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 / 1)

折枝(雙重生) 糯團子 15866 字 6個月前

第三十一章

“娘娘,昨夜三皇子又留那女子在房內,奴婢細細查過了,那姑娘應是商戶之女,小門小戶出來的,成不了大事。”

臨窗貴妃榻上鋪著洋罽,左手設一對高幾,上面供著各色杯箸酒具,屏開芙蓉,錦繡滿地。

青花纏枝三足香爐燃著百合宮香,皇後臥在貴妃榻上,美目輕闔,她一手揉著眉心,聽著侍女跪在下首回話。

前兒沈硯帶人回府,又大張旗鼓處置了她送去的青杏,皇後生氣之餘,也怕那女子身份有異,讓人細細查了一番。

“……成不了大事?”

美目輕抬,皇後冷笑一聲,“我聽聞那丫頭姓宋,江南宋家,可不是什麼小門小戶。”

天下誰人不知江南宋家富可敵國,宋瀚遠更是愛女如命,若是沈硯真和宋家牽扯上……

皇後沉下臉。

侍女莞爾:“奴婢先前也憂心,特地尋人問了一番。娘娘您猜如何,宋家嫡女已然出嫁,宋瀚遠膝下又隻有一女,若她真是宋家的,也不過是旁支,成不了氣候。且若真是世家貴女,哪會無名無份跟著三皇子,也不怕人笑話?”

皇後冷若冰霜的一張臉終展露笑顏,她點點頭,牡丹薄紗菱扇輕執在手心,皇後笑靨如花。

“本宮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同本宮生疏了些,你說說,手心手背都是本宮的孩子,本宮哪會不疼?隻是硯兒終歸是……”

皇後輕歎一聲,雙眼染上淚珠,抬手輕拭。

眾人忙著安慰一番。

皇後歎息:“到底是青杏那丫頭沒福氣,硯兒府上那姑娘,可打聽是何時在他身邊的?”

皇後皺眉,“他不是去五台山祈福的嗎,佛門聖地,怎會有女子在旁隨侍?若是讓人知道了,豈不是得笑話本宮教子無方?”

侍女趕忙道:“殿下倒也不是那起子不知分寸的人,那女子是殿下回京碰上的。想來是瞧出殿下非富即貴,做些春秋大夢罷了。寒門小戶出來的,哪一個不是想著攀上高枝往上爬?”

侍女輕輕為皇後順背:“娘娘也不必憂心,若殿下喜歡,留在身邊做個侍妾就好了。左右不過一個侍妾,娘娘犯不著為她憂心。”

皇後搖頭:“本宮倒不是為她憂心,隻她若是沒規沒矩的,丟了還是本宮的臉。罷了,挑個教養嬤嬤過去,好生教教她規矩。這京城雖好,卻也不是人人都待得住。”

正說著話,忽聽宮外小太監通傳,說是三皇子到了。

緙絲屏風後轉過一道頎長影子,眉目清冷,神色淡然。

沈硯一身玄青圓領袍衫,從容不迫。

皇後忙忙下榻,笑意落在她唇角:“硯兒來了,快請進來。”

話猶未了,雙眼淚先流,皇後聲音哽塞:“快讓母後瞧瞧,可是高了瘦了?五台山天高路遠,路途跋涉,也虧得你這孩子為你長兄著想,一走就是這麼多天,也不知多給母後寫信。”

皇後抬手拭淚,又連

聲打發宮人,“快拿芙蓉乳酪來,硯兒最愛這個。”

沈硯不動聲色垂眸,長指輕撫過手上的青玉扳指,隻覺眼前的慈母甚是無趣。

他並不愛吃芙蓉乳酪,宮裡真正愛吃這道膳食的,應是太子才是。

抬眸,上首的皇後遍身綾羅綢緞,珠玉寶氣,她笑得溫和,好似真的為沈硯的遠行憂心掛念。

沈硯默不作聲垂下眼眸,倏然想起自己出府前,宋令枝戰戰兢兢站在自己身側。

巴掌大的一張小臉瑩潤白淨,垂首斂眸,屈膝跪在自己身側,為自己更衣。

宋令枝著實蠢笨,連著三日,也不曾學會,隻是再尋常不過的青玉革帶,她至今都學不會解開。

宋令枝落在自己腰間的手瑟瑟發抖,指尖泛著瑩白之色。

那雙望向沈硯的眸子永遠蘊滿驚恐不安,很像他先前養的那隻狸奴。

琉璃眼熠熠,顯然是怕極了自己。那狸奴怕雖怕沈硯,每到夜裡,卻還是忍不住偷偷趴在沈硯枕邊,挨著他睡,毛茸茸的胖爪子隔著錦衾,輕碰沈硯。

宋令枝卻不會,每每躺在榻上,都恨不得離沈硯遠遠的。待沈硯睡熟,又卷著錦衾偷偷跑去外間睡。

宋令枝的驚恐和畏懼擺在臉上,半點也不做假,和上首虛偽至極的皇後相比,倒還是宋令枝有趣些。

沈硯勾唇,唇間溢出一聲輕笑。

皇後正說得儘興,驀地聽見沈硯這一聲笑,好奇往下首望:“硯兒這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了?”

