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1 章 你到底在賣什麼關子?(1 / 1)

常非常向寧明昧講述了一個故事。

亂世,追兵,一個帶著兩名嬰孩的、逃亡中的母親。母親死在破廟裡,她的侍女,帶著她的兩個孩子逃亡。

可惜想要他們、想要他們死的人,實在是太多。在追兵的追逐下,侍女殺出重圍,最終隻能帶著一個孩子逃出生天。另一個孩子則落在了追兵的手裡。後來,他幾經流離輾轉,最終被一戶人家救下。

那是一戶很普通的人家,男人姓常,女人姓柳。他們知道孩子的身份,可他們仍舊願意留下這個在世人眼中,皆被視為妖妃所出的孩子。

妖妃一生波瀾壯闊、無論是否惡貫滿盈,她這一生中留下記憶的所有大事,皆發生於當代英雄人物之間。隻是她不記得,在她生命的一處小角落裡,她曾隨手殺死過一名惡妖。

這隻惡妖於她而言,隻是一隻攔路的小妖。可對於這戶姓柳的人家來說,妖妃所做的一切,是救命之恩。

這個女人的名字終究留在了青史之上。她因惡意而變得強大,可最後卻竟然因一點點不算善意的善意,救下了“自己的”孩子的命。

隻是世事有時黑色幽默得像個不好笑的玩笑。男人姓常,此“常”卻非彼“常”。有的姓常者高高在上,卻是某些孩子血緣上的父親。而有的姓常者,隻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秀才。

在救下那孩子後,他們因機緣巧合,知道了一點與燎原眾有關的信息。隻是這點“知道”,對於他們來說,也僅僅是“知道”。時代動蕩波譎雲詭,這戶人家不想也不願做什麼。

能讓孩子們平安長大,考個秀才,繼承家裡的衣缽,對於他們而言,已經是最好的未來了。後來,這對夫妻還有了一個女兒L。女兒L於是隨著妻子姓。

至於那孩子的身世,那燎原眾的消息,最終都如飛雪入水,如夢一般消失在夢境裡。

可惜這世間大多數的心之所向,都會變成事與願違。

妖妃已死,可她掀起的肅清風浪在八年後也仍未平息。人界追緝任何與之可能有關聯者。

這戶人家原本與此事毫無關聯。可他們的一名同姓的同鄉,是妖妃曾經的一名護衛的妻子。同鄉被視為異端,被亂棍打死。柳家因對那名同鄉的遭遇表示過同情,最終也在重重捕風捉影下,被打為了妖妃的朋黨。

更令人齒冷的是,那些捕風捉影者倒還真的快要歪打正著出另一個被掩蓋的真相——這戶人家的長子身份不明,得嚴查。

為了結束這愈演愈烈的調查,這家人最終做了一件極為決絕之事。

半殘的他們從亂葬崗裡找來兩具孩童的屍體——在那個時候,想要找到兩具屍體,實在是太容易了。在一個夜晚,他們點燃了家裡。妻子與丈夫,在同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

這對夫妻知道,他們命中注定逃不過這場劫數。他們見過其他人的下場,於是,他們如絕望的賭徒一般,在不可能勝利的牌桌上堆滿了自己的籌碼。

房屋被大火燒毀時,

男孩背著女孩,跨越茫茫雪原。

那個收了他們的錢、承諾把他們帶出雪原的行商,最終還是拋下了這兩個孩子。

“……這便是,我幼時經曆過的事。”

常非常輕聲道。

常非常並未點明。可他話語中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寧明昧沉默片刻,道:“你生母誕下的,是一對雙生子。”

“是。”

“聽起來,你很確定雙生子中的另外一位,如今還活在人世間。”

這次常非常看向寧明昧了。他的雙眼黑漆漆的:“我想是的。”

對於任何人來說,此刻應該是一個相認的好時機。常非常話語中的暗示意味已經十分明顯,再加上寧明昧從常靜處獲得的信息,此刻,寧明昧即使是個傻子,也該知道常非常究竟想說什麼。

常非常想說,他是魔女將蕪誕下的雙生子中的一位。

也就是說,他是寧明昧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寧明昧道:“你若是見到他,你想對他說些什麼?又或者說,你希望他對你說些什麼?”

見常非常始終沒回答。寧明昧道:“抒情的辭藻,你向來不擅長。所以,你不如說說,你最直接地、想要說出的話。”

“……複仇。”許久之後,他聽見常非常道,“然後,打破這場命運的循環。”

“為誰複仇?”

“我們的家人,所有被侮辱和被損害的人,我們的親人,我的師尊,還有,我們的命運。”常非常道。

“打破什麼樣的循環?”

“如我們一般的人,永遠被侮辱、被損害的循環。”常非常說。

“在這之後呢?”

