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車一路疾馳, 呼嘯的風穿過打開的窗戶，撲在藍懌臉上，發絲隨風胡亂飄揚。

路雲遠看了一眼：“把窗戶關上吧, 吹冷風容易生病。”

藍懌本想說哪這麼容易生病，但一想到他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是聽話地關上了窗戶。

“剛才開著窗戶，”藍懌看向外面連綿不斷的山脈和蜿蜒的河流, “有種要和你一起浪跡天涯的感覺。”

“一起浪跡天涯……”路雲遠笑了聲, “那還挺美好的。”

藍懌忽然扭頭看向他：“你緊張嗎？”

“你呢？”路雲遠反問。

“本來是有點, 但是忽然覺得，無論結果怎麼樣都有你陪著, 就沒那麼緊張了。”

這次和之前去海裡刺殺蟲族女皇的任務不一樣, 外面山清水秀，身旁還有愛人陪著, 他就萌生出無限的勇氣。

路雲遠沒說話，輕輕握著藍懌有些冰涼的手, 掌心的溫度慢慢傳遞過去。

隻要藍懌沒事, 他早就不害怕其他任何東西了。

沐辰沒給最終的位置, 在他們到達一個地方後再給出下一個位置。

中間有些地方是用來阻攔除了藍懌和路雲遠以外的其他人, 還有些是為了檢測兩人身上是否帶了炸藥等武器。

就這麼來回輾轉了很多次，過了半個多小時, 他們離開經濟繁華的鬨市, 來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場所。

飛車緩緩在最終地點停下，路雲遠先打開車門下了車, 往周圍看了一眼。

四周都是山，碎石黃沙彌漫，腳下光禿禿的土地乾涸分裂, 裂縫蜿蜒向前，延伸到最中央一處荒廢的宮殿。

宮殿外圍的牆壁上攀附著伶仃幾株藤蔓，建築經過幾千年的風吹雨打，已經看不出來它原本的樣子，花紋圖案都消失得不見痕跡，到處都是斷壁殘垣，隻能從依舊宏偉的體積中依稀感受到它過去的輝煌。

確認周圍沒有危險後，路雲遠才繞到另一邊，給藍懌打開門。

一下車，藍懌立刻就認出了這裡：“安索依那遺址。”

安索依那是卡列那帝國之前的兩個朝代，後來因為暴君的淫奢無度、濫殺無辜，被大貴族帶領民眾一舉攻破，一代王朝就此消失。

由於新任君主家鄉在格賽爾，因此他將首都遷移過去，也沒有對這裡進行維護，現在即使是旅遊景點也發展不下去，這座古老的宮殿慢慢消失在曆史的視野中。

它矗立在原地，安安靜靜地見證著一代又一代權力的更替。

路雲遠打開終端試著去聯係星海，意料之內的沒有信號，這裡或許放了不少信號屏蔽器。

“走吧，”藍懌說，“他應該就在裡面。”

兩人走到宮殿前，邁上長長的台階，腳步聲帶來些許悶悶的回響。

“吱呀──”

鏽跡斑斑的宮殿大門打開，由於門的面積太大，卷起一陣微風，灰塵撲撲地往下落。

路雲遠伸手在藍懌上方揮了揮，防止灰塵落到他頭發上。

藍懌驚歎：“這種時候你還在講究這個。”

路雲遠“嗯”了一聲，順手把剛才掉到藍懌肩頭的碎屑撥掉：“臟了你就變成灰頭土臉的小黑貓了。”

藍懌不輕不重地用手肘懟了下人：“你才是小黑貓。”

經過路雲遠剛才這麼一打岔，要來見沐辰的緊張和沉重全都消失不見了，反而有種他們隻是來看下古跡的輕鬆感。

宮殿裡空蕩蕩的，這裡所有值錢的東西早就被洗劫一空，留下來的隻是碎石土瓦。

在大廳沒見到沐辰的身影，他們直接去了主殿。

推開主殿的大門，沐辰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

他就坐在最前方的寶座上，低著頭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枚祖母綠鑽戒，身旁站著披著沐新歌殼子的實驗體。

寶座上的寶石已經全都被撬走了，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鐵座。

宮殿兩邊擺滿了武器，但隻有很早之前就被淘汰的冷兵器，大多是安索依那那個時代使用的。

沐辰聽到門打開的聲音後抬起頭，笑著說：“來了啊。”

這副親切和煦的模樣仿佛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隔閡似的，有的隻是溫馨良好的叔侄關係。

