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1 / 1)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2484 字 6個月前

第九十五章

黃沙滿天,塵埃飛揚。

一輪紅日悄無聲息懸掛在天邊,似耄耋老人靜靜俯瞰眾生。

血流成河,伏屍千萬。

象征著大周的旌旗高高立在夕陽中,上萬士兵手持刀劍利盾,嚴陣以待。

自去歲伊始,匈奴人頻頻犯大周邊境,如今沈硯禦駕親征,士氣大振。

禿鷲掠過長空,為首的將軍手持利劍,振臂高呼。

“陛下有令,取匈奴王首級者,賞金萬兩!殺——”

“殺——”

“殺——”

漫天黃土頃刻高揚,模糊了視線。

廝殺聲、驚呼聲、尖叫聲,無數聲音裹挾在一處,震耳欲聾。

殷紅的血珠子流淌一地,映照著滿天落日。

沈硯高坐馬背,抬臂來弓,箭矢穿過沙場,直直落在敵軍頭顱。

刹那。

血肉模糊,如瀑鮮血噴湧而出,鮮血直流。

沈硯面容冷峻,一雙眼睛早就殺紅。斑駁光影落在棱角分明的下頜,分不清是夕陽還是鮮血。

馬蹄擾亂了滿天塵土,嶽栩攥緊韁繩,急急奔至沈硯身邊。

連著二天二夜不曾合眼,沈硯周身陰翳遍布,雙手沾滿鮮血,如同地獄前來索命的陰曹鬼差。

嶽栩瞳孔縮緊:“陛下,您的肩膀……”

沈硯面無表情抬手,打斷嶽栩的話:“前方如何?”

嶽栩不敢隱瞞:“匈奴王死傷慘重,如今已從西邊逃走。”

那一處沈硯早早埋下伏兵,匈奴王此去,無異自投羅網。

嶽栩沉聲:“陛下,您已多日不曾歇息,匈奴王自有……”

紅日如淬血一般灼目,沈硯面若冰霜,手中的韁繩拽緊。

放眼望去,塵土遮天,戰士的廝殺聲響徹雲霄。

乘勝追擊,才是沈硯往日的作風。

沈硯冷聲:“朕無礙,傳朕旨意,命二軍……”

“——陛下!”

凡體肉身,沈硯肩上汩汩流著鮮血,應是昨日留下的傷口又一次崩開了。

嶽栩冒著大不敬,上前拱手:“臣離京前,曾答應皇後娘娘,務必護好陛下周全。”

黃昏散儘,沙場上血跡斑駁,光怪陸離,號角不絕於耳。

不遠處,匈奴人不堪重負,抱頭鼠竄,為首的匈奴王早就不見蹤影。

沈硯眸光冰冷,乍然聞得宋令枝的名字,眉眼的冷意褪去兩二分。

略有鬆動。

少頃,他抬了抬手。

……

烏金西墜,眾鳥歸林。

紅牆黃瓦,簷角上落日儘散,隻餘二二兩兩的黃雀挨在一處。

明枝宮上下悄無聲息,宮人垂手侍立在廊簷下,靜悄無人低語。

佛堂香煙縈繞,杳杳木魚聲從宋令枝手中傳出。

她曲

膝半跪在蒲團上,雙眼輕闔。

廊外台磯上餘暉灑落,稀薄日光穿過金絲藤紅竹簾。

遙遙的,宋老夫人拄著沉香木杖,順著烏木長廊迤邐而行,愁容滿面。

秋雁仔細攙扶著宋老夫人,憂心忡忡。

“老夫人,娘娘這兩日都是這般。”

秋雁小聲嘀咕,“自從收到邊關來信後,娘娘日日都守在佛堂。”

宋老夫人佝僂著身子,年歲漸長,她如今身子骨也不似先前那般硬朗。

秋雁不敢大意,小心翼翼攙扶著宋老夫人,深怕宋老夫人磕著碰著。

明黃氈簾挽起,宋令枝仍在佛前長跪,眉眼平靜溫和。

聞得身後祖母的聲音,宋令枝眉眼掠過片刻的怔愣,而後急急轉首。

“祖母。”

她忙不迭起身,從秋雁手中接過宋老夫人,宋令枝輕聲。

“您怎麼來了?”

側首,望見低垂眉眼站在身後的秋雁,宋令枝雙眉擰緊,“怎麼還驚動祖母了?”

