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呼聲引得林鶴亭想往外看,寧明昧在他身前,隻淡淡來了一句:“方無隅到了。”
林鶴亭:“啊……”
寧明昧:“啊什麼,調整你的墊肩去。”
楊知禹是方無隅喜歡的弟子。方無隅在段瓔和楊知禹的比試中選了楊知禹的來看,也並不出乎寧明昧的意料。白金轎輦駛入比試場,從裡面下來的,正是方無隅無誤。
這還是寧明昧這段時間來第一次在明武峰見到方無隅。
寧明昧沒打算給方無隅打招呼。可說來也奇怪——隔著那樣多的人和半拉帳篷,方無隅竟然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看見了他,劍眉星目直直向他看來。
不過方無隅沒給寧明昧留下為難的機會——他自己把眼神又轉過去了。
……然後看見一群拿著顯影石或者竹簡的弟子。
“快看!是方峰主,方峰主竟然來看比試了!”
“清煙大比第一次,我來拍,我來發非思簿,這條熱門一定是我的!”
方無隅:……爹的,怎麼到哪裡都逃不開寧明昧的非思簿。
方無隅的臉色一時變得像是昏睡紅茶一樣惡臭。寧明昧借此機會,到旁邊去落座。
臨坐前,他拍了拍林鶴亭因墊肩而顯得越發偉岸的肩膀。寧明昧說:“鶴亭呐,你知道的啊。”
林鶴亭立刻背出一長段話來:“弟子一定以夢為馬不忘初心逐夢前行不負韶華……”
說完這話,林鶴亭覺得自己的丹田都越發渾厚,看來距離突破金丹中後期已經不遠了。
隔壁方無隅也在向楊知禹走去。寧明昧首先坐下。
隻是很快,他身邊來了個不速之客。
“寧峰主,好久不見。”那人看起來笑眯眯的。
徐昌澤。
徐昌澤的身後,還站著一個明華穀弟子。
“徐長老,好巧。”寧明昧對他略微點頭。
徐昌澤身為明華穀的帶隊老師之一,這段時間以來都在各個場子裡巡邏。因此,他會出現在這場比試的現場,並不奇怪。
不過考慮到桂若雪昨日提到的、徐昌澤看他的眼神,這巧遇,就變得耐人尋味起來了。
徐昌澤道:“我沒記錯的話,今天寧長老有兩名親傳弟子都在比試吧?雖然林家是比溫家要好一些。不過寧長老隻來看林師侄的比試,不去看溫師侄的比試,不怕讓溫師侄擔心嗎?哈哈哈。”
寧明昧回答:“思衡是大師兄,我對他十分放心。今日出發前,我也已經與他談過。清極宗十九名弟子,如今九名弟子都在他那邊。思衡有這些師妹弟陪伴,心中一定十分安定。”
徐昌澤撫須:“甚好,甚好。想必溫師侄也能領會峰主的良苦用心啊。”
寧明昧隻等比試開始,就不必與這中年人打機鋒。明華穀的商路是要開的,但要走,也得走桂陶然的母親,陶心芷那條道。做生意,最要緊的是信譽。這名叫徐昌澤的老頭一看,就居心不良
。
隻是另一邊方無隅的反應讓他奇怪。方無隅明顯不止是在和楊知禹打招呼。楊知禹似乎私下背著方無隅做了某件事,正在向他彙報。方無隅聞言臉色很陰沉,顯然對於他的自作主張極為不悅。
眼皮又輕微地跳了一下。與此同時敲響的,還有預備鈴聲。
“罷了,你上去吧。”方無隅厭煩道。
楊知禹信心滿滿地點頭。他說:“師尊,你放心,我一定能挫敗對方。”
方無隅對此倒是沒喜悅,甚至有點厲色:“你是本來該挫敗對方。我們白雲峰的人打縹緲峰,還要用那些小手段,實在是上不了台面,可悲,可笑!”
面對方無隅,楊知禹不敢表露心聲。當他轉頭,看向林鶴亭那邊時,他臉上的陰沉之色就起來了。
且握緊了手中的劍。
師尊這樣不領情,是他沒有想到的。
不過林鶴亭本來就該是他的手下敗將。
然後……
縹緲峰九人在比試台的一端成金字塔陣型。林鶴亭從中走出時,鼎沸的人聲幾乎要掀翻整個比試台。
“林鶴亭!”
“亭亭!媽媽愛你!”
顏擔不愧是顏擔,林鶴亭今天穿了一身奢侈道袍,但黑眼圈還保留了一點縹緲峰的本味。少年皎如玉樹臨風,滿頭青絲如瀑,回身向眾人時,如月下仙人踱步而來。
但林鶴亭看的不是眾人,而是寧明昧……然後就看見了他沒想到的人。
隔壁晴雪峰的柳溪橋。
也是那個被寧明昧用來做“隔壁柳溪橋和你做同一個方向,為什麼他就比你更有競爭力、更有創新點?你做你這個的不可替代性和意義在哪裡?”的例子的柳溪橋。
兩人長相也是旗鼓相當。林鶴亭的長相偏陰柔,柳溪橋長相偏英氣。對手相見本應分外臉紅。可柳溪橋竟然在合群地與他的幾個師姐妹一同招手。
柳溪橋:“林鶴亭!林鶴亭!”