藍懌沒搭理他，視線落在那名實驗體上。

“先彆急著打架，”沐辰從寶座上站起身，慢悠悠地下了台階，“好不容易團聚在一起，先聊聊。”

“我和你用不上‘團聚’這個詞，也沒什麼好聊的。”

沐辰卻像是沒聽見似的：“你應該從蟲族女皇那裡聽說了我的目的，你也不認同我的做法嗎？”

聽到這藍懌皺了皺眉，像是吃了蒼蠅似的膈應：“你指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和欲望，要毀滅掉所有人作為人的權力這種事嗎？”

沐辰沒管藍懌的嘲諷，他走到兩架冷兵器前，目光來回掃視挑選著：“如果不做出改變與犧牲，人類沒辦法繼續往下走，總有一天會迎來滅亡的命運。蟲族的出現就是給我們的一個提示，也是人類迎來改變契機的一個禮物。”

“畢竟下一次來到這裡的生物，大概率不會像蟲族這麼友好。”他拿起架子上的一個暗器，向上拋了拋試下重量，眼神驟然變得鋒利，暗器被猛地用力擲向藍懌。

路雲遠自從進來就一直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在沐辰出手的一瞬間就拉開藍懌，暗器從側邊飛了過去。

與此同時，站在寶座旁的實驗體無聲襲來，她手裡沒有武器，赤手空拳地揮上路雲遠的面門。

路雲遠單手截住，另一隻手握拳打到實驗體的腹部，卻如同打上一塊堅硬的石頭，更準確來說是堅硬的外殼，巨大的反震力衝上指骨，震得手指微微發麻。

沐辰眼裡的笑意更深，慢悠悠地接上他剛才的話：“等到那一天來臨，脆弱的人類隻有死亡的命運，改變後的人類則會迎來新生。”

實驗體的殼子是同樣為S級的沐新歌，再加上實驗的改造，簡直成為了一個高攻高防的戰鬥兵器。

兩人幾秒鐘就來回過了幾十招，每一次出手都直直朝著對方的命門。

藍懌看到實驗體一拳接著一拳往前揮，路雲遠閃避著後退，他有點擔憂想上手幫忙，但還沒動就聽路雲遠說：“ 彆過來。”

話音落下的瞬間瞅準時機，握住對方進攻的手腕向外翻轉，同時腿部用力，腿彎狠狠擊中實驗體的腹部，帶著精神力的一擊讓對方支撐不住地往後退了幾步。

路雲遠沒給它緩衝的時間，再次上前。

實驗體往後退的同時順勢從一旁的武器架中抽出大劍，橫掃。

路雲遠後仰避開，大劍轉了一個角度向下，實驗體同時欺身。路雲遠隨手拿出一把長劍抵擋住劍身，精神力外散，一部分包裹著自己，另一部分繞到藍懌身上。

但就在下一秒，周圍忽然傳來“轟隆隆”的聲響，路雲遠皺了皺眉，直覺不對，剛準備轉身後撤，卻被實驗體一把緊緊抓住手臂。

四面的牆壁緩緩挪動，殿堂自中央裂開縫隙，一道道黑色的牆壁便從這些裂縫中延展而出，四周的黑色牆壁將整個殿堂牢牢包裹起來，而最中央的這道將大殿一分為二，一邊是藍懌，另一邊是路雲遠。

藍懌大致知道沐辰的想法，他站在原地沒動，對著路雲遠無聲說了句：“信我。”

路雲遠沉沉地凝視著他，顫抖著聲音說：“好。”

黑色的牆壁封頂，“轟隆”一聲觸碰到天花板，四周同樣被牆壁圍住，視野瞬間漆黑一片。

這些牆壁的硬度極高，表面光滑，厚度將近半米寬。

藍懌知道些黑色牆壁相關的信息，據說這是安索依那最後一任君主知道大貴族帶兵起義要來殺他後建造的，可以抵擋一切攻擊，對方襲來時他就躲在這裡面。

但最後由於大貴族早已買通君主身邊的人，讓他打開機關，君主最後還是被大貴族一劍刺死。

沐辰輕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礙眼的人終於看不見了。”

藍懌收回視線，冷冷地看著他：“要怎麼做這些牆壁才會消失？”

“殺了我。”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藍懌看到沐辰說這句話時神色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味。

“殺了我這些牆壁的機關會自動打開，”沐辰說，“但前提是你做得到。”

藍懌冷笑一聲：“那還真是可惜，直接殺了你這種方式太便宜你了，我本來還想著把你帶回去，折磨你到死亡的那一刻。”

