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關頭,眼前所經的一切,會如慢鏡頭般,每一幀清晰。
即使已知阻擋來不及,寧明昧依舊彈出法訣抵擋。
果不其然,法訣不在銀針的運行軌跡上。
但下一刻,一股黑氣自無形中誕生,包裹銀針頭。銀針頭因而下墜,偏離了原本的擊打軌跡。
那黑氣看起來非正非邪,不屬於當今任何一種市面上流行的功法。
那一刻,寧明昧竟然聽到了一個孩子因艱難的判斷精準,而長舒了一口氣、又驕傲又竊喜的聲音。
蟄伏在暗處,在關鍵時刻給予一擊——小小年紀,這樣的控製力、這樣的判斷力,的確驚為天人。
銀針的這一遲滯,使得它被寧明昧的法訣擊中,徹底隨機地改變運行方向,向著斜刺裡彈去!
身體緩緩倒下的聲音就在那一刻傳來。
直到被銀針射中、倒下時,那中針的孩子的臉上,還帶著茫然與震驚的表情。
——第一次遇見了想要留下深刻印象的仙尊,第一次出於本能做了好人好事,雙倍的快樂疊加在一起,本該是推開金色大門般的夢幻時刻。
係統的慘叫聲震耳欲聾。寧明昧一邊給桂若雪上捆仙索,一邊聽它咆哮:“你把男主射中了!!”
開局不見男主,見男主後把男主噴到自閉,如今男主企圖救他,卻被他一袖子反彈銀針,差點射死。
這是什麼清冷師尊,這是索命師尊吧!
寧明昧:“你冷靜一點。血包被紮破這件事,我也不想的。”
寧明昧推了推眼鏡:“雖然平時我確實很想弄死他。但現在,還沒弄到血,我怎麼可能容忍他先被銀針汙染血液,然後血流滿地而死?你身為係統,對你的宿主不夠了解,應該自己先反思一下。”
反思,都可以反思。
而桂若雪眼見最後一擊無用,抿唇,已然認輸。
寧明昧快速地把桂若雪捆了個結結實實,這回長發美人總算是做不了任何幺蛾子了。然後,桂若雪看著自己被寧明昧架著,飛向神像背後。
神像後竟然躺著個小孩。
原本已經心如死灰的桂若雪:……
這裡為什麼會有個小孩!
一生第一次做善事的小男孩倒在那裡,胸口還插著他的銀針,他已經接近昏迷,隻有眼眸,還倔強地撐著。
受了化神期修士的暗算,如今還能撐著一口氣,也算他連城月很牛了。
到這裡為止了嗎?
竟然,就此結束了?
再多的不甘、再多的痛苦、再多的籌謀,在生死面前,此刻也隻能煙消雲散。
“罷了……”他低低道,“願賭服輸……嗬……”
小半生經曆在眼前走馬燈閃過。勝負已分,小男孩不去再想。
隻是恍惚間,他看見綠衣的仙人,向他走來。
這是他記憶裡留下的最後一眼。
寧明昧泰然地頂著係統的尖叫,抓著桂若雪的下巴,迫使他看向小男孩:“看看你做的好事。”
桂若雪:……
寧明昧:“這樣小的孩子,你也能下手,你還有良心嗎?快告訴我解毒的方法,我以後還要用他的。”
前半段正氣凜然,與後半句的“我以後還要用他的”形成了十分意味不明的對比。
他解開桂若雪的啞穴。桂若雪沙啞著嗓子道:“這裡怎麼會有個小孩?”
寧明昧:“桂若雪,過失傷人也是傷人,不要試圖推卸自己的責任。”
桂若雪抿著唇,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什麼。
躺在地上的小男孩的呼吸漸漸弱了。這樣的毒素,對於凡人的身體來說,還是太過頭了。
寧明昧看了一眼桂若雪:“桂若雪。”
桂若雪看向他,疑心寧明昧要和自己講條件。
下一刻。
寧明昧:“看好了。”
他當著他的面,從自己的袖子裡掏出複元珠,把它塞進了小男孩的嘴裡。
按理說,複元珠已然成型,刀火不入。可它入了連城月口中,竟是奇跡般地化了。
小男孩咳了兩聲,那含有神獸麒麟骨髓的複元珠就進入了他的體內。
而他原本死灰般的臉色,也有限地變好了一點。
“呃——啊!”
同時發出慘叫的除了係統,還有目眥儘裂的桂若雪。
兩個人一個反派、一個係統,竟然同時對寧明昧大吼:“你乾什麼!”
寧明昧對係統:“男主什麼都能誤食。既然他能吃了我的雲中果,再誤食一個藥珠,想必也沒什麼問題。既然是天命所歸,就不可能死得這麼容易。我為他的人生,又增加了一段波瀾壯闊的實驗經曆。”
係統:“……你爹。這人的血到底是你要吸的,你塞東西時悠著點啊!”
