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明昧在飛舟的面板上點來點去,旋即說:“第六天,好了。能在明天一早到達清極宗了。”
在回去前,先繞一圈,好把追兵都甩掉。
這樣一看,距離到達清極宗還有十個時辰。飛舟分前艙和後艙。寧明昧於是問係統:“後艙裡,常非常在乾什麼?”
係統道:“你小心一點,剛才上飛舟前常非常那一眼,明顯是回去要找你興師問罪的模樣啊。”
不過想必,寧明昧已經做好萬全準備……嗯?
“你、你怎麼了?”係統小心詢問。
素日冷賤得讓人咬牙切齒的神情從寧明昧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微蹙的眉頭與微張的嘴唇。那雙向來精明的眼眸此刻也半眯著,藏在金框眼鏡背後,眼底神色除去不耐煩,竟然還有幾分懵懵懂懂。
係統一時間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毛骨悚然。
這聲音也是冷淡但有氣無力的。
係統:“啊啊啊!你要乾什麼?我懂了,你要對常非常下手了,是嗎?這是你的偽裝嗎?”
寧明昧完全無視係統的話,他道:“那試圖奪舍我的修者……我是不是受了什麼內傷?你們修仙界,有風熱感冒嗎?”
係統這下真的擔心起來了。它開始幫助寧明昧回憶一路上有沒有吃什麼奇怪的東西。最終,它道:“難道是百面的茶的問題?你不過是在杯口假裝抿了一口,那也不是什麼見血封喉的毒藥啊。”
寧明昧說:“茶裡到底有什麼?”
係統道:“安神花汁水,可致人麻痹。”
至於雪竹房間裡的熏香,也不過是朱衣草做的,帶有濃烈香氣的、使人心情激蕩舒適的東西……等下,安神花和朱衣草,混合起來,是可以做什麼來著?
寧明昧道:“罷了,估計是受了內傷。後艙裡弟子們在做什麼嗎?”
係統:“在做什麼……”
後艙裡的聲音一聲比一聲熱鬨。
老五和常非常的女弟子楊英都懂一些醫術,在飛舟上替餘嫋和鄭引商做了檢查。
林鶴亭和穆寒山則分彆為兩人渡真氣。沒過多久,鄭引商短暫地醒了。他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地五顏六色的藥水,然後又氣息奄奄地睡去。
餘嫋亦是。
幾人把地收拾乾淨。
老五說:“餘嫋受驚嚇過度。鄭引商身上多是些皮肉傷,等他醒來就好了。”
他又說:“隻是不知道那藥水是做什麼的。等回清極宗,還是請長老檢查一下比較好。”
老五向來惜字如金。關係戶老六則好奇了:“你還會醫術啊?”
老五說:“我是孤兒。進清極宗前,我在大仙城的拳館裡打拳。”
從流落街頭的孤兒,到打黑拳的少年,再到清極宗的內門弟子……這是何等的奮鬥逼啊!
老六第一次好好看了自己這師兄一眼。作為仙城城主之子,如果說,他和林鶴亭還有幾句話可說,那和老五、溫思衡這等卷王,他向來是沒什麼話好講的。
這些人大多沉默寡言,整日苦大仇深地練劍,在老六等關係戶看來,就是無趣至極。如今聽了打黑拳,他興致勃勃道:“打黑拳是不是挺好玩兒的?賭錢嗎?是不是像話本子裡那樣?”
老五抿著唇角,眼神有點難看——這當然是老六絲毫意識不到的。
兩人頭上卻傳來了人聲:“……大家玩得挺高興啊。”
“師尊!”
“寧長老!”
幾人立時站起來,其中甚至包括煙雲樓的幾名弟子。
比起來時,這幾名弟子對寧明昧的態度,是十足的心悅誠服了。
宋鳴珂道:“多謝寧長老,為我們找回餘嫋與鄭引商。”
陸遊魚道:“多謝寧長老!寧長老神機妙算,運籌帷幄。弟子……”
她臉紅了,十分羞赧:“弟子從前不知寧長老真意,隻看表象,出言不遜……還請寧長老諒解!寧長老看似在揮霍靈石,實則是在引蛇出洞!”
