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乘風而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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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快醒醒,彆睡了。”
樹下,謝韶抱著劍,蹙緊了雋秀的眉,仰頭看著樹上睡得東倒西歪的家夥,“你都已經入門三年了,你怎麼一點長進也沒有?”
唐淩川坐在一根粗壯的樹杈上,歪著腦袋睡得正香,根本聽不見旁人的呼喚。
謝韶看著頭頂團簇的綠葉,以及從中慵懶垂落的一條腿,氣不打一出來,舉起劍柄在他的腳腕上敲了一下。
“哎哎!”樹上那人吃了痛,終於有了點反應,“彆敲,我的親爺爺,我就剩這一條好腿了。”
謝韶不理會他的求饒,面無表情道:“彆睡了,還不快下來。”
唐淩川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我打個盹能有什麼關係,這後山根本不會有人來。”
“有什麼關係?”謝韶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不遠處的山洞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是首席師兄閉關的地方。你不嚴加巡邏也就算了,居然還敢在這偷懶!萬一被什麼歹人闖了進去,打擾了師兄修煉怎麼辦?”
“歹人?”唐淩川從樹上探出頭來,疑惑道,“這裡可是北鬥劍派,還有比我更歹的人嗎?”
“……”謝韶冷著一張稚嫩的俊臉,抱著兩條胳膊,“哼,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在他恨鐵不成鋼的目光中,唐淩川打著哈欠,終於從樹上跳了下來:
“眼看著又要舉辦須彌山盛會了,六師哥說他這一次會跟長老們一起去須彌山,羨慕死我了……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們去湊熱鬨,這大好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當個看門的了……”
唐淩川說著說著,餘光忽然瞥見有人從昏暗的山洞裡走了出來。於是他一邊打哈欠,一邊下意識地同那人打招呼:“欸,首席師兄,早啊……”
謝韶驚愕地猛回頭,唐淩川也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勁,兩個少年人同時瞪圓了眼睛。
“首席師兄?!”
來人一襲白衣,仙姿玉骨,果真是謝歸途。
謝歸途迎著夕陽走了過來,霞光照耀在他的衣擺和發絲上。他似乎有點不適應這樣刺眼的光線,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們兩個……”謝歸途打量眼前的兩個小弟子,發現兩人都比上一次見面長高了許多,“長得可真快啊。”
“那是,我都已經十四歲了!”雖說有三年沒見了,唐淩川也毫不認生,自豪地拍了拍胸脯,“咦,奇怪。首席師兄,掌門分明說過,你要閉關七年……這才過了三年呢,你怎麼就出來了?
“計劃有變。”謝歸途不知道怎麼跟這兩個小朋友解釋,隻能言簡意賅道。
前世,他確實閉關了整整七年。
等到他重新出關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可是……”唐淩川摸了摸腦袋,似乎不太能理解,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謝韶一個眼神打斷了。
“首席師兄做事,當
然有他的道理,就彆再追問了。”謝韶製止道。
唐淩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便不再追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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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歸途面帶微笑道:“你們兩個小朋友,今年就該築基了吧。有沒有考慮好,想進哪座峰?”
謝韶剛要張嘴,一旁的唐淩川已經搶先一步:“我都行,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謝歸途點點頭,看向了謝韶:“阿韶,你呢?”
“我已經築基成功了。”謝韶說道,“我想去玉瀾峰,和我兄長一樣。”
謝歸途讚許道:“阿影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為你高興。”
謝韶連連點頭,眼神中透著掩飾不住的高興:“兄長他已經知道了,我們每個月都通信。兄長時常給我寫信,鼓勵我的學業,我也經常跟他講我的進步。”
“那就好。”謝歸途道,“好久不見,不知道阿影他最近過得怎麼樣?”