破窗理論是這樣的。在被寧明昧的種種操作破窗後,係統已經接受寧明昧吸血連城月這個設定了。
而桂若雪雙目通紅:“我的複元珠!!”
寧明昧毫無誠意地說:“不好意思,誰讓你不回複呢,我隻能病急亂投醫了。”
桂若雪:“……”
寧明昧:“他看起來還沒康複。要不然你研究一下,怎麼治好他的病,並把他體內的珠子取出來?”
這算是挾複元珠以令桂若雪了。
桂若雪臉色青白,像是快厥過去了。他道:“這麼珍貴的材料……不是這麼用的!”
在他說完這句話前,寧明昧一記手刀,把他劈暈在神像下。
破敗的神廟裡如今躺了兩個人——一個桂若雪,一個連城月。
寧明昧收拾好現場,看了一眼他們,飛身至神像蓮花燈上。
一枚玉盒,靜靜地放在那裡。
他打開玉盒,意外地發現裡面居然有一本冊子,還有一張地圖。
更讓他產生興趣的,是那冊子,竟然是用真正的紙做的。
而非光滑的竹簡。
冊子封面上字體娟秀,可以看出來,是一名女子所寫。
標題兩字:《修仙筆記》
……看起來像個高中生寫的東西。寧明昧眉毛抖了抖。
他仔細檢查神廟,除了這個玉盒外,再沒有任何好東西。最後,他撿回袖子,就連落在地上的五十根銀針都沒放過,全部收入囊中。
接著,他從桂若雪的兜裡摸出面具給他戴上,搖晃宮鈴:“上來接人。”
……
這一晚上,高府雞飛狗跳。
真是好久沒這麼熱鬨過了。
寧明昧上山一趟,帶了兩個近似屍體回來。一個是戴面具的始作俑者,一個則是跟去看熱鬨的小男孩阿月。小水見了昏迷的阿月,急得差點背過氣去。
她主動請纓,和其他弟子一起照顧昏迷的連城月。寧明昧把她的表現看在眼裡,眉毛動了動,但是不語。
寧明昧坐在床上,又念了一段清心咒,覺得心情比方才又平靜了一點。
薑鈺:“沒什麼。”
七情散,喜怒哀懼愛惡欲。這藥需要連服三日,今日輪到懼。
他不是無情道劍修嗎?
薑鈺諾下,離開房間。她一出去,就十分積極,去找高家最好的鏡子。
桂若雪:“哼。”
這神秘人如今的造型,也有點糟糕。
係統:……無語。
桂若雪:“如果我拒絕呢?”
“對了,你對藥物毒理學的了解程度有多深?藥物毒效動力學和藥物毒代動力學研究出來了嗎?不會吧不會吧,擅長毒/藥的毒仙桂若雪,竟然連這個也不知道?”
即使大羅神仙在這裡,都逃不掉。
寧明昧道:“無事,一切儘在我掌控之中。你去尋面全身鏡來,照人越清晰越好。蓋上幕布,送到囚/禁俘虜的房間裡。”
賀錚也被她拉去當苦力。見狀,他很無語:“薑鈺,師尊的事,也從沒見過你如此上心。”
蒙著眼的桂若雪看不到,可它卻能看到寧明昧的眼鏡閃爍。
“哦,沒想好啊。那我們一起想想?你先說,毒的成分是什麼,毒作用過程是什麼,吸收係數是多少,靶位點是什麼,終毒物是什麼,和複元珠有什麼交互作用?根據以上問題,寫個不少於3000字的報告給我。”寧明昧說,“附加題,常見的終毒物有哪四種?”
應該挺重要。否則他也不會失去了記憶,還對它有著隱約的印象。
寧明昧說:“玻璃燒瓶,現代鏡子,還有銷金樓裡那當鋪女老板穿的裙子……原先,我以為這是巧合,現在看來,她穿的的確是旗袍沒錯了。”
寧明昧原本想翻開那冊子看一下。結果薑鈺已經帶著鏡子回來了。
桂若雪:“呸。”
寧明昧給桂若雪解了啞穴。桂若雪喘著氣,一副怒上心頭、直接破防的樣子。
薑鈺說:“很安靜。還有,阿月的狀況不太好,體溫忽冷忽熱。”
終於這一刻,他感覺到了桂若雪氣若遊絲的真氣的暴動。
係統聽在耳朵裡,一時間居然有點欣慰。
想了想,她低聲道:“我懷疑他們之間還有隱情。”
寧明昧:“小桂,不要懷疑自己的解讀能力。我會幫助你認識你自己,重塑自信。”
寧明昧:“哦。”
寧明昧:“看來他比我想象中還好用。”
寧明昧這氣人的功力爐火純青。
另一邊,集賢峰兩名中毒弟子已經服下了昨日寧明昧帶回的解藥。桂若雪沒騙人,那解藥果真有用。
走出去幾步,寧明昧才回來:“剛剛忘記點了你的啞穴,不好意思。”
反正毒在連城月身上,寧明昧不著急。他蹲在桂若雪身邊,道:“奇怪啊,在我看來,小桂,你應該有這個能力的啊!”
