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推移,齊免成坐在床沿,又同寧明昧說了幾句閒話。
在那段“招生”之後,齊掌門倒是沒說任何刺人的話了。他囑咐寧明昧好生養病,替他掖好袍子,又道:“不過七年後,境況應該會不同。明昧,這回你去瑤川城做得很好,弟子們很感激,我也很高興。不久後,所有人都會知道,清極宗有一名執劍長老,昂霄聳壑。”
寧明昧:“能為師兄的清極宗添磚加瓦,我也很高興。”
“我可沒為這個高興……我高興我的師弟,如今真的長大了。”
他腰間的宮鈴就在這時響了起來。裡面是弟子的聲音:“掌門,方長老不肯回去,在天台峰已經等了半日了……”
什麼事能讓方無隅剛離開天台峰,又急匆匆地跑回去?
寧明昧一下就精神起來了,臉上隻做面無表情。他看著齊掌門皺眉道:“奇怪,這是有什麼要緊的事麼。”
“師兄,你還是回去處理方師兄的事吧。”寧明昧腦袋埋在衣袍裡,假裝昏昏欲睡,“要是方師兄知道你因為過來關照我,耽誤了他的事,他又要對我不高興了……”
這也是你讀七年半博士需要掌握的技能嗎?!
“好,我改日再來看你。”齊掌門撩開衣袍,從冰床上起來。
不速之客總算要走了。寧明昧在衣袍裡閉眼,做立刻入睡狀。
隻是他餘光瞟著齊掌門走出去幾步,又回頭留下一句。
“明昧,你不說話時,更招人一點。”
齊掌門終於走了。寧明昧在床上翻了個面。室內一片寂靜,他涼涼對係統道:“怎麼不開口了。”
係統:“啊啊啊!甜,好甜啊!!”
係統:“掌門日理萬機,說來看你,換成誰都會理解為隻是客套一句。可他居然真的來看你,還噓寒問暖了一個時辰。儒雅關懷,君子之風。他是真的關心你啊!”
寧明昧評價:“動手動腳,居心不良。嘲諷招生,罪加一等。”
應被打入延畢地獄,並被搶走十八篇一作。
係統:“其實齊掌門還做了一件事。他借著靠近你,摸你額頭的功夫,檢查你是否被奪舍。”
係統:“但他沒有發現奪舍的痕跡,因我們是更高維的力量!”
寧明昧:“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早說?”
係統:“因為本來就發現不了啊。而且磕CP更重要,啊嗚啊嗚啊嗚。”
……行,現在勉強能解釋齊免成剛才靠那麼近的原因了。
寧明昧眉頭稍霽,眼神卻依舊冷。係統道:“如何,你這下相信齊掌門是個君子了吧?”
正說著,門口又傳來鈴聲。寧明昧原以為齊掌門又回來了,內門弟子卻說:“峰主,是天台峰的弟子。”
“讓他們進來吧。”
天台峰弟子陸續進來,每人都帶著一抬東西。有衣物,有鞋,有被子,有一盞立燈,甚至還有一個衣櫃、一台新案幾和兩把椅子。
之所以是兩把椅子,估計是因為齊免成在玉床上坐得屁股冰。
“掌門命我們送些東西來。說縹緲峰,還是太冷寂了些。”帶頭的是齊免成的入室弟子之一,“寧長老,我們把東西放在哪裡?”
寧明昧:“好師兄,真是真君子。師兄一定是在為懷疑我被奪舍而愧疚,所以送來好東西幫我養傷。這下我的屋子,終於和我的本科宿舍差不多了。再差一個兩刀的垃圾桶,就可以和我的博士生宿舍打平了。”
係統:……
你剛剛還和我說齊免成是偽君子的!
寧明昧勉強支起身體,指揮幾個弟子放東西。在指揮弟子們乾私活打掃辦公室衛生這件事上,寧明昧做得駕輕就熟。
東西擺好,那幾人也就出去了。整個雪洞煥然一新,終於有了點生活氣息。
寧明昧取了一床蠶絲被回來,問係統:“掃描一下,裡面有沒有什麼怪東西。”
係統:“你剛剛還說齊掌門是真君子。”
但係統還是掃描了一遍。蠶絲被很好,五百年天蠶吐出的第一縷絲織成,柔軟又透氣。
係統見他在玉床上鋪了一個窩,旁邊扔著幾十根玉簡,整個人躺在裡面,問他:“接下來乾什麼。”
寧明昧:“睡覺。”
?