常非常猶豫片刻,道:“你是想問,你我……”

“你與你的兄弟。”寧明昧眼睛眨也不眨。

“我與我的兄弟當何去何從嗎?”常非常說。

“不。”寧明昧道,“我想問的,是新的循環,與新的世界。”

沉默。

長久的沉默。

常非常沒有回答。

寧明昧注視他許久,忽然笑了:“想不到你還挺有鬥爭精神。我還以為,你比較喜歡趴在熊貓身上睡覺呢。”

“‘三千世界鴉殺儘,與君共寢到天明’。”常非常道,“如今的世上,又哪裡有能讓人安寢之地呢。”

寧明昧不置可否。

常非常說完所有話後沉默,也隻是沉默。似乎說出這些話語,已經消耗掉了他作為說客的、所有且僅有的口才。

或許有點疲憊,有點懶散,有點漫不經心,卻暗藏重重心事的少年,本來才該是他原本的模樣。

風吹落一地柳絮。寧明昧忽然道:“如果我此刻並不打算開口。隨後,你會讓我知道更多信息嗎?”

常非常怔了一下。顯然,寧明昧的所有反應都不在他的預料之中。最終,他道:“你會有足夠的時間去詳細地考慮的。”

寧明昧道:“我希望也是……”

他話音未落,腰間峰主玉佩已經燙了起來。常非常也低下了頭,看向他自己的玉佩。

很顯然,有人在召集他們。

對話隻能到此為止。隻是在邁出腳步時,寧明昧道:“我還有三個問題。”

常非常:“請說。”

“第一個問題,你方才說的那句‘三千世界鴉殺儘’,是從翁行雲的筆記裡看見的麼?”

寧明昧沒有錯過常非常微縮的瞳孔。隨後,他聽見常非常道:“……嗯。”

“第二個問題。我是這一任的、用來做執劍長老的爐鼎。那麼我的下一任爐鼎,此刻在哪裡,是清極宗中的哪個人?”寧明昧道,“按照慣例。在新一任執劍長老上任後,下一任執劍長老的人選,應該已經開始物色了。”

“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隻是現在,他被送離了清極宗。”常非常說。

“送離?”

這是寧明昧沒想到的。按理說,這樣黑心的事件,難道不該一代又一代地用光所有韭菜嗎?

常非常說:“我也不明白。”

他頓了頓,道:“要求送走下一任爐鼎人選的人,是齊免成。他說過,也無需再選其他備選進宗。”

齊免成。

這實在是有點出乎寧明昧的意料啊。

“第三個問題。你的母親,有給你留下什麼信物麼?”寧明昧又道。

這次常非常停頓的時間更長了。

“沒有。”他說。

常非常等了很久。這次寧明昧說:“我沒有其他的問題了。”

常非常:“哦,我看你每次問你弟子,說隻有三個問題。最後,你都會提出幾十個問題。”

……嗬嗬。

兩人禦劍而行。關於身世的事,他們似乎總是沒捅破那層窗戶紙。

眼見齊免成的廳堂出現在兩人眼前。寧明昧忽然道:“這次穆寒山受傷,縹緲峰也該負責。畢竟,他是被我們帶出來的。他如今傷勢如何?”

常非常道:“是他運氣不好。怪不了你們。”

寧明昧說:“可你看起來有些憂心。”

常非常這次又沒有給出回答。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廳堂。一路上,係統問寧明昧:“你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什麼什麼關子?”寧明昧反問。

“你知道他是你的兄弟。他知道你是他的兄弟。他已經說到這種程度,你為什麼不肯相認?”係統道。“而且很奇怪,我感覺不到你心底裡有任何波動。”

寧明昧道:“這不是很正常麼?異世界的親戚關係……難道我還要為之很感動?”

這次係統卻很固執:“不,你理應會有波動的……”

這話裡隱隱透露著奇怪的味道。

寧明昧推了推眼鏡:“對於我來說,血脈親緣並不重要。”

“那什麼更重要?”

於他而言,真正最重要的是常非常的另一重身份。

燎原眾的成員,東疾山上的灰衣人。

若非如此,常非常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間,便突然想明白了寧明昧的真實身份。他一定是看見將蕪的繡屏庇佑過寧明昧,才做出的這個判斷。

既然常非常是烏合眾的灰衣人,穆寒山的受傷也和他離不開關係——要知道,穆寒山可是常非常的親傳弟子。既然如此,當初清煙大比時的“時疫”和他有沒有關係?當初被襲擊的付唯道,和他有沒有關係?

這裡的水實在是太深了。

“當我需要水時,我會去打水。但我拒絕讓人牽著我的手,一步步走入水塘。”寧明昧說,“有時候比深海更可怕的,是深湖。”

這樣想著,寧明昧與廳堂裡的第四名長老擦肩而過。那人轉過頭,看向他。

那人正是方無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