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決心(1 / 1)

雨幕裡,謝歸途透過窗欞,望著祠堂外的天樞台。

天樞台上,原本立著的北鬥劍派的曆代掌門塑像,恢弘可觀。從北鬥神君起,到蕭無涯止,共計三十六座。

而如今,這三十六座塑像都倒塌了。

在蕭無涯的塑像之後,還出現了一座龐然大物般的新塑像。儘管它尚未完成,已經能窺見雛形了。

——在蕭無涯死後,殷福大搖大擺地接管了北鬥劍派,過了把一宗之主的癮。他自稱北鬥劍派第三十七代掌門,原想給自己也塑一座雕像。殷福不知廉恥,也不知禮數,對北鬥神君以及曆代掌門全無敬畏之心,竟然妄想僭越,計劃要將自己的塑像修的比北鬥神君的更大。

北鬥劍派的弟子們本就對蕭無涯的死心存疑慮,更是不願意認那個殷福為一宗之主。當殷福宣布要接管北鬥劍派,並且為自己塑一尊掌門雕像的時候,更是惹來了怨憤。

以致於殷福這個“掌門”之位,屁股還沒坐熱,整個北鬥劍派上上下下的弟子們,竟然全都跑光了。

殷福處心積慮想過一把統領世家大族的癮,可竟然成了個光杆掌門,整個北鬥劍派跑得隻剩個空殼,這把他氣得夠嗆。

而殷福的掌門雕像還沒來得及完成,雁北便整個落入了楚風臨之手。如今雁北已經徹底被魔族占據了,仙盟又節節敗退。這北鬥劍派的七座山峰,都被魔族所占據,殷福便是想來繼續修他那做雕像,也是不可能的了。

謝歸途望著窗外。

在他記憶裡,北鬥劍派中春光明媚的日子居多。不知為何,這段日子卻都陰雨蒙蒙的,看不見半點日光。

灰蒙蒙的雨幕中,隱約能看見有一團白色的在滾動著,從遠處直衝而來,越來越近。

謝歸途定睛一看,發現那是一隻濕漉漉的白狼,毛全被雨水打濕了。

“十七……”謝歸途愣愣的看著那隻白狼靈獸幼崽。

相比起普通的狼來說,它的體格和年齡都已經不小了,足有一條黃狗的大小。但是對能長成一座小山包那麼魁梧的白狼靈獸而言,它隻是個小寶寶。

十七嘴裡叼著一隻青蛙,嘴巴附近的毛臟兮兮的,像是剛剛一頭紮進了淤泥裡。

它從雨幕中躥出,似乎原本是想到這裡避雨的,可抬頭看見了謝歸途,它頓時高興得“嗷嗷”亂叫。

它這一叫,嘴一鬆,方才叼著的那隻青蛙落在了地上,蹦躂了兩下便逃走了。不過十七也不在意,它抖了抖身上的毛,甩掉了雨水,像小狗一樣歡快地撲了過來。

謝歸途低頭地看著這濕漉漉的狼崽拱進自己懷裡,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躲開,反而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狼崽的耳朵舒服地抖了抖,嘴角的弧度像是在朝他笑一般。

它伸出溫熱的舌頭,舔了舔謝歸途的手,忽然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小狼崽子似乎是覺得他的手太冰冷,焦急地在原地打轉了一圈,然後吊起一塊墊子,拖拽到謝歸途膝蓋上。

十七臟兮兮

的爪子上都是泥漿,在這個過程中,不僅弄臟了祠堂一塵不染的地面,還弄臟了謝歸途的衣襟。

看著自己衣服上一個臟兮兮的梅花大腳印,和往常一樣,謝歸途歎了口氣道:“……笨狗。”

但這一次,他的聲音卻是格外的五味雜陳。

狼崽再度拱進他懷中,挑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下。它毛絨絨的耳朵輕輕擦過了謝歸途的筆尖,令他聞到了一絲熟悉的氣味。十七似乎剛在玉簪花從裡打過滾,被這雨水衝刷過後仍然沒有完全散去,絨毛上還殘存著淡淡的玉簪花香味。