寧明昧:“告訴整個清極宗,我病了。不出門。”
係統:“為了躲著齊掌門??”
寧明昧推推眼鏡:“另一個。”
不過組會還是要開的。每周組會,自己用汝幕來開。
啊,自己每天躺床上,等弟子們學術來給自己賺錢的感覺,太爽了。
……
世上的快樂與痛苦是守恒的。在寧明昧一個人得到快樂的同時,這世上,還有很多人得到了痛苦。
比如十八個弟子和方無隅。
近日以來,白雲峰風聲鶴唳。眾弟子在路經主殿時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招惹了自家峰主的晦氣。
他們的峰主最近,好像是要瘋了。
偏偏這時候主殿裡還有一個灑掃弟子失手砸碎了一枚花瓶——那花瓶描金畫彩,他身邊的幾個弟子也一下子就跪下了,戰戰兢兢,如遭滅頂之災。
峰主正在主殿裡坐著呢。那花瓶,可是峰主去年最鐘愛的花瓶!
終於,幾人頭頂上傳來方無隅的聲音:“……這花瓶,價值多少。”
冷氣很足。很恐怖。
方無隅的入室弟子說:“這是師尊於人間買來的,花了十萬靈石。”
十萬!!
那可是十萬!
一個入室弟子,一個月的月例也不過幾千靈石,內門弟子不過幾百,外門弟子幾十,雜役不過幾塊!
打碎花瓶的內門灑掃弟子幾乎要暈過去。其他幾個弟子也瑟瑟發抖,生怕殃及池魚。
卻傳來幽幽的一聲:“十萬……也不過十萬。”
……
這種語氣是怎麼回事。
“罷了。”峰主極為倦怠,也極為不耐煩地道,“你們滾吧。”
幾個弟子連滾帶爬地下去了,生怕峰主找他們麻煩。
坐在他對面的女峰主倒是笑了:“哦,方峰主倒是好氣度,十萬也是不過如此。”
上次清煙論道,白雲峰的出色表現給整個煙雲樓都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煙雲樓備受矚目的天才弟子敗在白雲峰弟子手下的事情,更是讓白雲峰成為了清極宗管樂修士心中的頭號勁敵。
縹緲峰從來門可羅雀。如今弟子們又被打發去藏書閣了。若是有任何人肯來看他,也隻有他這個債主了。
“罷了。你下去吧。”方無隅說。
他問齊師兄。齊師兄說:“明昧師弟家徒四壁,兩袖清風。過得實在清苦,總在虧待自己,如今又病了,我看著於心不忍。”
而且他身為人界皇族,在清極宗,還代表著人界皇族的排面。
方無隅:“他們不是傷還沒好全……”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從寧明昧從他這裡順走一座仙舟,還用那樣的眼神語調挑釁他時麼?
江盈這下知道方無隅找她來的原因了,她說:“方長老不知道麼?這些日子,自回來後,寧長老都在養病呀。還沒出過縹緲峰。”
方無隅:……
所以從清煙論道開始的第一天起,方無隅知道,他們肯定會過來的。
方無隅:……
可他咽不下這口氣啊!
弟子看在眼裡,怕在心裡,隻能假裝沒看見說:“齊掌門說,若是有什麼難處,向他這個師兄直說便是。不必擔心。”
“……”
這向來高高在上的方長老叫她過來,卻不多問幾句話,反而自己在這兒想著,表情一會兒紅,一會兒黑。
讓他這個方向四長老之首的東長老,人界皇族,把自己的面子放到哪裡?
所以寧明昧是真的以為那兩枚面具是兩個弟子,花了九百六十萬,把那兩名煙雲樓弟子贖出來的。
兩袖清風,清正廉潔,光明磊落是吧。
那可是一千三百萬。
知道的,是知道他在想他討厭的人。
江盈見他臉色,笑道:“方長老要去看看麼?”
