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歸途面色冷峻,如臨大敵，抬手便要將橫空劍召回來。
可他的劍飛到一半，就被另一隻手截住了。
楚風臨低頭看了一眼這柄熟悉的劍,以及雪白的劍身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臉。他莞爾道：“召劍做什麼,師兄害怕本座？”
謝歸途不答，抿著唇，死死地盯著他看。
可楚風臨卻微笑著,將橫空劍塞回了謝歸途的手心：“師兄要替北鬥劍派清理門戶了嗎？”
謝歸途收緊了五指，握緊了手中劍。
他沉默地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忽然“錚”的一聲把劍收回了鞘中,眼眶泛紅,猝不及防地抱住了他。
“……妄行。”
……
前世。
謝歸途被殷福當做了爐鼎，獻給了那位阿修羅王。
再次醒來時，謝歸途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墨玉鋪就的地板，看不出絲毫的溫度,如同一座華貴而冰冷的囚籠。
美人衣衫單薄，倚坐在床邊。他一身白衣,沒有束發,墨發從耳側柔順地垂落下來。
謝歸途低著頭,從袖中摸出一片雪白的刀刃。這刀刃隻有一個指節的長度,卻吹毛即斷，極為鋒利。
謝歸途看著手裡的短刃,歎了口氣，無力地閉上了眼。
這麼小的刀片,雖然無法殺敵，但萬不得已之時，自儘還是行的。
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地步……
謝歸途逐漸收攏了五指。
他生來驕傲,寧死也不願受辱。
…
一連過了半個月，謝歸途卻一直沒有見到那位魔尊。
魔尊向須彌山施壓，從殷福手中把自己討了過來，卻又一直避而不見，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但不論是為什麼，謝歸途心中都狠狠地鬆了口氣，原本如同死灰一般的心，又漸漸複燃了。
那位魔尊，大概是貴人多忘事，似乎並不太在意他。
說不定……說不定，他能有機會從這裡逃出去！
這魔宮雖然地處偏遠，但畢竟不是千百年來專門關押修士的地方，此地的防守，比起須彌山的囚室來說，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謝歸途假意遊蕩，迅速將周圍的一切摸了個遍。
他被軟禁在屋內，而屋外有骷髏衛兵把守。骷髏衛兵扛著長戟，一言不發，看上去冷冰冰的，絕對不是好相處的樣子。
每當謝歸途打開房門的時候，骷髏衛兵就會面無表情地伸出手，用長戟攔住他的去路，逼他退回到屋裡。
謝歸途嘗試過與它們溝通，但是這些家夥既沒有耳朵，也沒有嘴巴，似乎聽不懂他說話，無法作出任何回答。
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鎖靈環，還有骷髏衛兵手上尖銳的長矛，謝歸途隻好老實地退了回去，合上房門。
這座魔宮建在懸崖邊，下方就是一個巨大的深淵。深不見底的黑色水潭裡
，有不知名的巨大黑影在遊動。
看著下方的萬丈深淵，謝歸途估摸著，從窗戶逃跑，也是不可能的了。在不能使用靈力的情況下，自己遊不到岸邊，就會成為那巨大黑影的盤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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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多日，謝歸途都在屋裡來回踱步，盤算著要如何從這裡脫困。但他沒有靈力，如今幾乎跟普通人沒區彆，要想從這偌大的魔域逃出去，實在難如登天。
思來想去，謝歸途還是把主意打到了那些骷髏守衛的身上。
他若無其事地打開門，發現門外的骷髏守衛已經換了一個。這個新來的骷髏守衛，從骨架看起來很年輕，像是個少年模樣。
見它年紀小，謝歸途試著搭了幾句話。
這小骷髏靠牆站著，用長戟攔住他的去路，雖然沒用硬逼他退回屋裡，可還是不理人。
謝歸途看它脾氣好，於是伸出手，在它面前晃了晃。他很好奇，它空蕩蕩的眼窩到底是怎麼看見自己的。
那小骷髏守衛見他伸手過來，似乎有些害怕，下意識地往後一仰頭躲避。一個不留神，它的後腦勺“咚”的一聲撞在了牆上，腦袋骨碌碌地滾了下來。
小骷髏忽然感覺眼前一黑，連忙伸手在脖子上方摸了摸，發現是腦袋掉了。
它彎腰摸索了半天，可是看不見路，接連往牆上撞了好幾下。
而它的骷髏頭，“骨碌碌”地轉了一個圈，滾到了謝歸途的腳下。
謝歸途覺得可笑，彎腰替它把頭拾起來。
小骷髏連忙接過，把自己的頭重新放到了脖子上，“哢嚓”幾下擺正了位置，這才鬆了口氣道：“謝謝。”
“……你會說話？”謝歸途好奇地看著它。
小骷髏倉皇失措，揮動著白骨嶙峋的雙手：“對不起，我忘了不能跟你說話，我是第一天來這裡站崗……”
說著說著，它再次想起自己不能說話，連忙捂住了嘴。
謝歸途還是第一次，從一個沒有血肉的骷髏臉上看出了恐懼之情。
“彆怕，說就說了，這裡沒有其他人。”謝歸途安慰道。
可小骷髏拚命地搖頭，轉頭便想逃。
難得逮著一個能和他交流的，謝歸途說什麼也不會輕易放跑了它。
“為什麼不能和我說話？”謝歸途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他在魔宮裡待了這麼久，那些骷髏守衛從不開口，他還以為這些家夥是不會說話的。