謝歸途垂下眼眸,想起自己住處後面的那一大片玉簪花。常年無人打理,也不知道如今怎麼樣了。僅僅一山之隔,但他被楚風臨軟禁在此,無法出去,也不能去看看自己從前的居所。

狼崽看不懂謝歸途眼中惆悵,它隻知道它一直想跟他玩的仙君,今天終於肯跟它玩了,略顯興奮地在他懷裡拱來拱去。

謝歸途難得對這個小玩意兒非常有耐心,輕輕撫摸它的脊背,用指尖替它把淩亂的毛發梳理整齊。

曾經鼎盛的北鬥劍派,如今人去樓空,隻剩下這麼一隻小狼崽子,無憂無慮什麼都不懂,還和往常一樣在歡迎他了。

謝歸途懷抱著狼崽,聞著熟悉的玉簪花香味,神情恍惚。就在他垂著腦袋,快要睡著的時候,懷中的狼崽忽然警覺地跳了起來,衝著門外“嗷嗷”叫了兩聲。

片刻後,祠堂的大門“砰”地被人推開了——

伴隨著寒風和潮意,滿身血氣和肅殺的男人走了進來。

在他身後,那些魔族守衛們全都留在了外面,不敢跟著進來。

狼崽十七看見那人,竟然從謝歸途的懷中跑了出去,歡快地朝那人搖尾巴。

謝歸途這才想起來——這小狼從前是他喂大的。

如今楚風臨成了惡貫滿盈的魔尊,人人都畏懼他,但十七卻不懂這些。它隻知道那是它童年時候的玩伴,很高興再見到他,屁顛屁顛地跟在楚風臨身後。

謝歸途望著他身後被風雨吹動搖晃的門。原本隔著門窗聽不分明的雨聲,如同鼓點一般響亮,擊打著耳膜。

屋裡的蠟燭被夾雜著濕氣的寒風吹動,跳躍閃爍,險些就要熄滅了。

屋外的魔族守衛,識趣地替他們關上門,將風雨隔絕在了外面。

楚風臨神色如常,面色冷淡,暗金色的眼瞳裡幾l乎看不出波瀾。但謝歸途敏銳地嗅到了一絲腥甜的血氣——

那人穿了一身華貴的黑色長袍,看起來一切如常,可當他朝著自己走過來的時候,衣擺拖在地上,留下了道道的血痕。

“你受傷了。”謝歸途維持著跪坐的姿勢沒有動。

狼崽十七吸了吸鼻子,似乎對這血腥味十分敏感,憂心忡忡地望著那個冷峻的男人,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嗚咽。

楚風臨沒有答話,徑自走到了謝歸途的面前,勉強笑道:“師兄心疼了?”

“……”謝歸途彆過臉去,避開了他的手

,“滾。”

那人歪了歪腦袋,盯著他看:“不滾。”

兩人一個跪坐在地,一個站著,高度有些不協調。可謝歸途懶得起身,微微仰起頭看他:“你到底想要什麼。”

楚風臨目光閃爍,不緊不慢地彎下腰,一把抓住了謝歸途的手腕,將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處。

謝歸途下意識地掙動,想要抽手,但那人卻不讓。

無奈,謝歸途隻能硬著頭皮去感受——那人的靈力一片紊亂!

他大概知道楚風臨要說什麼了。

那些外傷對他而言並不是問題,但他體內紊亂交纏的靈力和魔息,卻足以致命。那人這些日子不知道去做了什麼,多半是些殺伐爭鬥之事,魔息比謝歸途上一次查看時還要紊亂許多!

再這樣下去,他活不過十日。

謝歸途垂下眼眸,知道他大概是忍耐忍不住想碰自己了。

“可……”謝歸途艱難地開口道,“為什麼一定要是我……我是你的師兄啊……”

那人站在他面前,輕撫他的臉頰。溫熱的臉頰接觸到了對方冰冷的護腕,謝歸途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

“正因為你是本座的師兄。”那人垂著眼,憐惜地看著他,“師兄不是很心疼我嗎?先前,本座都沒開口,你就主動用自己的身體替我承擔了一部分靈力……怎麼這一次,卻又不肯幫我了呢?”

