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沙走石,數道熟悉的身影卻在前方。他們穿著相似的鬥篷,握著相似的長劍,在風沙中一個接一個地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你們……”寧明昧聽不清自己的聲音。
兜帽下,是一張又一張年輕的面龐。
他們是溫思衡,百年過去,青年眉眼溫厚,額上多了一條小疤。他們是段瓔,即使可以花費代價易容改面,她依舊保留著臉上的胎記,而那已經由一個舊日的傷疤,成為了魔族眼中“不敗神話”的象征。他們是穆寒山,身負長劍,脊背卻依舊挺直,仿佛任何過去都無法阻止他繼續前進。
他們是薑幼蓉,在姐姐負傷回家修養後,曾經天真浪漫的她眉目堅毅地接過了姐姐的佩劍,曾佩戴在薑鈺腰間的繩結依舊在她的腰間熠熠生輝。他們是葉雪霏,固執地要為同門複仇的少女身材高挑,風刀霜劍也沒減損她的一身傲骨。他們是汪成,曾經在集賢峰上和行政峰主混日子的少年,如今也如山一般沉穩地站在他們身後,是他們可以依靠的力量。
——他們是清極宗的年輕一代,是學子,是青年,是脊梁,是人在清白之年回首,望見的清白面龐。
——是曾經的少女少男,是時光不改的青年面龐。
那一刻,寧明昧忽然想到了這些年來清極宗與六界從來沒有淡去過的風言風語。那些風言風語,或是他的爐鼎身份,或是他的不明身世,或是他那些值得被“爭議”的手腕,或是長樂門的事變。
可兩百年後,再次見到修仙界的年輕修士們,他聽見的,卻是如山如海的聲音。
“峰主!”
“師尊!”
“這裡交給我們吧!”
“師尊。”最終向寧明昧露出溫暖笑容的,是溫思衡,“我們在這裡,我們會一直在這裡。”
“請你將項峰主帶回來!”
此刻,所有的問題都不必問了。譬如他們是從哪裡找來了這麼多人,譬如他們是如何組織,形成了這樣一個有力的團體。清極宗弟子們分散布局,打開法陣。寧明昧站在陣眼上,將自己搜集到的血引緩緩注入法陣。
此處分明是沙漠之中,他卻覺得有長風吹過綠水青山,輕輕拂上他的面孔。
裂縫在眾人眼前打開,縫隙中陰風陣陣,一如當年同樣的縫隙吞下整座仙城時。可如今,寧明昧凝視縫隙,竟然笑了一下。
“……早知道這些年輕人這麼好騙,應該讓他們來把人救出去的啊。”他道。
“等下!終於趕上了!”
遠處傳來氣喘籲籲的聲音。寧明昧回頭,竟然看見了連城月。
兩百年過去,連城月已經比他的個子還要高。此刻他著藍色勁裝,配長劍,看起來和任何清清白白的清極宗弟子無異。溫思衡等人很訝異,全然不知道連城月會來:“連師弟!”
“師尊,在你不在的這兩百年裡,我一直在研究這處法陣。”連城月道,“帶上我,我能幫你找到項峰主!”
眾人嘩然。
“連師弟,你怎麼知道……”
“等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一片質疑聲中,寧明昧深深看他一眼。最終,他道:“好!”
連城月卻沒有立即跳下去。他看著寧明昧,最終露出了一個溫暖的微笑。
“好久不見,師尊。”他低聲道。
他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得到的,卻隻是寧明昧的一敲。
“不是沒多久前才見過嗎。走了。”寧明昧說,“少廢話。”
連城月捂著腦袋,又笑了:“ZOOM上麼?這就是我當年執著要拜入師尊門下的原因啊。”
“你自己說呢?”寧明昧不置可否。
連城月愣了愣,笑容更加燦爛了。
魏融看著他們二人互動,覺得這師徒二人怪怪的,不像是兩百年沒見過面的樣子。可他來不及細想,就聽見寧明昧一句:“走了!”
四人躍入縫隙之中。溫思衡組織眾人道:“諸位請護法!”
