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1 / 1)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6169 字 6個月前

第七十二章

“……她沒有傘。”

淅瀝雨聲落在耳畔,詔獄前悄無聲息,唯有雨聲不絕。

沈硯目眥欲裂,指骨握在掌心,幾近捏碎一般。

夜風颯颯,拂開沈硯氅衣的一角。

緊攥成拳的手指緩緩鬆開,那雙如墨眸子低低垂著。

最後的最後,他隻是在想,宋令枝沒有帶傘。

馬車密不透風,玄色厚重車簾半掩。

雨幕清寒,車中內壁嵌著瑪瑙寶石,案幾上供著一方鎏金異獸紋銅爐,安神香氤氳繚繞。

漆木梅花幾上置著銀火壺,金絲炭滾滾燃燒。

沈硯一身氅衣,寒意侵肌入骨,如墜萬年冰窟,他掌心緊緊握著一枚青玉扳指。

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

銷金散發作得愈發頻繁,舊太子一黨虎視眈眈,沈硯閉門不出多日,若非今夜……

緊闔的雙眸睜開,沈硯眼中陰翳森寒,如潮濕細雨冰冷,周身散發著陣陣冷氣。

青玉扳指在掌心勒出清晰紅痕。

沈硯一雙黑眸幽深晦暗,低垂的眼睫冷冽如山間雪。

心口陡地湧起幾分撕心裂肺的疼痛,沈硯一手捂住心口,冷峻面龐上難得爬上幾絲孱弱。

燭光躍動在眉眼,光影晃動,似有重重迷霧籠罩在眼前。

沈硯凝眉,指骨捏緊作響。

眼前青霧仍在。

他垂首。

忽而,馬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沈硯強忍著身子的不適,車簾挽起一角,入目是嶽栩匆忙緊張的身影。

視線落在嶽栩手上緊握的油紙傘,沈硯眸色一暗,他沉聲:“……怎麼回事?”

瓢潑大雨中,嶽栩躬著身,低頭抱手。

“陛下,這傘……這傘宋姑娘沒收。”

長久的沉默。

雨聲搖曳,嶽栩站在雨幕中,夜色暗沉,他望不見沈硯面上的神色。

明明是盛夏,嶽栩卻覺自己好似地處天寒地凍中,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猶如冰刃,冒著徹骨的冷意。

不寒而栗。

良久,那道視線終於收回,車簾鬆開,沈硯冰涼聲音從馬車內傳出。

“回宮。”

……

雨幕隔絕在身後,宋令枝一身灰色長袍,低頭趕路。

吳四候在簷角,遙遙瞧見冒雨前來的宋令枝,嚇得驚出一身冷汗。

忙忙遞上油紙傘,親為宋令枝擋雨。

在官兵前的油嘴滑舌早就不見,吳四心急如焚:“少夫人,你這是……”

眼角瞥見宋令枝素淨的一張小臉,吳四登時僵在原地。

“少夫人,你的臉……”

右臉上的紅斑早就被沈硯擦拭乾淨,宋令枝抬手,指尖輕撫過頰邊。

吳四著急,踮腳往後張望,“可是那嶽統領認出你了?”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不該為了銀兩冒險將宋令枝帶進詔獄。

吳四小聲嘟噥:“嶽統領是陛下眼前的紅人,若是他和陛下提及今夜之事,小的性命堪憂。”

吳四貪慕錢財,卻不想為此丟了性命,他雙膝跪地。

“少夫人你行行好,幫幫小的。若是讓嶽統領知曉是小的……”

“你若是不說,自然不會有事。”

宋令枝踏著腳凳凳上馬車,面若冰霜,“記住,你今夜不曾見過我,也不曾見過嶽栩。”

吳四瞪圓一雙眼睛,宋令枝身後是富甲一方的宋家,被嶽栩認出身份還能安然無恙離開。

如今更是直呼嶽栩的名諱。

常年同三教九流之人打交道,吳四若連這點眼力見也沒有,也不會混到今日。

他低眉恭敬:“小的記住了。少夫人放心,該說的不該說的,小的都不會往外透露半個字。”