沈硯淡聲:“府上的事罷了。”

皇後彎唇:“倒是忘了,硯兒如今府上來了一位妙人。母後聽說,那姑娘姓宋?”

沈硯“嗯”一聲,不冷不淡。

皇後:“宋姑娘家中是做什麼的,可有長兄父母?你若是喜歡,收她在屋裡伺候也無妨。隻是你如今還未成親,到底也該顧忌著些,那正房怎能隨便讓人住?讓人知道了,可是要笑話的。”

言畢,又笑笑,“這麼多年,母後也不曾見你對誰這般上心,先前還想著送青杏過去,讓你開開臉,留在身邊做通房丫頭,到底是那丫頭沒福氣,你說好好的人,怎麼就……”

皇後捏著絲帕,輕拭眼角。

沈硯不為所動。

皇後忍著怒氣,面上隻笑:“改日帶她來給母後瞧瞧,母後還真是好奇,到底什麼人,能入得了我們硯兒的眼。”

滿殿笑聲盈盈,一眾宮人都陪著皇後說笑。

唯有沈硯面色淡然。

“不必了。”

五彩小蓋鐘在案幾上發出輕輕的一聲,沈硯面不改色抬眸,恰好對上皇後詫異的視線。

沈硯輕聲:“不過一個上不了台面的玩意罷了。”

他笑笑,笑意不達眼底,“且她這兩日伺候我晚了些,若是母後宣她進宮,兒臣也怕她站不起來。”

皇後愕然瞪圓眼睛:“你——”

沈硯拱手:“兒臣還有事,先告退了。”

玄青身影緩緩消失在屏風後。

皇後氣得眼睛通紅,染著鳳仙花汁的手指狠狠拍在案幾上。

“荒唐!不知羞恥!他怎麼能、怎麼能……”

皇後目眥欲裂,氣得腦袋嗡嗡,“一個野丫頭罷了,本宮還見不得不成?”

侍女見了,忙取來薄荷寧片,讓皇後輕嗅。

她福身半跪在腳凳上,好聲好氣相勸:“娘娘鳳體貴重,怎能為那不相乾的玩意傷了神?且奴婢瞧著,三殿下待那丫頭也不過一時興起,娘娘犯不著為她生氣。”

薄荷香清冽,皇後一顆心稍稍安定。

侍女趁機道:“若三殿下真是喜歡,哪舍得那般糟蹋?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自古也隻有那勾欄女子,才會遭那等子罪。那些清白人家的女子,哪會這麼沒臉沒皮。”

言外之意,沈硯帶回來的人定不是世家貴女。

皇後怒火漸消:“你說的在理。”

又問,“先前打發的是哪個嬤嬤過去?”

侍女福身:“娘娘放心,是劉嬤嬤。她老人家最是懂規矩,定不會負娘娘所望。”

她笑笑,一個山裡的野丫頭,見了宮中的教習嬤嬤,怕是嚇得連姓甚名誰都忘了,哪裡還想得拿喬。

……

弱柳垂金,滿園蟬聲。

花廳內鋪著猩紅氈子,左側案幾上供著翠石海棠,正面設一方雕花鏤空木板,其上或銷金嵌寶,或供花藏書。

斑竹梳背椅上,一老嫗身著宮裝,滿臉凝重。手中的官窯青瓷茶杯重重擱在高幾上,劉嬤嬤氣歪眉眼,怒不可遏:“你們姑娘呢,怎的還不見?”

侍女上前,唯唯諾諾:“嬤嬤息怒,奴婢早早就打發人去請了。”

劉嬤嬤冷聲:“……那她人呢?”

