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和夜幕一同落下。
月明星稀,喧鬨聲漸行漸遠,飛鳥都各自回巢安睡,四周隻剩下山林間靜謐的夜色。
山林間走出了一道人影。
楚風臨懷抱著昏睡過去的師兄,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外衫緊緊裹在他身上,不讓風雪染指半分。
沿路多是石階,陡峭顛簸,草木碎枝上覆蓋了一層霜雪,踩上去哢吱作響。在漫天飄雪之中,楚風臨用雙手將謝歸途抱得很穩,左手攬住他的腰身,右臂托著他的膝窩,拾階而上。
謝歸途靠在他懷中,對這一切毫無察覺。
他在一片溫暖中睡得很安穩,根本不知道剛才師弟們為了誰來送師兄回家這個問題,險些大打出手。
冷峻的飛雪和山風,夾雜著玉蘭花溫暖的香味,籠罩在他們周身。楚風臨垂眸看著懷中安睡的師兄,仿佛聽不見山間狂風呼嘯的聲音一般,緩緩俯下身去,親了親他的眼尾。
明明身處於寒冷的冬夜,明明身上衣襟單薄,楚風臨隻感覺到了溫暖。
這一刻,他懷抱著心上人,仿佛這天地間的紛爭都與他無關。
沿途,他們走過了大半個玉瀾峰,經過了他們授課的傳功堂,讀書的北極閣,練劍的試劍台……這些都是承載了他們許多回憶的地方。
每走到一個地方,楚風臨都會停下腳步來看看。不知是在懷念什麼,還是努力想記住些什麼。
......
路過主院門口的時候,楚風臨瞥見了門上貼著的那副春聯,頓時聯想起了謝影自稱為“謝歸途最喜歡的師弟”時那副醜惡的嘴臉。
他略有些不悅,但又不敢去把那礙眼的春聯撕掉——這種把戲太過於幼稚,而且師兄一定能猜到是誰乾的。
楚風臨隻能撇了撇嘴,回到院子裡,用手肘頂開了房門,輕輕地將謝歸途放到了床榻上。
這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師兄安睡。
可惜天不遂人願,楚風臨剛替他脫去被雪水沾濕的衣袍,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忽然餘光瞥見窗外的夜空驟然一亮。
“咻——”
一陣尖銳的聲音呼嘯著劃過雲層,直竄到天上去。
伴隨著嘹亮的爆炸聲,一朵絢麗的金色煙花在夜幕中驟然綻放開來。
與此同時,安睡了一路的謝歸途終於被這動靜所驚動,睜開了眼睛。
屋裡沒有點燈,但煙花的光芒在一瞬間將周圍映得雪亮。
謝歸途眼中還蒙著一層濕潤的霧氣,他微微眯起眼,認出了眼前的人。
“妄行?”
眼前的一切隨著煙花的消散,重新黯淡下去。
謝歸途一抬手,點亮了床頭的燈盞,慢慢坐了起來。
“……是你背我回來的?”他的目光落在了師弟肩頭,注意到了少許尚未消融的雪花。
少年眼角一彎,一雙黑亮眼眸似乎比燭光還要亮幾分:“是啊。”
謝歸途在接二連三的煙花聲中陷入了沉默。他用兩根修長的手指按住自己的太陽穴,輕輕地揉了揉。
“抱歉,我今晚喝得太多了。”
“沒關係的,師兄。難得你今天高興。”吹了半夜的風雪,少年的臉龐依然俊俏白皙,卻少了幾分血色。
謝歸途暗自搖了搖頭。他今夜喝多,可不是因為高興。
“過來,”他見楚風臨的臉色不是太好,招手示意道,“……你冷不冷?”
“不冷。”楚風臨篤定道。
謝歸途搖搖頭,抬手替他撣掉了肩頭的雪花。無意間觸碰到他的耳朵時,指尖頓感寒意刺骨。
“真的不冷?”謝歸途無奈,將自己身上的被子掀開了一角,毫不留情地將這個不省心的師弟拽了進來,“彆是凍昏了腦袋……過來。”
被師兄硬拉上了床榻的那一瞬間,楚風臨忽然覺得自己這半晌的凍挨得太值得了。
他和師兄雖然同榻睡過好幾次,但都是各睡各的,互不打擾。而像今日這樣蓋上同一床被子,師兄還……還抱他這麼緊,實屬難得。
他簡直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楚風臨不動聲色地往謝歸途的懷裡蹭了蹭,心滿意足地望著天花板:
“師兄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除夕夜,我總是鬨著要和大人們一同守歲,但總也守不到子時就睡著了……最後都是師兄把我背回去的。”
謝歸途眼梢微微一彎,喃喃道:
“從你來到北鬥劍派的那天起,後來的每一個新年,我們都是一起度過的。”
那時他十二歲,楚風臨才九歲。
每年除夕一過,北鬥劍派的山門就日漸冷清,玉蘭峰的山道上半個人影也見不著。
同門家中都有人牽掛,於是新年一到,弟子們放了假,都各回各家。
但他和楚風臨沒彆的地方可去,北鬥劍派就是他們的家。
師娘擔心他們孤單失落,總是變著法子給他們做好吃的。師父則帶著他們漫山遍野地放鞭炮,有時也領他們下山玩一趟,去附近的新年集市上湊熱鬨。
“小時候,我最喜歡的就是新年這幾天,”楚風臨藏在被子裡的手,輕輕地勾住了謝歸途的指尖,“其他人都回家去了,師兄也沒有事情要忙,可以整日陪著我。”
“……隻可惜,往後的新年,就隻能一個人過了。”
“怎麼會是一個人,”謝歸途反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和你一道去須彌山的,不是還有阿影麼。”
但楚風臨卻沒有顯得很高興:“……”
那家夥的話,沒有也罷。
謝歸途看著他憋屈的眼神,無奈地笑了笑,伸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你舍不得我?”
楚風臨點點頭,沒多說什麼,但謝歸途已經從他的眼神裡讀懂了一切。
他這小師弟自幼跟在他身邊,形影不離。如今羽翼豐滿,被迫離家曆練,怎麼能摒棄得了滿腔的不舍。
謝歸途不由黯然神傷。
其實,舍不得的哪裡隻有楚風臨一個。
在謝歸途前世的記憶裡,這是他和楚風臨一同慶祝的最後一個除夕夜。
也是他記憶中,北鬥劍派覆滅前最後的熱鬨。
“師兄也舍不得我嗎?”
楚風臨察覺到了他的情緒,主動把臉貼了過來。
“嗯。”謝歸途的語氣一如尋常,眼神卻在燈光下閃爍著,似乎暗藏著什麼柔軟的情愫,“我舍不得你。”
楚風臨的喉結難以自抑地滾動了一下。
他很少聽見師兄說這麼直白露骨的話。
謝歸途也直勾勾地盯著他看,沒有作聲。但他們都在對方眼裡看見了相似的東西。
片刻後,楚風臨終於忍不住捏住了他的手腕,俯下身來,緩緩靠近,輕輕含住了他的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