馬車骨碌碌往前行去,漸漸融在昏暗雨幕之中。

宋府上下燈火通明,一眾奴仆手持戳燈,悄無聲息侍立在廊簷下。

大門緊緊閉著,唯有一輛軟轎無聲穿過角門。

宋老夫人端坐在斑竹梳背椅上,手中攥著一串迦南木珠,口中念念有詞。

夜雨瀟瀟,宋瀚遠背著手,在房中來回踱步,時不時從袖中掏出一枚如核桃大小的懷表,低頭看一眼。

又打發小廝去前院瞧瞧。

宋瀚遠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他低聲嘟囔。

“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不回來。”

宋瀚遠一拍腦袋,“就不該心軟答應她去的,罷了罷了,我還是親眼去瞧瞧。”

人行至門首,端坐在梳背椅上的宋老夫人忽然睜開眼。

她厲聲:“回來。”

宋瀚遠依言照做,面上的焦灼不安半點不減,他泄氣坐在太師椅上,一壺冷茶直灌入伏中。

冰涼的茶水並未澆滅半分焦灼。

宋瀚遠面上慌張,沒忍住同宋老夫人道。

“母親究竟是怎麼想的?枝枝如今才多大,這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宋瀚遠欲言又止。

宋老夫人怒瞪他一眼,手上拄著的沉香木拐在地上發出沉悶聲響。

“我就枝枝這一個孫女,我何嘗不心疼?隻是她如今總歸是大了……”

一語未落,忽見冬海撒開腿,匆匆穿過雨幕,直朝宋老夫人院中跑去。

“老夫人,老爺,少夫人、少夫人回來了。”

還是那身獄卒常袍,宋令枝一身灰撲撲,身上攏著披風。

肩上眼角淋了雨,說不出的狼狽不堪。

宋老夫人起身,忙忙命人端來熱熱的薑湯,又讓白芷備水去。

手帕捏在指尖,宋老夫人親為宋令枝擦去眼角的雨珠。

她沉下臉:”吳四是怎麼做事的,竟讓你淋雨回來,我的枝枝受苦了。”

宋老夫人挽著

宋令枝的手,一陣心疼,“可曾見到賀鳴了,他在獄中可有受罰,先前托人送進去的衣物被褥……”

宋令枝失魂落魄,眼睫上還沾著點點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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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見到賀哥哥。”

屋中奴仆婆子悉數被屏退,宋令枝輕聲道,“祖母,我見到他了。”

宋老夫人大驚,眼中掠過重重愕然之色:“怎麼會,不是說連著半月病重罷朝……”

宋老夫人以為沈硯臥病在榻,自顧不暇,所以才敢放手一搏,讓宋令枝前去一試,不想還是碰上了。

宋老夫人摟著宋令枝,輕聲寬慰:“他……他可有說什麼?”

宋令枝倚在宋老夫人肩上,搖了搖頭。

宋老夫人摟著宋令枝,溫聲寬慰:“莫怕,祖母再想想彆的法子就成了。你衣衫還濕著,先去更衣,若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宋老夫人拍拍宋令枝的手背,“萬事有祖母在呢。”

這場雨連著下了三日也不曾停歇。

宋令枝亦在榻上躺了三日。

許是那夜淋了雨染上風寒,加之又為賀鳴的事憂心,宋令枝這兩三日都不曾睡得安穩。

雨聲淅瀝,白芷雙手端著燕窩粥,款步提裙,自廊簷下穿過。

遙遙瞧見站在簷下的秋雁,白芷狐疑踱步過去。

“少夫人還病著,你不在跟前伺候,站在這做什麼?”

秋雁朝白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點聲,少夫人剛睡下了。”

她聲音輕輕,“昨兒L夜裡我坐更守夜,少夫人五更天還沒睡,好不容易這會睡下了去,可彆再吵著她了。”

餘光瞥見白芷手上端著的燕窩粥,秋雁好奇:“先前的玉寒草這幾日怎麼不見,我瞧著少夫人吃著挺好的。”

白芷睨秋雁一眼:“那物本就少見,哪有吃不完的。”

秋雁面露遺憾:“可惜了,先前少夫人體寒,若非這玉寒草,怕是如今屋裡還得燒著地龍。好不容易身子好些,姑爺還考上了狀元,偏偏這會又……”

秋雁雙眼垂淚。

白芷趕忙將人拉遠了些,深怕讓屋裡的宋令枝聽見難過:“小點聲,這話你同我說說便是了,千萬彆在少夫人身前透露半句。”