……林鶴亭整個人一抖。
爹的,這世上沒有比這更可怕的場面了。
林鶴亭懷著十分複雜的心情,想著自己的假想敵,來到台上,並做了一個桂花飄落一般淒美的動作。
台下再度尖叫陣陣。
“林鶴亭,你還真受歡迎啊。”對面那人道,“算起來,咱們還是同一年進的內門。”
林鶴亭抬手:“楊兄。好久不見。”
對面那人卻直直看著他,不打算放過他似地笑:“是啊!上次見你還是在百花秘境裡時。不過一年功夫,你已經是金丹中期了。”
林鶴亭道:“百花秘境……”
“不記得了?我帶著我築基期的妹妹去的。原本我是不打算去那裡。但知姝是第一次去遊曆,所以我儘做兄長的職責,陪她一起去。百花秘境實在是沒什麼意思,浪費我們許多時間。可惜父親說,我們還是循序漸進地去秘境好。有的人到了金丹期,也不過隻能拿到這裡的入場券。”楊知禹輕飄飄地說
,“對了,你姓林,你是林家的人?”
楊知禹說前半段話時,林鶴亭已經不悅。後半句話時,林鶴亭微微揚起下巴,開口道:“正是姑蘇林氏。”
“姑蘇林氏?我沒怎麼聽說過,哦……我想起來了。”楊知禹像是恍然大悟一樣,“前些日子,我父親府上倒是來了個姑蘇林氏的舉子,是被舉薦過來,想要求個做官或行商門路的……你們林氏不是修仙家族麼?怎麼族人也開始想辦法在人界找出路了?我父親說,是因為林家許久沒出過大能了。這修仙家族要是滑落到人界,從頭開始做官……你們還能爬回仙界嗎?”
林鶴亭的臉色總算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了。他總算明白,這人是故意找自己的不痛快。
他說的是事實。林家的確有兩手打算,他們在姑蘇的綢緞生意的確重要,也在尋找門路。
而且也求到了楊家那裡。
於是此刻,楊知禹看著他,唇邊微笑神秘莫測:“林鶴亭,我和你的家族都很期待你的表現。你可不要辜負你家族的希望啊。”
這話裡威脅的意思很明了。
林家需要一名化神期修士才能重鑄榮光,但要向另一個方向墮落著變“強”,卻在此刻顯得十分容易。
輸給他,林家拿到商路。贏了他,林家沒有退路。中產家族的擔子第一次重若千鈞地壓到了這個少年的身上,就像一句古話說的那樣,“人脈也是一種努力”。
家族對林鶴亭的期待是成才,因為他是林家數百年來唯一一個有天才的人。用暫時的低頭,換取一條“人脈”,算不算成才的一種方式,算不算和修行同樣重要的、在清極宗必須要得到的一種積累?
林鶴亭抬頭看向頭頂青空。
青空無際,飛鳥飛向青空時,是否想過退路如何?
另一邊,晴雪峰的幾個弟子卻討論起來。
“我聽說楊知禹這個人,喜歡明著耍陰招。”一名師妹不忿地說,“他和林鶴亭說了什麼?林鶴亭的臉色都變了。”
議論聲中,唯有柳溪橋專注地看著林鶴亭的方向。
鈴聲再度響起。林鶴亭將手放在劍柄上,他左腿向後一步,緩緩地、緩緩地拔出劍來。
楊知禹同樣拔劍,看向他。
“你說得對。”林鶴亭垂眸道,“我不會辜負家族對我的期望。”
楊知禹笑:“這是自然。”
“不過我還有一句話要問你。”林鶴亭說,“你話這麼多,是因為你不自信能百分之百地勝過我,不是嗎?或者說……”
“本來應該在你身上的紅蕖幡,你把它交給誰了?”
楊知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這時他才看見林鶴亭的眼神。
很暗,卻閃爍著碎碎的光。
像是暗地裡紮手、廉價、卻倔強的玻璃。
“被你發現了啊。”楊知禹道,“段瓔比我更需要那柄紅蕖幡。她性子一直不怎麼好,師尊也不太喜歡她,所以,我送了她一個翻身的機會。估計這時候,她正
在對你的師兄使用那柄威力強勁的極品法寶吧?那樣的火沾到身上,是會一直灼燒的,直到一切能燒的,都被燒乾淨。”
對此,林鶴亭隻回複了兩個字:“卑鄙。”
“看來你是不打算給林家留後路了?”楊知禹說。
林鶴亭抬起頭來看他。
“林家不需要不斷退讓的後路,他們隻有一條前路——那就是我。”林鶴亭道,“與其仰人鼻息,不停後退,不如向前。”
向前,不斷向前。
隻要有寧明昧在、隻要自己在寧明昧手下肯學……他相信,他一定能成為化神期修士。
長劍從劍鞘裡拔出,劍身反射陽光,流光溢彩,似有萬花綻放。
楊知禹同樣拔出劍,他心中開始緊張,卻故作鎮定道:“林鶴亭,你的劍劈出去,就不能回頭。”
林鶴亭舉劍,向他劈出,在青空之下高喝。
“那就一去不回!”
“看起來,比試台上發生了一點小意外。”徐昌澤坐在寧明昧身邊,事不關己地道,“不過看現在的陣仗……寧峰主的弟子已經解決了這個意外。”
寧明昧卻沒回答他。
比試台上兩人傳音的聲音極低,沒人聽清他們說了什麼。可寧明昧注視楊知禹、注視林鶴亭、再注視一臉不善的方無隅……
他已經得出了答案。
寧明昧本要起身,可徐昌澤卻又開口了:“寧峰主,我最近聽見一條有趣的新聞,你想聽聽麼?”
不等寧明昧開口,他便道:“我聽說有個叫望月鎮的小鎮發生了一起怪事。有人去探查,發現明華穀的叛徒,桂若雪,曾經在那裡出沒過,之後就音訊全無。除他之外,曾出現在那裡的,還有一行人。”
“那行人看裝扮,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