她是皇後身邊的教習嬤嬤,便是宮裡的貴人見了,也要給她三分薄面。

今兒領命前來,劉嬤嬤本是想給宋令枝一個下馬威,好讓她記著自己的身份,不想反被宋令枝擺了一道。

她在花廳乾等了半個多時辰,彆說宋令枝,連個影都不曾瞧見。

侍女雙膝跪地:“奴婢、奴婢不知。”

劉嬤嬤怒火更甚,宋令枝還未踏進花廳,遙遙的,先聽見劉嬤嬤訓人的聲音。

她斂眸低眉。

白芷唬一跳,憂心忡忡:“姑娘,真沒事嗎?奴婢聽說那劉嬤嬤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您這樣……”

宋令枝彎唇,不以為然。

她自是知曉劉嬤嬤是皇後身邊的人,前世宋令枝可沒少因“規矩”一字,受這嬤嬤的刁難。

那時自己孤身在京,又怕丟了沈硯的臉,也怕因自己連累母家,日日如履薄冰,不敢行錯半步。

如今孑然一身,府上無人知曉她的身份,她更不必討沈硯的歡心,哪裡還管什麼劉嬤嬤。

花廳內,劉嬤嬤手掌高高揚起,尚未落下之時,忽聽廊下一聲急促的:“宋姑娘。”

影壁

穿過,最先入目的,是一雙乳煙緞攢珠繡鞋。

羽步翩躚,纖腰嫋嫋。明眸皓齒,雲堆翠髻。

宋令枝一身石榴紅織金錦纏枝紋錦衣,款步提裙,通身上下,竟無半點俗氣,不像凡人塵軀,倒像是天上的仙子。

入宮幾十年,劉嬤嬤自以為在宮中見過鶯鶯燕燕無數,卻無人比得過宋令枝的姿色。

她訥訥往後退開半步:“你……”

花廳服侍的侍女還心驚膽戰跪在地上,宋令枝紅唇輕啟:“你先下去罷,這裡不用你伺候。”

侍女抹乾眼角淚水,連聲謝恩,感激涕零退下。

劉嬤嬤嘲諷冷笑:“宋姑娘好大的架子,老奴是奉娘娘之命前來。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

宋令枝笑笑:“嬤嬤說笑了,您是皇後娘娘身邊的貴人……”

劉嬤嬤心花怒放,挺直腰杆,自當宋令枝有先見之明:“你倒是識趣……”

宋令枝慢悠悠:“怎能和那畜生相提並論,沒得自降身份。嬤嬤你說,是與不是?”

劉嬤嬤一張老臉一會青一會白:“你——放肆!果真是小家小戶出來的,半點規矩也沒有。老奴是奉皇後娘娘之命,前來教導你規矩。你不但不知感恩,反而還指桑罵槐……”

長袖揚起,案幾上的汝窯美人瓶忽然被掃落在地。

“哐當”一聲脆響,碎片四分五裂。

宋令枝下意識往後退開半步。

猝不及防,撞上身後一個強勁堅..硬的胸膛。

抬眸望去,隻見玄青袍衫往上,是沈硯眉眼清雋的一張臉。

渾身僵滯,宋令枝面上的坦然從容煙消雲散,她急急往後退開半步,福身請安:“殿、殿下。”

攬著她腰肢的手臂紋絲不動,沈硯面不改色,輕而易舉將宋令枝摟入懷。

地上的碎片自有侍女灑掃乾淨,沈硯擁著宋令枝,往上首坐下。

劉嬤嬤一口銀牙差點咬碎:“老奴見過三殿下。”

沈硯不語,隻垂首望著懷裡的宋令枝。

日光灑落,宋令枝鬢間的金鑲玉步搖在光下熠熠生輝。眼眸低垂,顫若羽翼。

沈硯彎唇,好整以暇欣賞懷中之人瑟瑟發抖。

劉嬤嬤站在下首,等了半日,也不見沈硯喊自己起身。

心底暗暗將沈硯罵上千萬回,劉嬤嬤頂著一張老臉:“三殿下,老奴是奉皇後娘娘之命前來。”

沈硯眼眸未抬:“嗯。”

劉嬤嬤竭力壓下心中怒火,忍著怒氣笑道:“

娘娘體恤殿下舟車勞頓,特地讓人尋來些奇珍異寶。”

一面說,一面命宮人捧著錦匣進來。

“這一十匹妝緞,是娘娘賞給宋姑娘的。還有這和田玉鐲……”

那玉鐲瑩潤細膩,半點瑕疵也無。

沈硯拿在手上端詳。

劉嬤嬤張唇,等著宋令枝謝恩。

少頃,方聽得沈硯一聲冷

笑:“母後如今真是老糊塗了,這等粗製濫造也拿出來賞人。”

隨手一拋,玉鐲自沈硯手中滑落,無聲落入錦匣之中。

劉嬤嬤瞪大眼,驚恐:“——殿下!”