沐辰從武器架上抽出一把長劍扔給藍懌：“有自信挺好的。”

藍懌伸手接住：“你製造出了這麼多實驗體，為什麼還要親自上場和我來一次你死我活的戰鬥？還是你覺得你留在那裡的實驗體根本不會贏。”

沐辰笑了笑：“實驗體是我造出來的，那些機甲是你設計出來的。遠方有遠方的戰場，身旁有身旁的戰鬥，而這裡，是我和你最終決出勝負的地點。我能在這裡贏下你，其他地方同樣可以。”

“而且……如果我不用我自己和你姐姐做誘餌，你和路雲遠會來嗎？徹底打敗星海隻靠那些實驗體還不夠，我需要像你們這樣更高級的原材料。”

藍懌握了下冰涼的劍柄。

“我和你同樣隻能使用這種最簡單的武器，這場比賽很公平。”

“公平個屁啊，”藍懌說，“你一個身體健康的A級Alpha，打我一個病秧子，還好意思說公平。”

“那正好，”沐辰的目光逐漸認真嚴肅起來，“我想看看S級Alpha受了重傷之後會不會還是這麼逆天。”

手中的刀隨著他的聲音一同飛速靠近，大刀此時比劍更加銳利，寬闊的刀面在黑暗中劃過一道殘影。

“錚——”的一聲，刀身與劍身相互碰撞，發出嗡鳴的震顫，兩人隨即錯開位置，兵器滑動摩擦時發出刺耳的“刺啦”聲。

在刀劍快要分離時，沐辰目光驟然沉了一刻，手中猛地發力一挑。

長劍脫手，在空中翻轉著，“嗡”一聲狠狠墜在地面。

一股力同時狠狠擊中藍懌的腹部，他的身體毫不留情地砸在了牆壁上。

藍懌身前後背都傳來尖銳的疼痛，鮮血從唇邊溢出，但幸好有路雲遠留下的精神力保護，傷得不算太重。

冰冷的刀面隨之貼在他下巴的皮膚上。

沐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情卻比藍懌這個被刀指著的人還激動：“原來我忌憚了這麼久的S級，可以廢到這個地步。”

“扯什麼廢話，你自己去接下核彈，看能不能活下來再說。”

沐辰嗤笑一聲：“我可不管這些。”

藍懌抬眸看向他：“親妹妹的兩個孩子都是S級，就連我媽在的時候知名度也比你高了不少，這種感覺不好受吧。”

沐辰臉上的表情沒變，握著刀的手往前挪，刺破精神力屏障，抵著藍懌的喉結，一絲鮮血染紅了刀尖。

“藍懌，我活得比你久多了，沒有你想的這麼幼稚。”沐辰用刀面挑起藍懌的下巴，讓他仰著頭看向自己，“不管過去怎麼樣，這兩個S級一個成為了不人不鬼的怪物，隻聽從我的命令，另一個現在就在我的刀下，即將步入和他姐姐同樣的命運。”

“這場屬於人生的比賽，是我贏了。”

藍懌嘲諷地說：“所以你目前為止做的這些，不還是為了你那幼稚可笑的比拚。”

“和一個死人比這些沒什麼意思，我想做的一直不變，讓人類獲得新的生命力。藍懌，我一向很疼你們，你和你姐姐將會是新世界的第一件創造物。”

“你認為人類很弱小，”藍懌抹去唇邊的血跡，“那這個呢？”

刀身忽然被一股巨力打偏，上面粘著的幾近無形透明的粘液順勢上湧，同時變換形狀組成尖銳的“利刃”，直指沐辰。

沐辰臉色微變，用力甩掉手中的武器。

但因衝力被打散的粘液重新組成利刃的模樣，再次朝沐辰襲去。

這玩意是藍懌和組裡一起研發機甲時，為了緩衝機甲受力時偶然發現的材料，隻要找到與它對應的反物質，這些材料就會堅持不懈地以極快速度追上去。

和磁鐵不同的是，它帶有液體的性質，受力時可以被打散，但它就像個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很快會再次重組。隻要最開始用手段製出它最開始的模樣，那它就會一次又一次地重組，去尋找和它匹配的反物質。