謝韶道:“兄長說,他在須彌山過得很好。他給我寄來的信中,也時常問起掌門和首席師兄你的情況,不過師兄一直在閉關,我也隻有像今天這樣站崗的時候能在外面看幾眼,確實說不上來什麼。”
“哦,還有,兄長還說,他已經完成了好多個重要的任務,將來的聖使之首非他莫屬了……”
聽到最後一句,謝歸途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了一下。
雖然這時的謝影年少輕狂,尚且有點幼稚,對弟弟說的這番話充滿了誇張的成分。但那小子歪打正著,將來的他還真的當上了須彌山聖使之首。
——不過那是在行空大師死後的事情了。
想到這裡,謝歸途那點若有似無的笑意頓時煙消雲散了。
行空大師死後,須彌山十尊之位空缺,原先的聖使殷福如願以償地上了位。而聖使之位也由此產生了空缺,被謝影補上了。
提起謝影這個哥哥,謝韶滿腔自豪,沒察覺謝歸途神情的異樣。他平日裡話不算多,講到哥哥的時候就跟打開了話匣子一樣,還在滔滔不絕:“兄長送了我一把很好的劍,聽說是天機閣的匠師打造的,花了不少錢……去年他來雁北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們還見了一次面,兄長穿上了聖使的衣袍以後,看著比以前還要帥了……”
謝歸途面帶微笑,耐心地聽他把謝影這三年的情況事無巨細都介紹了一遍,這才開口道:
“那,阿影有沒有提起過,和他同去的師弟楚風臨……近來還好嗎?”
看似風輕雲淡地拋出這個問題後,謝歸途的內心深處其實已經在風起雲湧。
“啊……”謝韶愣了一下,隨即咳嗽了一聲想掩飾掉自己的不自然。
但那一瞬間,謝歸途已經看清了他眼中的慌亂。
“……沒事。你跟師兄說實話。”
謝歸途依舊是溫和的神情,但不安的直覺,已經令他的一顆心幾乎沉到了底。
謝韶沉默了一會兒,低著頭慢吞吞地說道:“對不起師兄,我兄長不讓我跟人說,但我實在不想騙你。”
“楚師兄他,他在上一次的任務中重傷失蹤了,但多半是已經……”
聖使,作為仙門最高首府須彌山的弟子,他們要執行的任務往往要比小門小派的弟子複雜太多,也危險太多。
任務中,受傷或犧牲的事並不罕見。
為了安撫親屬情緒,隻要沒帶回屍體的,一律都按失蹤處理。在失蹤超過兩年後,才會確認為死亡。
謝韶滿臉忐忑,就連一向沒心沒肺的唐淩川都變了臉色。一手帶大的師弟生死未卜,他們知道謝歸途恐怕難以接受。
“師兄,節哀。說不定楚師兄他其實……”謝韶試圖說些什麼來安慰他,但出乎意料,謝歸途的表現卻比他想象得要平靜。
“我知道了。”謝歸途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眼中也分辨不出多少喜怒。
“天色不早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謝歸途離開前,沒有再多說什麼,隻給兩個小弟子撂下了一句話:
“師父要是問起來,你們就當今日沒看見我。”
……
謝歸途迎著夕陽,沿著熟悉山道一路前行。
周圍皆是熟悉的風景,北鬥劍派的花草樹木,樓閣台榭,一切都和從前一樣。
恍然間,就仿佛什麼都沒變。
途經煉器房外時,謝歸途竟然久違地聽見了裡面的動靜。
“叮叮——鐺鐺——”
聽著這富有節奏的敲擊聲,謝歸途停下了腳步。
這間煉器房原本屬於師叔蕭無磬的唯一的弟子,而她幾年前離開北鬥劍派,去了天機閣,此後幾乎沒有人再來這裡了。
除了楚風臨。楚風臨曾經在這裡為他做了一隻信客鳥。
想起這件事,謝歸途眼神逐漸黯然。
楚風臨說是要寫信給他,可前世,他卻連一封也沒收到。
謝歸途在煉器房門口站了片刻,最後還是循聲走了進去。
這裡雖然沒有楚風臨,但他卻見到了一位老熟人——
一個高挑靚麗的紅發女子,馬尾高豎,身著勁裝,正在用銅錘擊打燒紅的鐵塊。