小骷髏說什麼也不敢再開口了，它猶豫著，伸出白骨粼粼的雙手，努力地比劃了一通，可謝歸途什麼也沒看懂。
“說話。”謝歸途嚇唬道，“不告訴我實話，我就把你的腦袋摘下來。”
“呃呃啊啊啊——”小骷髏似乎被這句話嚇壞了，它剛剛經曆過丟了腦袋的滋味，很不好受，再也不想經曆第二遍了。
小骷髏顫顫巍巍地道：“尊上不讓旁人和你說話。”
“尊上是哪位？”謝歸途挑眉道。
小骷髏都快急哭了：
“你、你，彆欺負我了，在這片魔域裡，當然隻有一位尊上。”
謝歸途心道：恐怕就是那位魔尊了。
“你們很怕他？”
“自然。”小骷髏顫顫巍巍道，“尊上掌握著幽冥鬼令，我們這些亡靈都歸他調遣。”
謝歸途道：“那你現在違背了尊上的命令，和我說了話，會怎樣？”
小骷髏猶豫了一下，眉骨聳了起來，做出了一個皺眉的樣子。“尊上會殺了我？不對，我都已經死了……那他會複活我？不，更不對了……”
小骷髏想不明白，乾脆把手一攤，泄氣道：“算了，反正我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尊上就是再生氣，也隻能擰下我的頭當球踢了。”
謝歸途微微一笑，背著手道：“我倒是聽說，對付亡靈，還有一種酷刑。”
小骷髏顫抖道：“什麼酷刑？”
“罰你把腦袋推上山頂。”謝歸途誇張道，“越是往上推，你的腦袋就會變得越重。當你推不動了，手一鬆，腦袋就會滾回到山腳下，然後再罰你重新推……長此以往，永無寧日。”
小骷髏打了個哆嗦：“太、太可怕了。”
謝歸途笑道：“你想沒日沒夜的，在刀山火海間推你的腦袋嗎？”
小骷髏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不，不想。”
“那你便聽我的話。”謝歸途道，“要不然，我就告訴你們尊上，你跟我說話了。”
小骷髏感覺自己失去已久的心臟，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胸腔和肋骨之間，正在“嘭嘭”作響，似乎要蹦出來了！
“不要不要！”小骷髏哭喪著臉道，“千萬不要告訴尊上！我聽你的就是了！”
到底是未成年的骷髏，少不更事，十分好騙。儘管謝歸途連它口中那位“尊上”的面都沒見過，可隨隨便便一忽悠，就把它嚇得團團轉了。
“好，那我接下來的所有問題，你都要如實告訴我。”謝歸途盤問它，“……首先告訴我，你們那位尊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骷髏撓了撓腦袋，磕磕絆絆道：“尊上麼，自然是很厲害的人物……在這方圓千裡的魔域，所有的活物、死物，都害怕他。”
“還有呢？”
“還有，”小骷髏絞儘腦汁地回想，“我隻是個小守衛，很少有機會能夠接近尊上，更是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話。不過聽其他守衛說，尊上性格很冷漠，也不怎麼愛說話。”
謝歸途點點頭，表示知道了。“那你知道魔……那位尊上，把我弄到這裡來是為什麼嗎？”
小骷髏搖搖頭，思索道：“你是仙門的人，尊上把你關起來，是為了當人質？不，不對啊，人質應該會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怎麼會被關在尊上的寢殿？”
“噗……”謝歸途回過頭去，難以置信地看著身後這個軟禁了自己大半個月的房間，“這是哪裡？”
小骷髏為難道：“寢殿啊，尊上平時睡覺的地方。”
真是奇了怪了。
小骷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已經失去了腦子，它怎麼也想不明白，尊上把這位仙君軟禁在寢殿裡，既不上刑拷打，也不去見他，究竟是有什麼緣由。
……
那位魔尊不知道打的是什麼主意，除了不讓謝歸途離開，對他的其他舉動卻並沒有限製。
謝歸途百無聊賴，讓那小骷髏替他從魔宮的藏書閣裡，取了幾本書籍觀閱。他每日醒了就讀書，困了就倒頭睡覺。
某日睡得迷迷糊糊間，忽然聽見了一聲龍吟。
謝歸途還以為是在做夢，艱難地睜開雙眼，卻看見外面風雨大作，雷聲陣陣。狂風劈開了窗，將窗門打的“啪啪”作響。
直到一條黑色的骨龍，裹著寒風狂暴地從窗口衝了進來，把他撲倒在地，謝歸途才陡然驚醒。
“啊！”謝歸途艱難地伸出手去，想把它掀開，卻摸到了大片冰冷堅硬的鱗甲，指尖還黏上了什麼濕漉漉的液體。
這是……
謝歸途嗅到了一股血腥味，當即反應過來，這家夥的狀態不對。
可他腕上還戴著鎖靈環，使不出靈力，單拚力氣，他又實在不是這龐然大物的對手。這黑龍渾身長滿了堅硬的骨刺和鱗甲，壓在謝歸途身上，硌得他生疼。
謝歸途仰著頭，被逐漸收緊的龍身勒得將近窒息了。
身體和精神雙倍的痛苦之中，他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無意識地呢喃，喊了一個人的名字。
“妄行……”
謝歸途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出聲了。
但那陷入瘋狂之中的骨龍，動作竟然遲疑了。它狂暴的姿態一頓，隨即滿身的鱗甲破碎消散，露出了一張人類的面孔。
看見那張臉的瞬間，謝歸途忘了呼吸，也忘記了反抗。
“妄行！”謝歸途瞳孔驟然收縮，還以為是臨死前的幻象。
這魔龍，為什麼會長著他師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