隻是這幾日還沒有動靜。方無隅估摸著是因為煙雲樓弟子還在養傷,所有人也在棲真峰陪著,所以還沒開始自己的旅程。
不過江盈是不怎麼在乎方無隅對她的態度的。她自己是大美人,家裡有錢有勢,在妖界曆練多年、打出名頭後才來的清極宗,也不求著宗門給什麼。她在清極宗愛收些美貌男弟子女弟子,讓他們伺候討好自己,待得非常快活。
“師尊。”他的親傳弟子進來,與他耳語。女峰主識趣地打了個哈欠,不聽。
一時的激情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反而是越發開口難言的羞恥。
若是寧明昧在這裡,定要補充一句:“潛規則弟子的海博人才引進導師。”
既然如此,就讓他們好好看看,什麼叫白雲峰!
弟子領命下去了。方無隅繼續同女峰主江盈喝茶。方無隅道:“你的晴雪峰離縹緲峰近,這幾日,寧明昧在做什麼。”
方無隅:“他自己那十八個弟子?”
天/衣/無/縫。
不急,很快就會來的。
上挑的眉眼,何等邪惡的神色,區區一個爐鼎。
但下山花掉一千三百萬。
迎接震懾煙雲樓弟子們可是大事。白雲峰富麗堂皇,正是清極宗展現實力的第一線。
方無隅覺得心情大好,尤其是想到寧明昧的淒慘臉蛋。可江盈搖著扇道:“錯了,縹緲峰可不門可羅雀。每日弟子們進進出出,可熱鬨了。”
江盈:“猜猜是誰?煙雲樓可愛往那兒跑呢。”
而且方無隅心中隱隱有點奇怪的念頭:放在過去,他看不起爐鼎,也看不上向來沉默的寧明昧。如今,他對寧明昧倒是越來越在意了。
不過她乾得很聰明,不是明面上的。
咽不下也得咽。
江盈:“而且他們還做了片展板,放在縹緲峰門口。許多內門弟子都過去看呢。他們說,以後還要把展板給外門弟子看。今天還有個報告會什麼的。”
十八個邊角料。
整個流程記錄都沒問題,確實是寧明昧賬本裡記的那樣。
雖然美女有錢。
這樣啊。方無隅冷笑:“他應得的。”
他又想起一件事:“擺給煙雲樓弟子們的儀仗,都擺好了嗎?”
清苦??虧待自己??
弟子又說:“還有,齊掌門今日派人來問師尊,那日在天台峰等他,是為了什麼事。為何等了那麼久,在他回來後又顧左右而言他,又離開了。”
而是自己傷還沒好全,就都跑去縹緲峰了?
如果你見過一筆七天之內花了一千三百萬的賬單,就不會覺得十萬的花瓶有什麼的。
……方無隅沒暈著被抬出去,已經是他定力極好的結果了。
方無隅:“也就是說,他一個人呆著?這些日子,就連齊掌門也沒去看過他吧。”
排除其中那九百六十萬,寧明昧帶人出去七天,就花掉了四百多萬。這是乾什麼能花四百多萬?人間皇家下一次江南,也不過花這麼些靈石!
那日看到賬單,一時激憤,去了天台峰,卻等了半日。
這叫他怎麼說。
師兄是真君子。
何等荒謬之語……這話說得,好似他自己同寧明昧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似的!
說完半句,方無隅便認識到情況與認知之間的矛盾。他的臉又青了。
‘你也不想齊免成知道……吧?’
“在瑤川城外的往生,確實有這件事。那錢也確實是往生劃走的。”她說。
可縹緲峰有什麼好的?冰天雪地,寧明昧還病著呢!
他是否以此要挾齊免成……或者索性勾/引齊免成?清極宗,容不得這種亂子!
其實方無隅也知道,寧明昧閉關十年,又是向來不通俗物。他在那拍賣場被哄騙花掉了九百六十萬,也是很正常的。
寧明昧是否讓齊免成知道,自己已經知道自己身世的事了?
也是白雲峰身為“清極第二峰”的面子所在。
原來不是沒回他這裡。
那是因為他離開時,齊師兄剛好在吩咐自己的弟子,給寧明昧送些東西過去!
方無隅的臉又黑了。江盈看著他,隻覺得好生有趣。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想某個不肯承認的冤家似的。
弟子:“而且離開時臉色青白,幾近暈眩。”
寧明昧生病,獨自一人在雪洞裡呆著,嘖……
方無隅:……
但誰能怪一個天真的弱智呢。
那日的回憶湧上心頭,方無隅的臉色又變得一陣青一陣白。同時,他也很擔心,寧明昧對齊免成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這讓他怎麼說才好?起先是他說承包所有差旅費,如今賬單出來了,又要反悔?
,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