那對不起,確實是為了揮霍靈石。
範鈞天:“是啊,寧長老高瞻遠矚,清修中的高嶺之花為了我們,竟然不惜投入銅臭之地!這是何等的犧牲和折磨!”
幾雙眼睛裡皆是亮晶晶的感激。寧明昧說:“無事,你們休息去。”
……寧長老說話怎麼有點有氣無力的。陸遊魚擔心地看了他一眼。
同樣感到擔心的還有林鶴亭和老五老六。寧明昧說:“你們過來一下。”
三人忙不迭地過去。
寧明昧靠在門框上,腦袋斜斜地倚著,眼睫長且垂。白紫外袍在他身上斜斜搭著,露出內裡中衣,潔白中衣卻把身體遮得嚴嚴實實。
他抿著唇看他們,眼睫勾勒得眼角長而翹,向來清冷的漆黑瞳仁像是在看他們,又像是沒有看。
這姿態頗有幾分……海棠春睡般的疏懶……
林鶴亭又被自己這個想法罪惡到了。
哪個姑蘇的中產小少爺,少時不是在家裡和姐姐妹妹們一起吟詩作畫的呢……可他怎麼能把這樣的閒情逸致,用在師尊身上?
林鶴亭立刻整肅腦內,開始彙報:“師尊,我成功地協助宋鳴珂完成了報價,並在大妖襲來時,替宋鳴珂擋住了第一劍!擊退了來襲的其他人!”
雖然立刻被劍氣彈飛,然後常長老就拔劍衝了上來。
不過林鶴亭也不知道,自己那時為何全身都是熱血沸騰的力氣。或許是因為師尊馬上就要回來了吧?
一定要告訴師尊,自己在這場出行裡做了很多活。
與此同時,在擊退那幾名守衛時,林鶴亭腦中微妙一閃,還拐出了一個他從未用過的劍招。萬花劍法本是需要三招鋪墊,才能打出第四殺招的劍法。林鶴亭從來也是這麼做的。
可省掉第二招後,結果大出林鶴亭所料——劍法的方向比他想象中還要奇異,而且從單傷,變成了群攻。幾名守衛都大吃一驚,因從來沒見過那樣詭譎的套路。
那時腦內閃過的是什麼?
好像是師尊在組會上那句,“去掉這個假設,可不可以?”?
老六說:“師尊!我成功地完成了收拾行李的任務,還把單據留在了澄園。與此同時,我還在往生外面接應了各位。”
這是搶著比老五先發言,還把他的研究成果包攬身上了啊。
雖然老六大概率是無意的,但這樣不是更讓人生氣了嗎?
寧明昧對係統:“沒事,這也是學術錘煉的一部分……唔……”
係統:……
真的沒事嗎?寧明昧現在說話好虛弱。
老五說:“我和老六做了……那些事。還治療了那些弟子。”
彙報結束,三人紛紛看向寧明昧,做出期待表揚的神情。尤其是林鶴亭。
寧明昧:“不錯。飛舟十個時辰後回清極宗。”
三人:“是!終於輪到我們縹緲峰,讓其他十二峰刮目相看了。”
寧明昧:“不是這個意思。明天組會,你們準備好了嗎?”
三人石化。
老六:“怎麼還要組會啊??”
林鶴亭:“師尊,這幾日……”
光顧著玩了。
老五:“我想起來,師尊從第一天開始,就說等我們回去後,要分享實驗報告。”
林鶴亭和老六怒視老五,再轉頭時,寧明昧已經回前艙了。老五癱著臉,一言不發。
三人:“啊!!!!”
慘叫聲讓寧明昧很愉悅,但愉悅得有限。一進前艙,他臉上就露出了痛苦神色。
係統:“宿主,要不然睡一會……”
寧明昧:“電我。”
好的……等等。
係統聲音扭曲:“電你?”
寧明昧:“清醒一下。我收藏在腦內的典籍還沒看完。怎麼會有人坐飛機時浪費時間睡覺,不做學術的?”
所以這就是你在原世界裡早死的原因啊??