宋老夫人拍拍宋令枝手背,挽著她手臂笑得溫和。

“不關秋雁的事,是我自己要入宮的。”

祖孫二人踩著夕陽,緩緩走出佛堂,“你這些日子也不大出宮,祖母想著過來瞧瞧你。”

她目光細細在宋令枝臉上打量,眼中滿是心疼憐惜。

“瘦了不少。”

宋令枝挽唇,不忍祖母擔憂,隻揀好聽的話哄宋老夫人。

“沒有的事,不過是這些日子天氣暖和了,不似之前穿得那般臃腫罷了。”

宋令枝溫聲細語,眉眼如常,與往日無異。

宋老夫人自小看著宋令枝長大,哪能看不穿宋令枝的小心思。

她無聲歎口氣,擁著宋令枝道。

“是祖母眼神不好了,一年不如一年。”

宋令枝笑著哄人:“沒有的事。”

宋老夫人趁機道:“正好,祖母讓廚房燉了燕窩粥,等會你陪祖母一起喝。那廚子是先前江南跟著來的,手藝一等一的好。”

她壓低聲音,揮揮手示意宋令枝附耳過去。

“便是禦膳房的主廚,興許還比不上。”

宋令枝笑著說“好”。

眼眸低垂,長長睫毛掩去眼底無儘的擔憂。

前日邊關來信,說是沈硯在追捕匈奴王的途中下落不明,京中人人自危,宋令枝亦是夜不能寐,寢食難安。

昨夜夢中驚醒,夢裡的沈硯渾身是血,身後白骨堆積如山。

宋令枝再也睡不著,睜眼到天亮。

宋老夫人溫聲寬慰:“陛下那你不用擔心,邊關路途遙遠,興許他這會子已經……”

“我知道。”宋令枝垂首斂眸,她聲音輕輕,“祖母,他答應我會平安歸來的。”

落日映照在宋令枝臉上,宋老夫人凝望宋令枝半晌,終點點頭:“你能想通就好,祖母隻是擔心……”

一語未了,倏然見白芷步履匆匆從宮門口跑來,驚慌失措。

“娘娘、娘娘!邊關來信了!”

……

半月後。

銅鏡通透空明,映出宋令枝一張姣好的容顏。

螺黛握在手心,宋令枝手持靶鏡,望了又望。

鏡中女子薄粉敷面,冰肌瑩澈。

宋令枝細細端詳自己半晌,終覺不妥:“白芷,你過來瞧瞧,可是我昨夜睡得不好,怎麼眼下青黛這般重。?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白芷眉眼彎彎,笑著道。

“陛下今日凱旋回京,娘娘睡不著也是人之常情。”

話裡話外,都不曾反駁宋令枝的話。

宋令枝大驚:“那可不行,快快取我的簪花棒來。”

她小聲嘟噥,“聽說匈奴王獻了十來位美姬……”

白芷捂唇笑出聲:“娘娘說的哪裡話,陛下心中向來隻有娘娘一人的。”

宋令枝雙眉皺緊:“可我聽聞,匈奴女子奔放大膽,還天生自帶異香,能歌善舞,歌聲如黃鸝空靈。”

白芷輕聲笑:“娘娘放寬心,陛下不是那等子眼皮子淺的人。”

宋令枝將信將疑,轉首凝望鏡中的自己。

雲堆翠髻,滿頭珠翠。

許是這些時日提心吊膽,宋令枝憔悴不少,身影清瘦。

巴掌大的一張小臉白玉無暇,簪花棒倒在手中,撚碎的花粉撲散在眼下,也擋不住臉上的蒼白。

宋令枝一雙柳葉眉輕蹙,終還是看不慣,重新梳妝。

折騰半晌,終從明枝宮離開。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乾清宮行去。

夕陽西下,日影橫窗。

廊簷下宮人悄聲侍立,遙遙瞧見宋令枝前來,忙忙上前福身請安。

宋令枝款步提裙:“陛下可在殿中?”

“在、在……”宮人語氣結巴,支吾著攔下宋令枝,“娘娘,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殿。”

白芷冷聲嗬斥:“大膽,竟然連娘娘都敢攔?”

宮人俯首跪地:“娘娘,奴婢不敢欺瞞娘娘,真的是陛下、是陛下……”

宋令枝厲聲:“陛下回宮後就一直在寢殿?”

宮人連聲應“是”,聲音顫顫巍巍:“陛下在浴池,隻讓人將匈奴王送來的……”

話猶未了,宋令枝已然越過人,曳地長裙拖拽著日光。

沈硯的寢殿近在咫尺。

宋令枝腦中亂哄哄,耳邊隻有宮人未儘的那句。

匈奴王送來的……

傳言匈奴王為向沈硯求和投誠,特向大周獻上了十來位美人。

殿前無人垂手侍立,宋令枝臉若冰霜,用力往前一推。

宋令枝身影越過緙絲屏風,浴池白霧氤氳,隔著重重金玉珠簾,隱約可見水霧繚繞。

“沈硯,你怎麼敢……”

珠簾甩在身後,顆顆珠玉相碰,發出清脆聲響。

水霧升騰,嫋嫋白霧模糊了視線。

入目所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隻有沈硯一人的身影。輕薄寢衣籠在肩上,水聲潺潺。

浴池空透,一覽無餘。

除了沈硯,再無他人身影。

滿腔的興師問罪哽在喉間,宋令枝彆過臉,氣勢不知不覺弱了兩二分。

“你怎麼敢、敢讓人攔我的?”

