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淵之中,還能有什麼人存在?
不在計劃中的狀況使魏融背後冒出涔涔冷汗來。葉雨霏說:“你能看出更詳細的信息嗎?這個人是何方修士?是妖族,還是人族?”
連城月搖頭:“我做不到。”
打破沉寂的卻是寧明昧的聲音:“走。”
“可仙尊……”
“寧仙尊一定有辦法。”葉雨霏眼前一亮,“咱們走!”
他們對寧明昧似乎存在一種盲目的信任。隻要有寧明昧在,什麼樣的危機都會有自己的解決方式。隻要有寧明昧在,他們無懼於任何阻礙。
譬如在面對這忽然出現的“人”時。
其實寧明昧並沒有什麼辦法。他心中想的,隻有一句話。
“不會再有比今日更好的機會。既然已經來了,那就這樣走下去吧。”
這是源於理性嗎?還是絕對的自信?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固執?
亦或是根深蒂固在寧明昧骨子裡的,總是被寧明昧以理性的包裝層層包裹成可用來說服他人的完美報告的……賭性?
“寧明昧其實並不絕對理性。相反,他更像是一個賭徒。若他真是十分理性者,又怎會在來到這個世界後,全然拒絕這個世界對他的諸多要求,以理性稱呼自己的手段,包裹自己靈魂深處的固執,將自己的孤注一擲都包裹成宏偉縝密的藍圖。”
“這份固執名為絕不妥協。他比他自己想得,要更加憤世嫉俗。他用理性說服了他人,也說服了自己——這才是最厲害的。他讓自己也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理智。而絕非出於任何被他所唾棄的‘精神力量’。”
“與其說是他走了一條最理性的路,不如說是,他利用自己的高超智力與絕不妥協的精神力讓所有人相信,他走的,是一條最好的、也最理性的路。”
“嗬嗬……真好。我比起過去,又更了解了寧明昧一些。”
“是你在說話嗎?”
寧明昧停下腳步,冷冷看向連城月。在注意到連城月按在劍柄上,時刻備戰的手後寧明昧愣了一下。因魏融、葉雨霏雖然同樣看上去十分戒備,卻並未作出時刻蓄勢待發的姿態。
原因很明顯,對寧明昧的絕對信任,讓他們喪失了對自己正處於生死一線這一處境中的完全自覺。
但連城月的姿態不一樣。
就像他心知肚明寧明昧也是在賭一樣。他帶著劍,作為在場人中的唯一一個知情者,想要作為寧明昧的助手,和他一起下地獄。
“嗯?”連城月是真的怔了一下,“師尊,我什麼也沒說。”
寧明昧反複觀察他的面容許久,確認連城月沒有在說謊。
既然如此,方才那段猶如在耳邊發出的話,究竟是誰說的呢?
寧明昧竟伸手,按住自己微微發熱的脊骨。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在他、連城月和齊免成之間,還存在著某種更詭異的聯係。
劍骨多年以
來不曾作亂。他幾乎要把這件事給忘了。
不過此刻來不及多想。血淵裡嘯叫的怪物已經如飛流瀑布般向眾人襲來,這些怪物早已非尋常魔獸,似乎早已被血淵中的汙穢之氣感染變異,看起來可怖至極。即使眾人已經做好準備,這樣的數量也讓人感到不妙了。四人形成陣型施法,寧明昧原本也在用劍揮砍,忽然之間,他從那些怪物的身上看見了一些詭異的跡象。
“難道也是渾淪……”
寧明昧收回長劍。他祭出蓮燈,驅動法力!
蓮燈雖然是神器,但在面對普通怪物時,它的殺傷力與同等級的神器並沒有特彆的區彆。可唯獨在面對血淵之中的怪物時,它幾乎對此到達了絕對克製的程度,隻是頃刻之間,那些怪物都如破絮般被撕裂開來!
但此地的怪物實在是太多了,而且通通被他們吸引過來。葉雨霏顫抖著手,用劍去砍,卻看見原本被她砍開的怪物滾在地上又變成了兩個,再度向她襲來。
它的體積怎麼好像變大了?不等她思考,那邊的魏融便道:“讓我來!”
在他的劍下,那怪物頃刻間化為了齏粉。正在葉雨霏鬆了一口氣,用感激的眼神看向魏融時,她卻發現對方的眼睛,竟然變直了。
“你……”
她順著魏融的眼神看過去,發現那團齏粉如同被看不見的手捏著一般,頃刻間變成了一個漆黑小女孩的形狀。那小女孩的嘴一張一合,兩個空洞構成她看著魏融的眼睛,嘴卻在艱難的一張一合,上下唇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線縫住了。
可她的聲音卻清清楚楚。
“道士哥哥?”
“道士哥哥,你不是說要救我嗎?為什麼要殺了我?”
“為什麼……要把我丟給洞裡的那些怪物呢?”
“道士哥哥,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為什麼那時候,你聽不到呢?”