秋雁點點頭:“我又不傻,怎麼會連這個都不懂。”

庭院寂寥空遠,落花滿地。

遠遠的,忽見一個小丫鬟疾步跑來,秋雁和白芷定睛細看,竟是二門伺候的一個丫鬟。

丫鬟滿臉堆笑:“少夫人起身了嗎?明家夫人來了,說是有要緊事尋少夫人。”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雲黎一身湖藍色寶相花紋圓領長袍,扶著侍女的手,快步穿過烏木長廊。

白芷侯在門口,親為雲黎挽起湘妃竹簾:“明夫人,請。”

雲黎點點頭:“有勞了。”

轉過緙絲屏風,重重青紗帳幔後,宋令枝輕倚在貴妃榻上,白淨的一張小臉未施粉黛,面如明月皎皎

她掩唇,輕咳兩三聲。

雲黎著急上前:“快彆起身,躺著就是了。不是說隻是風寒嗎,怎的病得這般重?”

前日她來過一回,碰巧那會宋令枝吃了藥睡下,雲黎不讓人打擾,隻在花廳坐坐便走了。

宋令枝面容憔悴,慘白容顏上尋不得半點血色。

雲黎挽著她的手,溫聲細語:“你放心,我父親找人打聽過了,陛下已經找著了那作詩之人。先前陛下病重,大理寺也遲遲不審。”

雲黎輕歎一聲,“說起來,那詩與你我二家都不相乾,最多也就是失職,罰罰俸祿閉門思過就是了。”

宋令枝雙眼一亮,遽然從榻上坐起:“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的。”

雲黎左右張望,掩唇輕湊到宋令枝耳邊,壓低聲音道。

“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我父親的門生,他悄悄讓人遞話出來。我怕你著急,快快尋了你來。”

宋令枝雙眼瞪圓:“那作反詩之人,如今可抓著了?”

雲黎搖搖頭:“這我倒是不知。”

她近來也為這事奔波勞碌,多日未眠,眉宇間愁雲籠罩。

“事關前朝政事,那人並未多說,隻說待案宗呈上陛下禦覽後,賀大人和我家那位就能回府了,也就這一兩日的事。”

雲黎遲疑,“若是陛下聖體安好,興許今夜就能回府。”

秋雁和白芷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笑意。

“太好了,若姑爺平安歸家,少夫人也不必憂心忡忡,整日以淚洗臉了。”

宋令枝眉間輕攏:“……陛下龍體欠安?”

她忽的想起那一夜在詔獄前遇見的沈硯。

大熱的天,沈硯卻還穿著氅衣,面色也比往日孱弱蒼白。

雲黎頷首:“是,若非如此,這事也不會拖到現下。”

她悄聲,“隻是此案還未言明,你先彆聲張,好好養身子,在家等著賀大人便是。我府上還有事,先走了。”

宋令枝點頭,命白芷親自送雲黎出府。

秋雁笑著上前:“少夫人,姑爺的書房這兩日一直鎖著,奴婢這就讓人進去灑掃。還有衣衫被褥……”

宋令枝挽住秋雁的手:“先彆張揚,省得讓人看出端倪。你悄悄去,同我祖母和父親說上一聲便是了。”

秋雁笑著應了一聲好。

許是聽了雲黎一席話,宋令枝今日倒覺身子爽利些,還多吃了半碗湯。

宋老夫人心疼宋令枝,輕撫宋令枝雙頰:“是該多吃些,瞧這小臉,都沒肉了。若是……”

話猶未了,遂見秋雁匆匆從前院跑來,滿臉喜色。

“少夫人,明夫人剛剛打發了人,說是明大人如今已回府了。”

宋令枝站起身,雙眼熠熠猶如星辰明朗。

宋老夫人是過來人,哪能看不出宋令枝歸心似箭。

“快些回房去罷,想來賀鳴也快到家了。”