沈硯視若無睹,眼神淡漠。

劉嬤嬤垂手侍立:“娘娘一番好心,殿下這番行事,豈不叫皇後娘娘寒心?娘娘一心為著殿下,殿下不知感恩,反而還……”

沈硯緩聲打斷:“嬤嬤不提,我差點忘了,我確實有一物要送給母後,還請嬤嬤代為送進宮。”

他朝後望一眼,登時有宮人捧著錦匣,匆忙趕來,雙手獻上。

劉嬤嬤面色柔和些許:“殿下一片心意,娘娘若是知曉了……啊——”

一聲尖叫破喉而出,劉嬤嬤嚇得跌坐在地,臉上如見了鬼,慘白如紙。

她雙唇囁嚅,手指顫巍巍指著地上一物,雙手雙足都在打顫,“這這這……”

那是一段紅舌,青杏的紅舌。

血跡乾透,錦匣內血痕斑斑,觸目驚心。

劉嬤嬤大驚失色,似乎還聞到那濃厚的血腥之氣。

沈硯不為所動:“人是母後送來的,自然得完璧歸趙。劉嬤嬤,請罷。”

劉嬤嬤兩眼一番,直直暈倒在地。

那紅舌沾著血跡,落在地上。

隻一眼,宋令枝頓覺胃裡翻江倒海,惡心至極。

她偏首,努力忘記方才不小心撞見的一幕。

然怎麼也忘不了。

入目所及,是沈硯棱角分明的下頜。

喑啞聲音落在耳邊,似地府閻王惡鬼:“……害怕?”

宋令枝下意識想要點頭。

沈硯低聲一笑:“還是惡心?”

宋令枝遍身僵硬,那雙水霧杏眸驚恐萬分,手足冰冷徹骨,氣息急促。

宋令枝僵著脖子,迫著自己搖了搖頭:“沒,沒有。”

環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漸漸往上,沈硯抬起宋令枝下頜,逼著她往前看。

紅舌近在咫尺,宋令枝失聲驚呼,雙目緊緊閉上。

沈硯面無表情:“睜眼。”

宋令枝繼續閉眼,狠狠搖頭。

沈硯不動聲色:“睜眼,還是你想看見你那兩個丫頭……”

宋令枝猛地睜開眼睛:“不要!”

入目卻是沈硯的掌心,日光從指縫穿過,隻能望見園中的春光。

她愣愣眨了眨眼,轉而去看沈硯。

那雙墨色眸子無半點波瀾,平靜宛若秋波。

沈硯低頭,饒有興致欣賞宋令枝的戰戰兢兢。

他忽然不想殺宋令枝了,留著當個樂子也不錯。

——直到他膩。

地上的狼藉自有奴仆上前收拾,那劉嬤嬤也讓人拖下去。

一時之間,花廳隻剩下宋令枝和沈硯一人。

落日西沉,霞映滿池。

沈硯起身,拂袖準備回房。

宋令枝忽然伸出手,攥住沈硯衣袍的一角。

沈硯狐疑往後望。

思忖片刻,宋令枝終大著膽子開口:“我明日……可以出府嗎?”

杏眸低垂,宋令枝聲音低低,“我想去家裡的鋪子轉轉。”

她昨日收到家中祖母的來信,那家書自是由沈硯交給自己的。信中祖母提到京中的幾間鋪子,讓宋令枝得閒,可以過去瞧瞧。

宋令枝皺眉:“我若是一直不露臉,祖母定然會起疑心的。”

夕陽西下,日光漸退。

沈硯半張臉隱在陰影中,忽明忽暗。

攥著他衣袂的手指漸漸鬆開,宋令枝眼眸輕垂:“若是不行……”

“可以。”手指輕撫過青玉扳指,沈硯垂眼,聲音淡淡。

宋令枝黯淡的眸光驀地亮起。

……

炎炎夏日,蟬鳴不絕於耳。

長街日光滿地,宋令枝坐在七寶香車內,纖纖素手挽起車簾一角。溫熱的日光停留在指尖,光影自指縫溜過。

沈硯的府邸被遠遠拋在身後,再也見不得。便是如此,宋令枝仍覺得不可置信。

沈硯竟真的……允她出府了?

她還以為對方想將自己囚在府中一輩子。

白芷瞧見宋令枝這般,隻覺得好笑:“姑娘怎麼像第一回出府似的?”