“不……”她聽見魏融淒厲的聲音,“不可能……不……”
葉雨霏就在此刻驟然想起一樁往事。即使是前掌門弟子,人情練達的魏融,也有過初出茅廬的時刻。
那是一樁慘事。
那時,魏融剛下山,一座村莊被魔物襲擊。他因為對自己智力的絕對自信,反而中了魔物的圈套。在山洞裡,他將救下的小女孩托付給自己在查案中認識的同伴,隻身離開,去與魔物決一死戰。
隻是他不知道,那魔物是成對出現的,一雌一雄,因吃掉了人族的喉嚨從而能口吐人言。於是當他返回洞穴時,他看見的,隻是小女孩的殘屍。
魏融幾乎瘋了,終於,他追殺到了那隻魔物。可在最後的時刻,那魔物哈哈大笑著,告訴了他一個讓他痛苦終生的答案。
“其實那孩子早就向你表示過她對我的害怕,可你一直沒有相信。”
“洞穴裡很暗是吧?離開時,她一直看著你,一直祈求地看著你哦。”
“她沒有開口的原因……是她的嘴巴,已經被我縫上了。那些滴答滴答的聲音,不是水聲,
而是她的血的聲音。”
“你就這樣消失在她的眼裡,一步一步,走出洞穴……”
“啊——”
魏融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他捂住雙眼,痛苦地說:“不,不是,都是我……是我……”
“魏融!”
葉雨霏被眼前的異變震悚。她想要過去幫助魏融,手中卻沒有餘裕。而且……
“從他眼裡鑽出來的,是什麼?”
那種像是灰黑色的氣體長蟲一樣,從他的眼裡鑽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砰!”
忽然間,一股熾熱從她的身後傳來。有紫色的火焰翻湧上來,頃刻之間,魏融眼前小女孩的黑影還沒來得及說出更多話,就被燒得煙消雲散。
“!”
同時消散的,還有葉雨霏眼前的怪物。那種怎麼打也打不死的東西如同遇見了另一種天敵,在頃刻之間化為黑煙。站在黑煙之中的,是長身玉立的青年。
青年著白衣,持長劍。讓葉雨霏震悚的是他的眼眸。那張俊美面孔上的眼眸已經變成了赤紅色,在黑暗中瑩瑩發光,像是魔鬼
“你……”葉雨霏意識到了什麼,她喊道,“你沒有打開護身法術,你會……”
葉雨霏曾不小心被黑煙沾上衣袖。隻一刻,她的袖口就開始腐化。
可那人張開雙唇,竟然舔了一口身邊的黑煙,將它吸入嘴裡。
“沒事,這對於我來說,很好吃。”他微微笑道。
因為他本就是為了處理這些東西,才被封進神劍裡的。
鑄成他的,是比此處更加深刻、更加廣泛,甚至打著正義的名號,以最美好的大義進行矯飾,讓他開始懷疑世界是否真有所謂的“光明”,是否所有“光明”都能被偽造的惡意。
他所體驗的惡毒與恨意又何止此處的這些程度。世界上最可怕的黑暗,是偽裝成明亮的黑暗。因隻有它,會讓人就連對明亮的向往,也一並失去。
也因此,沒有任何恨意怨毒,能戰勝真正的絕望。
但同時……
他看向寧明昧。
他能斬殺這些黑煙,但怪物源源不斷。他擅長斬殺,卻不能保護寧明昧與他身後這一人的前進。
也不能保護項無形的離開。
在這狂風暴雨般的戰鬥中,唯有寧明昧手中的蓮燈始終閃爍著柔和的光芒。它雖柔和,任何黑暗卻也無法抵抗它的前進。隻是它終究缺少了一味,想要儘管脫離這裡,它還是差了一點。
差了一點,隻差了一點……
可就在此刻……
“爹,我來幫你!”
忽然有紫色的東西閃現。眾人錯愕,那竟然是一隻小蘑菇。蘑菇爬到了寧明昧的肩頭。
寧明昧也很錯愕:“我不是把你拿給溫思衡了嗎?”
就在這一刻,蘑菇張開嘴。一股溫暖、明亮的力量注入了蓮燈中。在突破了那點閾限之後,光芒再度脹大!
“走!”寧明昧喝道。
葉雨霏抓起還在發抖的魏融。連城月提劍斷後,眾人如離弦的箭一般離開了此處!
疾跑過後,葉雨霏忽然道:“在這一片,那種怪物好像減少了。”
連城月也是有些疑惑。他向前看去,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一片斷崖。
斷崖之下,有一道銀藍色的結界。結界很微弱,像是維持不了更久。而走在前面的寧明昧,也看見了結界中一人的臉。
“項師兄。”寧明昧說。
結界裡的人似乎已經快到了強弩之末。在聽見寧明昧的聲音後,他咬牙切齒地低聲道:“彆他爹用幻境騙我……”
須臾後,他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四人。
“寧……”
而寧明昧,已經驚愕地看向了結界裡的另一個人。
他原本以為結界是由項無形豎起的。可並不是。
那支撐著結界的人有一頭曳地的白色長發。“他”閉著眼,體內似有某種神性,容貌難辨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