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向暖(48)
這麼去洗, 就有點像是神經病。但是帶頭之後,就有南方來的同學跟著學起來,還有在傘上蓬著床單的, 那種遮擋的更嚴實。
都是年輕的女孩子,樓道裡嘻嘻哈哈好生熱鬨。
擦洗了, 果然就舒服了。
花蕾嘴裡嘀嘀咕咕的, 一踩到床邊的鐵豎梯就哎呀一聲:“怎麼這麼細呀, 腳踩上去疼死了。我們那邊的宿舍都是木製的梯,踩著可穩當了。”
張一男就問說:“要不,你過來跟我換,你住下鋪,我住上鋪。”
花蕾嫌棄那個床挨著門, 但是對面的床鋪正對著門, 一開門幾乎沒有隱私。唯一位置合適的下鋪,人家先占了。
早來的肯定優先占自己喜歡的位置,她也不好意思提議換鋪位。
桐桐就笑,“你早說呀!我就想住上面,我爸我媽不願意!咱倆換了唄……你住下面,我住上面。”
張一男:“……”換什麼呀,“我跟她換!你年紀小,萬一摔了怎麼辦?”未成年, 摔了是誰的責任!私下跟小孩換,人家家長還以為咱欺負人家孩子呢。
“我很穩當,隻是我媽覺得我不穩當!真的,先換換……要是我不穩當,再換回來?”其實這種問題,要是沒人換, 自己就在外面訂做個連成一體的簾子,中間上下床的位置裝個拉鏈,像個帳篷一樣。留下那個位置,不足以坐彆人。就是有人上下得踩,也都是在簾子之外,她是感知不到的。
她這麼想的,這會子跟舍友也是這麼說的,“那種簾子保暖性好……要是不嫌憋悶,咱明兒找個裁縫鋪子,訂做一床。”
花蕾就笑,這也太麻煩了!這麼不願意被人打攪,那她倒是沒張一男想的那麼複雜,床才多高呀?能摔個啥樣?“換!咱倆換換。”
兩人折騰著把床鋪給換回來了。
花蕾一邊鋪床,一邊說:“我媽也管的嚴,高中本來住校的,我媽找了關係,給我辦了走讀……天天盯著我跟看賊似得!我在家天天跟她吵架頂嘴。”
桐桐就笑,頂嘴乾啥?除了鬨的更不愉快,並不能達到目的。便是達到目的,你心裡痛快了?
她又不會二十四小時跟著,有主意自己去辦就完了。她說東,你就應東,出門就往西她能怎麼著?
“我從來不吵不頂嘴。陽奉陰違、口是心非適當的用一用,也挺好的!她較真,我要也較真,那就是針鋒相對,兩敗俱傷,然後不歡而散!這個過程,我無形中就變的跟她一樣了。”
花蕾嘖嘖嘖的:“我不行!我可控製不住脾氣,不由的火氣就往上竄。”
張一男就說這倆小孩:“有媽管總比沒媽管強!我倒是想叫我媽管我呢,她顧得上嗎?”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桐桐也不反對這個話,誰家的相處不都是用尺子量出來的,總也少不了這裡長一點,那裡短一點。
她聽著那倆聊,然後上下床,叫身體適應床鋪的高度。
沒幾下就找到感覺了,不踩對方的床,也不踩梯子,而是踩暖氣片邊上的櫃子直接上床,下去的時候什麼都不踩,抓著床沿靠臂力就下來了。
花蕾‘哦哦哦’的叫喚:“你這個厲害了!”
張一男這才沒再說什麼,小孩像是練體育出身的,特彆利落。
剛認識的人,晚上躺在床上,聊天。外面的電話不時的響一聲,隱隱的傳來打電話的聲音。
花蕾跟張一男兩人一問一答的,就像是張一男的大弟沒考上大學,二弟也沒考上大學,一直跟陪讀一樣的她,考了進來。她的學費還沒交,跟學校申請了助學金等等。
把花蕾聽的唏噓不已,這樣的情況她都沒接觸過。
她覺得林雨桐的家境挺好的,結果並不是,人家說:“我媽隻是單位的後勤,我爸下崗後自己做生意,生意也不大……”
但這樣的條件考出來才厲害呢。
絮絮叨叨的說到幾點也不知道,反正桐桐一到十點就強製關機,真得睡覺了:十五歲的孩子真的還在長個!