係統死活不電。寧明昧坐在座位上,腦袋一磕一磕。
很快,他終於支撐不住,沉沉睡去。
……
外艙。
陸遊魚看見寧明昧把三人招去,不知道說了什麼。三名弟子都露出哀嚎聲色,而後嘰嘰咕咕地跑到了外艙的角落裡。
“回去後,我一定要去縹緲峰學習!”宋鳴珂斬釘截鐵道。
大妖身邊的隨從襲來時,他原本想以一人之力解決他們。到頭來,反而是林鶴亭救了他一次。那一瞬的飄忽劍法,即使是他,也看得頭皮發麻。
這就是寧明昧……清極宗的執劍長老的弟子嗎?這就是他們在論道大會中,必須戰勝的清極宗的弟子嗎?
少頃,她有些慌張地回來了。
“……想不到。”宋鳴珂道,“清極宗弟子,每日苦思冥想的,竟然是這些東西!!”
林鶴亭的劍法。
???
煙雲樓弟子們也喜不自勝,扶起身體尚且不適的餘嫋與鄭引商。
另一邊,寧明昧的三名弟子還聚成一團,不知道乾什麼。不過他們在這場營救中已經功不可沒到難以估量的地步了。
宋鳴珂覺得不服,很不服。不隻是因為論道大會,而是因同輩之間總會有的互相追逐比較。但他也覺得茫然,因為他不知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林鶴亭是如何做到的。不知道他人的訣竅法門,便沒有自己的上升空間。
“回來了!”
宋鳴珂越過他的肩頭一看,常非常縮在飛舟的一角裡,閉著眼,一副爭分奪秒地睡覺的樣子。那把劈山震地的劍被他隨意地仍在腳邊。
林鶴亭:“你知道,萬花劍法第十五式第四招的‘回’字有多少種寫法嗎?”
她看見窗外熹微晨光,道:“師兄,快日出了。”
陸遊魚於是坐到他身邊。
誰能想到,居然是常非常讓他們過來換班呢。
宋鳴珂:“可他們,見過清極宗卯時的太陽啊!煙雲樓弟子睡覺時,清極宗弟子卻在學習!”
終於,飛舟抵達清極宗勢力範圍內。
“我聽說有兩名峰主出去尋找失蹤的煙雲樓弟子,應該是他們回來了吧?”
寧明昧:“你……”
老五老六的縝密。
宋鳴珂一向循規蹈矩。直到現在,他還記得那一瞬的震驚,再回想起初出行時他對林鶴亭等人的懷疑……這讓他覺得更加無法自容了。
“這是方長老的仙舟?也隻有方長老,能擁有這樣豪華的仙舟。”
也較為內行的內門弟子感慨了一句:“這麼快?”
林鶴亭精神恍惚:“你知道,萬花劍法有多少變種嗎?”
“好豪華的仙舟!”
??
“一位是常非常,常長老。另一位是那個縹緲峰上的……叫什麼來著?”
“這是寧長老出關後做的第一件事。”
常非常沒有擦劍便將它收入劍鞘,上面或許還沾著大妖的血。
“那峰主是哪位?”
終於,瑤光閃爍的天台峰到了。
……陸遊魚看見宋鳴珂精神恍惚地回來,問他:“鳴珂師兄,怎麼了?”
唯獨那三名出力最多的縹緲峰弟子們還在閉目坐著,滿臉心事重重的樣子。陸遊魚瞟過他們的臉,發現他們比起飛舟落地前還要神色痛苦了。
穆寒山說:“師尊讓我們後半夜過來換班的。”
剛醒來,舌頭還有點混沌。
“那大約是常長老做的了。”
???
宋鳴珂:?
如果他們這時候還要來幫忙,實在會讓幾名煙雲樓弟子不安到半夜噩夢驚醒的地步。
可她看見宋鳴珂坐在飛舟窗側。少年怔怔地看著窗外茫茫夜色,眼眸晦暗,心事重重。
內門海拔更高,靈氣更加充足。遠遠地看見仙舟來了,就已經有乖覺的弟子過去報信。
這是在乾什麼?
就連常非常也起來了。他對楊英說了幾句,楊英進入前艙。
“不愧是峰主。”也有人酸溜溜地說,“排場就是不同凡響啊。”
女孩脾氣急躁,但在關心同門這件事上,卻心思細膩得怕人。不等宋鳴珂回答,她又說:“你看,這次瑤川城之行,我和範鈞天不也幫上什麼忙麼?”