她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奇特,纖細的腰肢盈盈一握,手裡卻很不合常理地舉著一個比人還高的巨大銅錘,笨重怪異,讓人不禁擔心她白細的胳膊是不是下一秒就會折斷。
——這烈焰般的紅發美人,正是北鬥劍派的大師姐殷絳璃。
她本是師叔蕭無磬的弟子,前些年去天機閣求學鍛造之術以後,和謝歸途已經有許多年未見了。
聽見腳步聲,殷絳璃抬頭看見謝歸途,也顯得格外驚喜:“好久不見啊,蘭玉。”
說著,殷絳璃便把手中沉甸甸的銅錘放了下來,滾燙的銅錘觸及地面的同時,瞬間在地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坑。
“昨晚沒睡好嗎?”殷絳璃一邊拆下右臂上的金屬護腕,一邊關切道,“你的臉色有點不太好看啊,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謝歸途無奈地苦笑:“沒
什麼。”
話是這麼說,他的手卻無意識地摸了摸腰間,那裡掛著楚風臨送的那支白玉笛。雖然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他閉關的時候一直帶在身上,形影不離。
謝歸途正想說點彆的什麼,把這個話題揭過去,可忽然之間一陣頭暈目眩,冷汗直冒。
殷絳璃本來還笑吟吟地想和他開玩笑,見他臉色慘白,嚇了一跳,笑意也僵在了嘴角,連忙拉著謝歸途坐了下來。
“怎麼回事?從前可沒聽說你有貧血的毛病啊?”
謝歸途閉著眼睛,顫動的眼睫幾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冷汗打濕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當然不是什麼貧血,而是他閉關時日不足,靈力流通不順暢導致的後遺症。
雖說暫時不會危及性命,但是並不好受。
謝歸途閉眼端坐,努力調息。過了好一會兒,他這才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氣,臉色終於緩和了一些。
“……我沒事,心事過重了而已。”
好在,殷絳璃離開北鬥劍派太久了,許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她不知道謝歸途本該閉關,更不會知道楚風臨的事。
謝歸途敷衍了幾句,她也沒有起疑。
看他逐漸恢複了血色,殷絳璃這才鬆了口氣,彎腰從桌子底下拎起了一隻酒壇子。那酒壇上貼了一個紅底黑色的“常”字。她和她師父一樣,都愛去雁陽鎮上那家常氏酒鋪。
“我最近也怪煩心的,還好有酒喝。”殷絳璃沉沉地歎了口氣,倒出了滿滿的兩碗酒,把其中一碗推到了謝歸途面前,“來,彆想太多,一醉解千愁。”
謝歸途看著面前的那碗酒,略一猶豫,最終還是端了起來。
殷絳璃仰頭灌了一大口,心滿意足道:“還是雁北的鬆花釀最香醇!照都那群文人雅士淨愛喝些清湯寡水,我都好久沒喝上這樣的美酒了!”
謝歸途也跟著抿了一口,問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昨日。我上個月發現了一夥可疑的賊人在竊取天機閣的情報,於是一路追著他們,從照都追到了雁北,結果一到雁北境內就跟丟了,我的刀也壞了。剛好離北鬥劍派近,我就想著上來自己修一修……”殷絳璃說著,又猛灌了一口酒。
“哈哈,結果你猜怎麼著?守山門的那兩個傻小子不認得我!說什麼也不肯放我進來,費了我好半天的口舌。”
照都在南,一路追到雁北,這個行進方向……
謝歸途敏銳地察覺出了端倪:“那夥人是奔著哪裡去的?”
雁北再往北去,可就是魔族的領地了。
果然,殷絳璃放下酒碗,沉沉地歎了口氣:“應該是魔域。我懷疑他們是魔族潛伏在天機閣的臥底。”
謝歸途思索片刻,也放下了酒碗:“明日,我陪你一起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