是羊肉湯,沈硯煮的面也不差,湯是用的高湯,宋令枝早將減肥的事拋在腦後。
吃飽喝足,還偷偷嘗了一塊小蛋糕。
她拿手指比劃:“我隻吃一點點,一點點就好,草莓多一點!等等,我拍個照!”
難得今天休息,朋友圈意外熱鬨。
宋令枝剛上傳完照片,立馬看見班長的秒回:【後面的手是不是沈硯!!!】
沈硯正在收拾餐桌,飯碗都收入洗碗機。
宋令枝小聲嘟囔,挨著沈硯坐下:“你還記得我們初中的班長嗎?她最近好奇怪,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手機遞到沈硯眼前,二人沙發本來就不大。宋令枝腦袋一轉,幾縷碎發滑過沈硯手臂,她隨手抓起頭發。
宋令枝低喃:“果然高三的日子就不是人過的,好好的人都變奇怪了。”
沈硯輕笑一聲,聲音極輕,像是雁過無痕。
宋令枝狐疑轉過眼睛:“你笑什麼?”她將沈硯歸入幸災樂禍一列,“你這個保送兼跳級生沒資格發表意見哈,我要是有你的腦子,也不用天天學到半夜了。”
她現在文化科的成績不低,可宋令枝還是半點也不敢鬆懈,深怕考不上南藝被宋母取笑。
沈硯眼中笑意褪去:“你又熬夜了?”
宋令枝漫不經心應了一聲,又好奇:“你們醫學生都不熬夜嗎?我看網上說學醫的大多禿頭。沈硯,你以後不會也禿頭吧?”
宋令枝呢喃,“我之前還以為你會學金融,沒想到你居然學醫了。”
昨夜熬得太晚,今天又趕早起床。
客廳暖氣熏得人昏昏欲睡,宋令枝懶懶打了個哈欠,泛起的水珠溢滿眼眶。
“好困。”
十八歲生日,她以為自己會在宿舍一人度過,沒想到會和沈硯在一處。
奶糕掉入沙發縫,沈硯俯身拎起小貓後頸。
倏地,宋令枝朝自己轉了過來,雙眸快要睜不開。
“沈硯。”她低聲,“今天……謝謝你。”
女孩一張臉近在咫尺,纖細睫毛濃密,輕掩在眼瞼下。
“宋令枝。”
“……嗯?”
拇指落在宋令枝唇角,沈硯薄唇落在自己的拇指上,他啞聲。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