不晚,為時不晚!
可那大妖也是他引來的。
宋鳴珂:??
“常長老和寧長老回來了!”
宋鳴珂道:“可我是金丹中期。”
見林鶴亭看過來,宋鳴珂有點緊張,他道:“鶴亭,多謝你……”
宋鳴珂小心地推了推林鶴亭,林鶴亭驟然睜眼,像是受了什麼刺激還無法自拔一般,眼神飄忽。
說起來,在寧長老離開後,他們就一直待在這裡,動也不動……整整七個半時辰了快。
……
宋鳴珂道:“謝謝你們。”
一個比一個跑得快,不知道在乾什麼。
宋鳴珂:?
穆寒山先拍了拍宋鳴珂的肩膀:“後半夜了,你們去休息一會兒吧。”
陸遊魚目瞪口呆,沒聽懂。宋鳴珂又坐在窗邊發呆了。
提心吊膽好幾天,不眠不休一日一夜,她也快到極限了。
難道清極宗還有什麼他們不想看到的東西?
宋鳴珂起身至林鶴亭處。三名弟子圍坐一團,不知道在乾什麼。
一種明亮點亮了宋鳴珂的眼睛。
他垂眸,陸遊魚擔心地看著他。最終,宋鳴珂道:“我過去,同林鶴亭道謝。”
也就是說,他們還有兩個時辰就能到清極宗了!
怎麼會有這樣出其不意的變招?
怎麼回事。
先是山腳下的小城鎮,爾後是雜役居住的山腳,再然後,是外門弟子們居住的外圍。
飛舟晃蕩,宋鳴珂的心也在晃蕩。他默默注視著縹緲峰三人。三人坐在那裡,坐在那裡,一直在學習。
晨光溢彩,仙舟踏日而來。所有人都仰長了脖子看眼前的盛景。
居然沒人能想起寧明昧的名字。
林鶴亭:“你知道萬花劍法第十七式的最大攻擊範圍是什麼嗎?最大壓強集中在劍的哪個點上嗎?你知道已有折梅劍法,為何還要分化出萬花劍法嗎?你知道修煉萬花劍法的人有多少,他們分彆的體質是什麼,對劍法的作用是什麼,他們的最優練習方式是什麼嗎?”
“師弟身體不舒服,我來為你把一下脈吧?”他說。
“掌門定要好好嘉獎這些弟子的。”有人羨豔。
鳴珂師兄這是突然發了什麼瘋啊?
有人感慨。
餘嫋與鄭引商呼吸平緩。宋鳴珂、陸遊魚和範鈞天照顧了他們半日,而後,常非常的三名弟子過來了。
“我們做到啦!”他們說。
煙雲樓一行的帶隊弟子,負責人,也是修為最高的掌門關門弟子。他看了一眼清極宗的弟子們,又對陸遊魚道:“若隻是承蒙寧長老幫助,便也罷了。”
“若是能通過選拔,進入內門,不敢肖想掌門,能拜入方長老門下,就是最好的了。即使是做個打雜的,也比做那冷板凳峰主的親傳要好啊!”
陸遊魚說:“師兄,彆自責。”
“遊魚,快去睡吧。”宋鳴珂說。
陸遊魚說:“師兄,我知道你不是想爭勝。”
寧明昧再度睜開眼時,看見的卻是一張沒想到的臉。
“找個人而已,能算什麼危險的活?”
陸遊魚:?
宋鳴珂:“嗯。”
陸遊魚:???
來人坐在他身邊,眼眸溫和地看著他。陽光映照他淵渟嶽峙的半邊臉,另外半邊臉則埋藏在陰影裡。
不容寧明昧拒絕,那修長的手指已搭上他細白的手腕。
“寧長老好像不太舒服。”楊英彙報道。
範鈞天從善如流地跑到旁邊去睡覺。陸遊魚也揉了揉眼睛。
飛舟徐徐落在齊掌門所在的天台峰的一處平緩山頭上。看見熟悉的掌門居所,幾名常非常的弟子們都是歡呼。
換做常人,總得在外面逗留個十天半個月的。
“在我自怨自艾時,清極宗的弟子卻在琢磨劍法。”宋鳴珂還在喃喃自語,“你見過煙雲樓卯時的太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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