藍懌特地給它起了個名字，就叫小強！

剛才和沐辰對招時，藍懌就沒想過自己能打過他，因此大部分注意力都用來把反物質撒在沐辰身上，這裡的光線格外黑暗，也幫助他遮掩了一些。

在他們聊天的時間裡，利刃已經逐漸成形。

由於小強不帶任何金屬性質，還能轉變形態，藍懌把它貼在身上，順利躲過了沐辰設置的多次檢查。

“你太過注重身體水平，卻忽視了大腦的存在。”藍懌靠著牆壁站起身，“這個是我發明的新武器，我也一向很敬愛你，你將會是這個新武器第一個殺死的人。”

沐辰退回武器架拿出鋒利的劍將小強砍斷。

利刃被劈成兩半，“啪嘰”一聲掉在地上。

“你以為這種東西就能打敗我？”

但下一秒，小強在地面上蠕動幾下，嗖一下愈合，衝向沐辰的心臟。

“你是覺得一個不夠嗎，我多帶了幾個，一起送給你吧。”

沐辰此時已經無暇去顧及藍懌說了什麼，隻能全心全力地去對付這個莫名其妙的新武器。但是當他看到朝他襲來的一連串利刃時，臉上維持的表情終於發生了變化。

“藍懌！”沐辰咬牙道。

“人類真正的能力不在於能否打碎一塊石頭，而是學會使用工具。”藍懌說，“很快，你就會被你自己的愚蠢殺死。”

他站在原地，看不到透明的利刃，隻能看到沐辰像一個小醜一樣身形狼狽地抵擋攻擊，仿佛是在和空氣鬥智鬥勇。

對方的身上覆上了大大小小的劃痕，利刃越靠近沐辰的身體，速度就會越快，在這個昏暗封閉的空間內，原本就幾乎透明的利刃更讓他難以分辨。

利刃從身後襲來，速度一點不減地刺入他的身體，沐辰踉蹌了一下，他用劍抵在地面上穩住身形，片刻的凝滯換來的就是一連串新的傷口。

一道道看不見利刃刺破皮膚，鮮血終於將他看不見的“敵人”染成紅色。

沐辰一抬眼，看到藍懌那雙平靜、淡然的眼眸。

“我以為……你看到我這樣會很開心，”沐辰連站都快站不穩，卻還能笑出來，“是我輸了。”

“這個場景我已經想象過很多次了，真正看見時倒沒這麼激動，”藍懌說，“現在我隻覺得可惜。”

可惜讓你死得這麼輕鬆。

藍懌慢慢走過去，他將一道沐辰手臂上的利刃拔出，對準沐辰的心臟，狠狠刺入。

沐辰沒騙他，在他死亡的一刹那，牆壁開始慢慢移動，發出的巨大聲響像是在慶祝沐辰的離世。

黑暗不見一絲光明的空間開始有一束光打進來，緊接著便是第二束、第三束……

眼睛一下沒能適應光明，又或者是陽光太過刺眼，他仰著頭，微微眯起了眼睛。

身後傳來腳步聲，溫暖熟悉的懷抱一下包裹著他。

路雲遠緊張地問：“受傷了嗎？”

“有的，”藍懌可憐兮兮地說，“他打了我一拳，很疼。”

路雲遠當即要把他抱起來離開：“我帶你回去治療。”

“等一下，”藍懌看到路雲遠身上也掛著大大小小的傷，“你怎麼樣？”

“小傷，不礙事。”

“不太信，”和那樣的實驗體對抗，怎麼可能隻掛上一點小傷，藍懌輕輕捏了下路雲遠還在流血的手臂，“你先回車上，那裡有醫療箱，我還有點事情要做。”

路雲遠知道他想做什麼，沉吟片刻後“嗯”了一聲：“有什麼事叫我。”

等路雲遠離開後，藍懌才看向一旁。

實驗體躺在布滿塵土的地面上，脖頸處插著一支長矛，眼睛閉著，此時已經沒了生息。

它隻有在安靜閉著眼睛的時候，遮蔽住了靈魂的不同，變得和沐新歌一樣。

藍懌走過去，站在原地發呆看著她，心裡空落落的那片卻逐漸被補全。

他從旁邊武器架中抽出一支木箭，用力在地上一劃，摩擦冒出丁點火苗。

藍懌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睜眼。

搭箭、勾弦、瞄準、撤放。

火苗遇到可燃物質，慢慢地沸騰起來，逐漸盈滿了藍懌整個視線之中，不知道是因為光太亮還是火太熱，燒得他的眼睛格外的酸。

九天玄女本不該葬身於冰冷的海底，而是熱烈的大火中。

風一吹過，煙塵在古老華貴的宮殿內彌漫飛起，盤旋而上，帶著過往的故事一同遠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