沒什麼隱情。一起殺了個高少爺而已。
寧明昧於是又等了一會兒。他道:“還是不開口,算了。看來你對毒理的學術熱情,也不過如此。”
其實後面那個不用說的。
寧明昧說:“桂若雪,想到怎麼給那小孩解毒了嗎?”
桂若雪大怒:“誰讓你叫我小桂?”
兩邊安排停當,一晚上一早上就過去了。寧明昧在床上睡了一覺。
如今他身懷捆仙索,腳上鎖仙銬。全身所有穴道被封,就連眼上都纏著白布。
寧明昧有什麼好……寧明昧有什麼好?寧明昧有什麼好!
桂若雪的真氣怒動。
太邪惡了,分明是故意的。
醒來時是傍晚,距離下次組會,隻剩兩天了。
薑鈺如寧明昧所言,把蒙布的鏡子放在正對桂若雪的位置。之後她就退下了。
寧明昧讓弟子離開,關上門,搜身了桂若雪,把他身上所有東西都收到了自己的乾坤袋裡——包括他手上那枚戒指。
賀錚越看她越覺得不爽:“你早晚會後悔的。”
桂若雪的真氣不動。
主要是窩著運行真氣,減緩身體發熱的問題。
“……”
寧明昧:“你想不出來,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還是能力不足?”
作為薑家未來的家主,薑鈺一直知道,她族內挺多人玩得挺花的。
桂若雪:……
他冷冷道:“寧!明!昧!”
此世的背景設定,果然比他想象中還要複雜。
他看了一眼連城月房間的方向,自言自語道:“不過連城月居然偷偷出手幫我,這倒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啊。”
“……”
那戒指一碰,寧明昧就覺得它有點眼熟。
我桂若雪今天就要裝死。
薑鈺:“那可是寧師尊啊!”
就是這個場景總看得薑鈺表情有點微妙……葉靈看見了,偷偷問她為什麼。
賀錚反複洗腦自己,提醒自己作為玉庭峰弟子的純正性。
桂若雪終於破防了。
寧明昧問係統,係統抵死不告訴他這是什麼。
他把戒指也放進了自己的乾坤袋裡。
鏡面光滑,映得人分毫畢現,是一面很好的鏡子。
寧明昧:“想到怎麼給那小孩解毒了嗎?”
他戴上眼鏡,招來值班弟子:“那俘虜怎麼樣了?”
說完,他又道:“方才,我讓人往房間裡送來了一樣東西——一面鏡子。”
寧明昧看過一眼,就讓薑鈺把它放過去。係統見他沉思,問他:“又在想怎麼對付桂若雪嗎?”
……看起來真是破功了。啞穴都解了,還隻能用擬聲詞表達憤怒。
“知道這鏡子是用來對你做什麼的嗎?”
“還是不說話,看來你的水平,也不過如此。堂堂明華穀前副穀主,青玉壇前壇主,原來也是隻知道實踐、不知道理論研究。”寧明昧歎了口氣,“算了。”
係統:……
房間裡隻剩寧明昧和桂若雪兩個人。桂若雪躺在地上,真氣沒有絲毫波動,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樣子。
他起身前往隔壁房間。桂若雪被綁在那裡,捆成一團,蒙眼蒙面。
“……”
兩個弟子好了一半,沒完全好,於是時而清醒,時而淺淺懼怕一下。
薑鈺又道:“師尊,我發現另一件事。高家養女對那個叫阿月的孤兒非常關心。我看他們像是舊識,就多問了幾句。可她支支吾吾,在許多細節上,說不明白。”
秘銀製作……蛇頭,這戒指,在裡是用來做什麼的來著?
寧明昧:“哦。”
桂若雪的真氣微動。
至於桂若雪。他戴著面具,寧明昧沒向弟子們說明他的身份,隻是讓人把他關在寧明昧房間旁邊的房間裡。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在忙。玉庭峰兩個弟子在跑腿,集賢峰弟子們在養傷順便照顧阿月,縹緲峰四個弟子在趕組會報告,順便巡邏。
寧明昧:“原來你可以說整句。我剛剛還以為,點穴會封印語言能力呢。”
寧明昧道:“你知道的,我還有很多東西想要和你談談。無關我們之間的矛盾。可那孩子的血,實在無辜。所以在談正事之前,我們得先把孩子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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