所有人都迅速站到了自己該站的位置上。此處從高處俯瞰,清極宗眾弟子如星羅棋布,組成的法陣卻強大、堅固、勢不可擋。站在法陣核心上的溫思衡對身旁的穆寒山道:“寒山,你改進的這個法陣,的確比我們從前的法陣要堅固許多。即使是將鐸來了,我們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穆寒山凝視著天象,他淡淡道:“這法陣不是我想出來的。”
溫思衡微微皺眉,很快,他明白了什麼:“難道也是他……”
段瓔此刻仍機警地看著隱蔽處。一個灰衣人正站在那裡。
“我消失的那百年……我從未和你們說過。兩百年前那件事後,我重傷,他心傷。我們在浮雲山裡隱居了幾十年。我原本希望他能忘記很多事,繼續做師徒。不過,他還是留下了一張紙條離開。他說,他不能放棄面對自己的命運。”穆寒山淡淡道,“後來也如你們所見,我們幾乎沒再遇見。有時候我到哪裡,他正巧在附近,隨後他便走得飛快。”
“可這次他來找你了。”溫思衡道。
“他發現寧峰主有大事要做,想要幫忙。他問我,願意再信任他一次嗎,他想要幫寧峰主。”穆寒山道。
“這是經過我們三個人同意的。你不用有太大壓力。”溫思衡安慰他道。
穆寒山因這份熨帖笑笑。其實他能看出段瓔的將信將疑,但段瓔選擇了相信人性善的一面。隻是他道:“我也相信。因為他從來沒有為了自己的事,問我能不能再信任他一次。”
可他為了寧明昧,卻主動來找他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穆寒山沒有告訴溫思衡。在看見字條的那一刻,他想,如果當初失憶的人是常非常就好了。
如有心魔低吟。
溫思衡卻隻是拍了拍他的肩。他看向天空,陰雲密布,山雨欲來。
……
“咳、咳咳!”
“打開防護法術!”
寧明昧托舉手中
蓮燈,柔和光暈籠罩眾人。洶湧血腥的魔氣終於被擋在了光罩之外。即使已經做好準備,葉雨霏和魏融也被嗆得一個踉蹌。
“果然是上古魔淵,這裡面的魔氣凝結,早已成煞,實在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抵擋的。”魏融低聲道。
入目皆是血池殘屍。從沒有一處比這裡更像是故事中的“地獄”。
葉雨霏卻很驚異。這樣的環境之下,她與魏融都有些無法抵抗。可連城月竟然輕巧落地又站起,好像這裡對於他來說毫無阻礙。
這些年她雖然一直在外面征戰,但也聽說過宗內這位天才弟子的驚才絕豔。據說整個修仙界,已經無一人能與連城月的資質相匹敵。
他如今到底是什麼修為?為何能在這樣的魔淵裡如履平地?
——當然是因為,這樣的地方,又哪裡比得上神劍之中呢。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葉雨霏驚異道,“連城月,你分明不在今天的計劃中,卻偏偏及時找到了這裡。你如今還是在讀博士,卻對這裡如履平地……”
“是啊,你怎麼知道我們今天的計劃?!”魏融也驚恐道,“而且……”
很明顯,寧仙尊在目睹連城月到來後,也露出了驚訝表情!
比起知曉計劃,連城月在這裡的輕鬆更讓他們覺得訝異、乃至恐懼。眾所周知,即使是普通的魔族,在魔淵之中也會感到不適。能在這裡隻靠脆弱的防護罩便表情輕鬆的,隻有……
青年俊眉朗目,對他們微笑,可他向來如清風朗月般的眉眼間,此刻卻帶出了幾分邪氣:“我是……”
寧明昧挑眉,正琢磨著連城月這就要自爆馬甲……
連城月:“天才。”
寧明昧:“……”
連城月:“是你們無法想象的、萬年難遇的天才!”
葉雨霏和魏融:……
“你這算是回答了個什麼啊?!”
“如我這般的天才,是無所不能的。尤其是在導師出走兩百年後,我已經會獨立完成所有任務,並進行大量素質拓展。”連城月蹲下身,手指在血泥裡畫出法陣。
“這法陣是什麼?”葉雨霏大驚。
連城月:“隻有天才才會的。你見過清極宗淩晨四點的太陽嗎?我每日每夜,都在清極宗圖書館裡睡覺。如今,終於到了我一展身手的時候了。而且,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能節省你們的時間,讓諸位更快找到項峰主,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裡。”
葉雨霏:……
寧明昧:……這小子這麼多年過去,是不是整天忙著競選學生會會長了。否則嘴皮子怎麼變得這麼溜。
重逢時的那點異樣的感覺又被拋到了一邊。寧明昧死魚眼看他,並隨口配合道:“是,不愧是我的弟子,這般天才……”
“噓,師尊。”
連城月將手指豎在唇邊,溫柔地看著他。
寧明昧:?
……連城月……打斷他說話?
“師尊彆生氣,我隻有專心點,才能更好地給師尊乾活。”或許是因為光線原因,連城月的臉龐看起來忽明忽暗,眼眸也如閃爍的燭火,“師尊,我想為你乾活很久了。”
寧明昧:……
“隨便你。”寧明昧道。
連城月閉目。為了這一天,他已經準備了很久了。上古天魔轉世在這樣的血淵裡如魚得水。他以天魔轉世的天賦才華,在血腥煞氣中尋找那一絲屬於項無形的氣息。
絲絲縷縷,就在前方。
“往那邊走。”連城月閉著眼,指示著方向。
他的指示讓葉雨霏一時有些喜極而泣:“你的意思是項峰主確實還活著!”
很快,連城月皺起眉頭。
“項峰主旁邊……好像還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