宋令枝眉開眼笑。

提裙匆忙回房,命秋雁和白芷備下膳食,又讓人備了熱水。

夜色籠罩,園中杳無聲息,唯有淅瀝雨聲相伴。

廊簷下金絲藤紅竹簾輕懸,雲影橫窗,蒼苔濃淡。

秋雁提著玻璃繡球燈,同宋令枝站在廊簷下,二人踮腳往外張望。

樹影婆娑,搖曳燭光躍動在宋令枝眼中。宋令枝一雙柳葉眉輕蹙,月洞門空空如也,始終不見有人前來。

宋令枝攏眉:“二門那可有人守著?罷罷,打發人去大門守著,倘若看見賀哥哥回來,快快讓他回來稟報。”

夜色沉沉,燭光晃悠,宋令枝嬌小羸弱的身影落在氤氳雨幕中,偶有雨絲飄搖,落至宋令枝眼睫。

她眨眨眼,想著往後退開半步,又怕賀鳴回來,自己瞧不見。

雨聲點點滴滴砸落在廊簷上,陰雨重重籠罩在京城之上。

詔獄陰冷潮濕,透過一方小小的窗子,隱約可見窗外一角的夜色。

層層煙雨彌漫。

三三兩兩獄卒走在一處,手執羊角燈,挨個牢房巡查。

“都安靜點!”

“閉嘴,再敢嚷嚷老子弄死你們。”

地牢昏暗,枯草乾枝隨意堆放在一處,賀鳴一身緋紅色圓領官袍,端坐在破草席之上。

眉眼清淡,一雙淺色眸子映著昭昭夜色,從容不迫,同在翰林院如出一轍。

好像,他還是那個風光無限的狀元郎。好像,他還是那個前途無量的侍讀學士。

吳四提著羊角燈,客客氣氣從賀鳴牢房前走過。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吳四待賀鳴畢恭畢敬,他悄聲。

“賀大人,您若是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告訴小的,小的立刻為您尋來。”

賀鳴聲音不冷不淡:“不必,賀某戴罪之身,不敢勞煩。”

吳四嘿嘿笑兩聲:“賀大人莫說笑了,您是堂堂狀元郎,自然是那起子小人陷害誣告。小的聽聞,明大人今夜已經回府,想來賀大人也快了。”

賀鳴抬眸,眼中掠過幾分錯愕:“……什麼?”

吳四疊聲笑:“再多的小的也不知,隻是想著那賞花宴是在明大人府上辦的,他平安無虞,賀大人您自然也是。”

賀鳴雙眉緊皺,若有所思。

同僚瞧不得吳四這般諂媚模樣,一腳踢在吳四腿上。

吳四往前踉蹌兩三步,差點一腦門嗑在牢門上,惱羞成怒。

“……你有病?”

同僚勾著他肩膀往外走:“一個階下囚罷了,用得著你這般低聲下氣說話嗎?”

吳四冷笑兩聲:“階下囚,你瞧瞧他混身上下哪有階下囚的樣子?”

同僚轉身,上下打量賀鳴好幾眼:“算他走運,如今還未受刑,若是受刑了,且看他身上還有幾處好肉。你沒瞧那刑部尚書,之前得意洋洋仗勢欺人,如今還不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刑部尚書

就在賀鳴的對面,男子早無先前的猖狂囂張,全身上下都是烙鐵留下的痕跡血跡斑駁,觸目驚心。

前日還捧著南海紅珊瑚的手,此刻卻被拔光了手指甲,如螻蟻一般蜷縮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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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身血汙,惡臭刺鼻。

吳四看一眼,當即作嘔:“他是怎麼得罪人了,怎麼連舌頭都被拔去了?”

同僚抱拳,習以為常:“聽說是嶽統領說的,興許是得罪了嶽統領,說了不該說的話罷。”

吳四雙眼一亮:“……嶽統領,可是嶽栩大人?”

同僚望向吳四的目光宛若傻子:“你腦子磕壞了不成,除了他,還能有誰。那可是陛下眼前的紅人,誰也得罪不起。”

吳四疊聲道“是”,又拽著同僚的手道:“我聽說,這刑部尚書當日是在宋府被帶走的。”

賀鳴低垂的眼眸抬起,凝眉望著對面刑部尚書臟汙的牢房。

牆壁長滿青苔,血腥味濃重。

賀鳴一點點握緊雙拳。

吳四不曾發覺,還隻顧著和同僚閒聊。

同僚嗓音懶散:“可不是,那日賀少夫人也在。”