宋令枝笑而不語。

前世她雖在京中十餘年,卻甚少出府踏春遊玩,或是在學規矩,或是為沈硯煩心。便是出府,也是哪家設宴宴請。

那些貴女打從心裡瞧不上宋令枝,且宋令枝不得沈硯歡心人人皆知,京中人人踩低捧高,久而久之,宋令枝也借病閉門不出。

七寶香車駛出長街,視野開闊,日光儘收眼底。

酒肆前的幡旗高高飄拂,隨風而動。小販挑著擔子,沿街吆喝。再往前,是賣冰糖葫蘆的攤子。

三三兩兩的稚童吵著鬨著,笑聲不絕。

白芷扶著宋令枝下了馬車:“姑娘,前方有家胭脂鋪子,前兒秋雁不是說……”

倏然,前方一樓茶肆窗前晃過一道身影。

宋令枝愕然瞪圓雙目,推開白芷提裙往茶肆跑去。

烏木木梯噠噠作響,宋令枝拾級而上,心口狂跳不止。

她視線緊張不安在一樓客人掠過。

有客人聽見腳步聲,好奇朝宋令枝張望。

美人舉目四顧,眼中的光亮隨著晃過的人影,一點點消失殆儘。

不是。

不是。

都不是……魏子淵。

腦袋一點點低下,宋令枝失落彆過眼,轉身往樓下走去。

恰好白芷趕上來,狐疑攙扶著宋令枝:“姑娘,怎麼了?”

視線越過宋令枝,落在一樓滿座的客人臉上,無一不是生面孔。

宋令枝搖搖頭:“無事,是我一時看花了眼。”

她剛剛還以為

……自己見到了魏子淵。

想想也是,祖母來信說,魏子淵隨父親去了海上,又怎會突然出現在千裡之外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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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不過是自己心急,看錯眼罷了。

宋令枝興致缺缺,不似先前那般興致昂揚。

白芷心裡著急,陪著笑道:“那胭脂鋪真真是奇了,竟有好些是奴婢先前不曾見過的,還有舶來品,這京中果然和我們江南不一樣。秋雁剛剛瞧了幾眼,說有好幾種香料,她隻在書上瞧過,還說要買回去,給姑娘做香餅呢。”

不小的一間鋪子位於西北角,槅扇木門敞著,掌櫃瞧見有生意上門,趕忙迎上來。

“姑娘可是來買胭脂的?”

一眾胭脂玲琅滿目,紅袱裝著的錦匣,一十四根簪花棒排開,恰好對應一十四節氣。

秋雁興致勃勃:“這倒是有趣。”

秋雁對製香甚感興趣,言之有論,說起來也頭頭是道。

掌櫃眉開眼笑,隻那唇角的笑意似淡了許多:“姑娘家中……莫非也是做香料生意?”

秋雁笑笑:“掌櫃抬舉我了,我不過是一個丫鬟而已,家中哪有會做生意的?”

掌櫃長鬆口氣,滿臉堆笑:“小的還以為是遇上了行家。”

言罷,又帶著宋令枝往後瞧。

掌櫃溫聲笑:“這些是舶來品,都是上等的好東西,姑娘瞧瞧可有喜歡的?”

說是舶來品,不過是些白狐褥子,灰鼠皮襖,金蟒狐腋綾襖,無甚稀奇。

白芷和秋雁亦是大失所望:“隻有這些,旁的都沒了?”

宋令枝今日難得出門,白芷有意哄宋令枝歡心,她輕聲:“銀子不成問題,這等凡物我們姑娘瞧多了,並無稀奇。”

掌櫃驚訝:“這還不好?不怕姑娘笑話,我這裡可都是好物。姑娘若還是瞧不上眼,那滿京城也無其他好的買去了。”

白芷皺眉,半信半疑,她目光往後,粗粗掠過:“……後面不是還有嗎?這是庫房還是什麼?”

掌櫃笑笑,隻推開半扇門,老舊的木門發出“嘎吱”一聲。

光影昏暗,隻隱約望見炕上一角,屋裡亂糟糟的,顯然是堆雜物的地。

塵埃漸起,秋雁和白芷趕忙擋在宋令枝身前,拿著絲帕拂開塵土。

掌櫃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這本是店裡夥計住的,並非庫房。隻他近來回老家去了,這裡就空著,冒犯了姑娘,還望姑娘海涵。”

木門關上,塵埃落定,那炕桌也漸漸從宋令枝眼前消失。

宋令枝瞳孔驟縮。

若她沒看錯,那炕桌案幾上放著的,是箭矢。

當初宋令枝第一回在家中碰上魏子淵,對方就是在校場射箭博..彩頭。

她剛剛果真沒看花眼。

茶肆一樓晃過的人影,果然是魏子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