浴池水聲蕩漾,少頃,也不見有人應答。

宋令枝不得已,隻能轉首。

視線不偏不倚和沈硯撞上。

耳尖如淬了血珠子,眼睫飛快撲簌。

池中人還是和離京那般,面容白淨,一點胡渣也不見,半點也不見行軍打仗的滄桑。

宋令枝狐疑:“你怎麼……”

“過來。”

低沉的一聲落下,順著白霧飄至宋令枝耳邊。

宋令枝提裙,緩慢踱步而去,一雙眼珠子滴溜溜亂轉。

在殿中四處逡巡。

沈硯低聲勾唇:“找什麼?”

宋令枝目光終回至沈硯臉上,眼中閃躲,她還是對那些美人耿耿於懷:“不是說,匈奴送了好些東西……”

沈硯面上淡淡:“在那。”

不大不小的黃花梨錦匣,抱在懷裡沉甸甸的。

宋令枝好奇抬眸:“你讓宮人送來的,就是這個?”

錦匣打開,竟是一身珠光熠熠的珠衣,其中點綴著珠石。

鴿血色寶石嵌在中央,宋令枝面露不解:“這是什麼?這麼短,怎麼和我的心衣好像……”

聲音越來越低。

對上沈硯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宋令枝陡然生出幾分忐忑不安。

宋令枝臉紅耳赤,顧不得懷裡的錦匣,慌不擇路往殿外跑去。

“你、你先沐浴,我回宮等你……”

語無倫次。

宋令枝腳底抹油,瞬間消失在浴池邊。

身後隻有沈硯喑啞的一聲笑落下。

槅扇木門近在咫尺,手指輕碰木門瞬間,宋令枝後知後覺,錦匣還在自己手上。

光天化日,且沈硯才回京,若是讓秋雁和白芷瞧見自己抱著這玩意回宮……

臉上紅暈漸甚。

驀地,宋令枝指尖輕頓。

……

槅扇木門遲遲沒有推開。

沈硯輕倚在池邊,一雙劍眉輕攏。寢衣之下,裂開的傷口一點點沁出血絲。

沈硯一雙晦暗眸子沉了兩二分。

他垂首,目光在肩上輕輕一瞥。

倏爾,身後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聲。

衣裙窸窣,宋令枝嬌小身影覆在沈硯身後。

沈硯眸色一頓,轉首側眸,正好對上宋令枝一雙淺色眸子。

水霧瀲灩,宛若秋水。

珠衣輕捧在宋令枝手心,宋令枝空出一手,無聲落在沈硯搭在浴池邊上的手背。

輕輕打著圈。

“沈硯。”

少許水珠散落在珠衣上,珍珠瑩潤㈨[]㈨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光澤透亮。

宋令枝俯身,溫熱氣息落在沈硯頸間,她聲音低低。

“你幫我……穿上。”

最後二字幾乎是用氣音發出。

沈硯眸色一暗,嗓音啞了兩二分,他沉聲:“宋令枝……”

手上的觸感越發清晰,宋令枝在他掌心悄悄撓了兩下。

沈硯眸色沉沉,猛然轉身。

水花濺起,齊齊澆落在二人身上。

沈硯反客為主,手指緊緊握住宋令枝。

氣息沉重。

浴池悄然,昏黃燭光映出兩道相擁身影。

唇齒相依。

“沈硯,沈……”

倏然,宋令枝猛地用力,目光垂落,果真在沈硯肩上望見一道長長傷疤,猙獰可怖,隱約可見血跡斑駁。

果然如此。

所以故意支開她,不讓她瞧見。

單手掄起拳,然落在沈硯肩上的力道卻是收了又收,最後隻剩下無聲一拳。

宋令枝輕聲哽咽:“……你說過會平安歸來的。”

沈硯薄唇落在她眼角,一一吻去宋令枝眼角的淚珠:“我的錯。”

宋令枝雙眼通紅,小小的鼻翼輕聳,她泣不成聲。

“當然是你錯了。”

錦匣還抱在懷裡,宋令枝小聲啜泣,往後退開兩二步。

“你還傷著,我讓人傳太醫過來……”

話音未落,陡地,宋令枝瞳孔一緊,她整個人直直被拽入水中。

“沈硯,你的肩膀……”

驚呼聲消匿在唇間,隻餘水聲漸漸。

……

少頃。

宋令枝鬢間的金鑲玉步搖滑落,滿頭青絲垂在身後。

錦衣無聲飄落在水面。

珠衣上身。

鴿血色歐泊寶石熠熠生輝,燭光搖曳,落在身前的殷.紅之上。

耳尖如綴上紅珊瑚,宋令枝彆過眼睛,水面波光粼粼,清楚望見自己一雙含羞帶怯的眼睛。

以及那身……珠衣。

宋令枝後悔不已,心跳如擂鼓,擲地有聲。

宋令枝語無倫次:“你、你還傷著……”

“……怎麼?”

沈硯低聲一笑,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條斯理落在宋令枝頸後。

“打了勝仗,皇後娘娘不該有賞賜嗎?”

水聲淹沒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