吳四眼睛更亮了。

先前被嶽栩發現,他連著擔驚受怕數日,如今又聽聞此事,越發篤定宋令枝和嶽栩關係匪淺。

若是宋令枝能在嶽栩眼前美言幾句,他加官進爵的日子指日可待。

吳四唇角笑意漸深,暗歎自己慧眼識珠,攀上宋令枝這根高枝。

又想著趁賀鳴在獄中這些時日,自己定要好好巴結。

同僚嘖嘖感慨:“還真是一榮俱一損俱損,聽說他府上都被抄了,家人流放,姬妾發賣。當日他耀武揚威春風得意之時,也不知會不會想到今日這般下場。”

獄卒的聲音漸行漸遠,唯有窗外的雨聲依然落在耳邊。

賀鳴皺眉,久久凝望著對面的刑部尚書,他也曾在翰林院見過對方一面。昔日高高在上趾高氣揚的人,如今卻是豬狗不如,隻待一張草席裹住丟出去了事。

賀鳴眼眸低低垂著,想的卻是家中的宋令枝。

……

一日過去了,兩日,三日。

翹首以盼,日夜煎熬。

今夜月明星稀,窗前竹影婆娑。

宋令枝倚在廊簷涼榻上,一雙杏眸無力晦暗。

這兩日她也曾去明府拜見明大人,想從對方得知賀鳴的近況。

可瞧著明大人亦是一頭霧水,隻知自己稀裡糊塗被丟進詔獄,又好好地被送出來。

那詩集是明大人拜托賀鳴謄抄的,好端端的拉賀鳴趟渾水,明大人心中過意不去。

這兩日也跟著在京中幫忙走動,疏通關係,想要保賀鳴無虞。

可惜仍是無功而返。

宋令枝滿頭烏發披落在腰間,隻挽著一支白玉簪子。

倚著欄杆,依稀可望見湖中自己的影子。眉似青黛,明眸皓齒。

水波蕩漾,層層漣漪漫起

。耳邊好似又響起沈硯那一聲輕笑。

“你求他們,有用嗎?”

——有用嗎。

——沒有。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縱使人人都知賀鳴是被冤枉的,也無濟於事。

翰林院掌院學士為賀鳴遞上的折子如雪花,卻從未聽過乾清宮有消息傳出。

沈硯不懼世俗,更不怕天下人的攸攸之口。

他那樣的人……

宋令枝緩緩伸出手,接住一抔的月光。

朗朗明月落在指尖,可她終究留不住,就像,她留不住賀鳴一樣。

……

月影移窗,清冷光輝透過紗屜子,輕盈灑落在沈硯衣袂。

銀輝迤邐,案上燭光躍動。

沈硯一身暗玉紫蒲紋狐皮大氅,雙眸輕闔,無聲在紙上揮墨。

少頃,又睜開眼,皺眉望著撇向案上的黑墨,不動聲色將方才的臨帖丟入腳邊銅爐之中。

熊熊烈焰映著滿堂月色,很快將宣紙吞噬乾淨。

嶽栩披著一身夜色,踏入沈硯寢殿,他身上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陛下,屬下晚了一步,先太傅剛剛懸梁自縊,救不回了。”

先太傅曾為沈硯和先太子沈昭授課,同為先皇後嫡子,沈昭溫潤親和,如璞玉一般,自然得太傅青睞。

沈昭被囚後,先太傅明哲保身,告老還鄉,卻不想人在曹營心在漢。

解甲歸田,仍是事事惦記著沈昭,欲扶持沈昭上位。

嶽栩低聲,將所查到的一一稟報。

少頃,寢殿重歸安靜。

沈硯漫不經心轉動指間的青玉扳指,那雙深色眸子輕抬,似有所無從嶽栩身上掠過。

“隻有這些?”

嶽栩凝眉沉吟,拱手:“是……”

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如芒刺在背,嶽栩搜腸刮肚,倏然低下眉。

“還有,宋姑娘、宋姑娘今夜又在園中等了賀大人一夜。”

沈硯指尖輕頓。

他低眉,無人瞧見眼中的異樣。

嶽栩輕聲:“賀大人剛剛托人,說想見陛下一面。”

沈硯唇角勾起幾分冷意。

嶽栩輕聲:“還有,他托人將此信送去宋府。”

呈在書案上的,是一封放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