謝歸途顫栗道:“我不是你師兄。”

那人微微眯起眼睛,卻不生氣:“你先前還和本座講什麼師兄弟情誼,可這會兒,怎麼又不認本座這個師弟了?”

謝歸途絕望地看著眼前的人,覺得他的神情真的很陌生。就連那笨乎乎的狼崽十七,都感覺到了他周身散發的森然狠意,嚇得夾緊了尾巴。

“你不是我師弟。”謝歸途顫聲道,“把我的師弟還給我。”

“本座已經不是你的師弟了。”那人摸著他的臉,戲謔道,“不過,你還有一個師弟。師兄還要不要,全憑你決定了。”

謝歸途怔怔地望著他,啞聲道:“我真後悔。”

“什麼?”

“我真後悔。”謝歸途啞聲道,“那一天救了你,還帶你回了北鬥劍派。”

那人動作微微一頓,隨即道:“可後悔也晚了,不是嗎,師兄。”

謝歸途沉默了良久,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妄行。”謝歸途無力地拉住了他的衣角,閉上了眼睛,聲音顫抖,“……師父死了。”

燭光靜靜地閃爍著,忽明忽暗。楚風臨垂眸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緩緩伸出了一半的手,最終還是放了下去。

……

兩個魁梧的骷髏守衛,一左一右架著謝影,將他從地牢中抬出,隨即扔了出去。

謝影摔在地上,又倔強地迅速爬了起來,對著面前之人惡狠狠地道:“這又是做什麼?你不是看我不順眼嗎,直接一刀殺了我便是。”

楚風臨面色冷淡,背

手而立,不緊不慢道:“有人求我放你走。”

“……”

謝影死死瞪著他,卻又自知不是對手,隻能咬牙切齒道:“……如今你這樣傷害他,師兄再也不會喜歡你了。師兄最喜歡的師弟自然是我,嗬,是我贏了。”

白虎長老見這小子還敢猖狂,怒罵道:“你這不識好歹的臭小子,幸虧老夫沒吃你的肉,若是吃了你的血肉,怕是要變得像你一樣蠢笨!尊主放你一條生路,你竟然還這般不知好歹!還不趕緊滾!”

謝影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他心知自己無能為力,卻又不甘心就這樣走了。

楚風臨頭也不回地走了,冷冷地撂下了一句話:“去告訴須彌山的人,讓儘管他們來殺本座。”

謝影心知不能辜負師兄的一片苦心,咬著牙起身。但走了兩步,他還是忍不住最後一次回過頭來,不甘心地衝著那人的背影喊道:“你真的不在乎他的感受了嗎?”

楚風臨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半點停留。看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就和他的那顆心一樣漸行漸遠。

沒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

“妄行……”腦海中閃過了前世種種,謝歸途當機立斷,迅速下了一個決定。

他一把抱住了面前的男人,硬著頭皮道:

“你寫給師兄的信,師兄都看到了。”

楚風臨有一瞬間的錯愕,他似乎沒有預料到謝歸途會是這樣的反應。看著被他隨手丟在一邊的橫空劍,還那有些愣神。

“妄行,我說我喜歡你,還算數的。”謝歸途啞聲道,“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說過的,你永遠是我的師弟。”

在這瞬間,他捕捉到了,對方的眼中有一刹那的恍惚,但很快就消散了。

“哦?”那人伸手摸了摸他濕潤的唇,將指尖戳進了他的唇縫,攪弄著柔軟的舌根,滿是惡意地說道:“師兄喜歡本座?那你就來證明給本座看看吧。”

謝歸途垂下了眼眸,應聲道:“好。但是不要在這裡。”

“就在這裡。”那人笑吟吟地看著他,“現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