第二天宿舍的人就來齊了。
李鴿來自沈城,住了張一男的上鋪。
另一張床上,下鋪住了粵省來的康妮,上鋪住著京城來的杜鳴。
都是家長給送來的,康妮的爸爸特彆氣派,掛著大金鏈子,那是真的金鏈子。桐桐掃一眼都知道那是真的。
杜鳴看起來很樸素,但她爸一定是領導。李鴿的父母一個是醫生一個是老師,看起來很嚴肅。
這五個人全都是調劑到這個專業的,報考的人數少,因此多數是調劑生。
李鴿媽媽一直在說:“應該複讀的,偏不聽……這個專業是沒有前途的……”
然後宿舍裡燕雀無聲,李鴿蹲在上鋪自己鋪床,不時的扶一下黑框眼鏡,看起來有些木訥。
李鴿媽媽繼續說著:“先試著讀一讀,如果讀不下去,沒興趣,你可以退學,回去再複讀……你這麼些同學都在,我把話放在這裡,等畢業以後,工作以後再想起來今天的話,你們就明白了,擇專業的重要性要勝過一切!專業沒前景,你的未來在哪裡?沒有未來,你的人生將一團糟……”
桐桐往出走,“該領軍訓服和校服了,誰去?一起。”
走走走!都走。
李鴿從床上下來,默默的跟上。
她媽媽在後面喊:“看看!看看!這什麼態度。”
但一下樓,李鴿挺活躍的:“彆理我媽!為這個事的,我跟我媽冷戰了一個暑假了。”
反正彆管什麼家庭,什麼家境的,六個人就湊到一塊了。
十五歲太顯著臉嫩了,到哪人家都拿你當孩子。
去領校服,後勤的老師一看年紀,就輕聲細語的問:“你知道自己穿多大碼的嗎?”
“一米六八,五十五公斤,穿三十七碼的鞋。”
老師就挑:“你太瘦了……武裝帶的孔太少了……”然後喊學生會來幫忙的學生,交代說,“帶著這個小孩,去找人打個孔……弄完趕緊送回來,彆給人孩子弄丟了。”
桐桐:“……”她自己拿了,“我自己去!”
“沒事!我帶你去,你不知道地方,裡面辦公室挺多的……”
除了來自陌生人的照顧之外,宿舍的人都照顧她。領了東西回來,都不要她拎的。
“我拎的動!”
“不用你!小孩用力過度就不長了。”
過了亂糟糟的一天,晚上在寢室才躺下,門便被敲響了,輔導員來了,看了她的學生,然後招手,一臉溫和的叫桐桐:“來!跟我來,彆怕,咱倆聊聊。”
桐桐歎氣:大學裡的未成年人,稀有的像是大熊貓。尤其是男女懸殊大的學校,女生本就被照顧,未成年的女生便被默認為極度需要嗬護的那一類。
今晚輔導員就是單為她來的。因為一進來,輔導員先看了一圈人,見她住在上鋪微微皺眉之後,沒說什麼,最後要走了,卻單獨叫了她。
下了樓,站在樓下,輔導員指了指長椅:“來!坐下聊。”
桐桐坐過去了,老師問說:“感覺怎麼樣?還習慣嗎?”
“我知道您擔心什麼,我自己要求睡上鋪的,安全沒有問題。同宿舍的同學都挺照顧我,什麼都幫我拎,怕我不長個。晚上上廁所,張一男大姐都會跟著我在外面等……就都很照顧我。”
“我今天接待了幾個家長,知道大家對現在的專業都有些看法!你的情況跟彆人的又不同,他們是調劑,你是推薦。你們高中老師提供的資料很詳細,我也認真的去看了。你各科均衡,自學能力強……但是呢,咱們學校招生有規定的。轉專業,難度也不小!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沒有什麼是無用的!我想修第二專業。”
嗯!這個合理!輔導員就問說:“哪個專業?”
“物理!”
物理?輔導員起身,“走!跟我去見個人。”
桐桐:“……”還真就是招進來之後,關注方方面面。
她起身跟著走,結果去了物院,有老師在開會吧,這會子才散會,都往出走。
桐桐在走廊裡等了一會子,輔導員從一間辦公室出來,招手叫她:“來!過來。”
辦公室裡,坐著個頭發花白,穿的有些潦草的老頭,她打招呼:“您好。”
老頭一臉的和善,指了指身邊的椅子:“過來!過來坐。”
桐桐一坐過去,老頭兒就問:“年紀這麼小,按部就班的讀完高中,高考沒什麼問題,為什麼非要推薦來讀不喜歡的專業。”
這個問題呀,實話實說就好。白校長是怎麼考量的,她一五一十的說了:“……我沒反駁,也沒有爭辯,我們出發點本就不同。但想做的事,隻要想,就一定有辦法做到。不過是換條路罷了。”
老頭兒沉默了,家庭、家境、父母的認知,這是一個人的骨乾,也是一個人桎梏。
良久,老頭兒才說:“你的老師沒錯,他教你先要生存,這是正確的。但而今,你要做我的學生,那……除了生存,我覺得你應該有一些彆的東西。專業這個,選修可以,但拋棄本專業,我不讚成。我覺得一個真正成功的人,她不僅僅要做好自己喜歡的事和想做的事,更應該在逆境中去做自己不喜歡但卻確實需要人去做的事。”
桐桐沒有急著說話,隻靜靜的聽著。
老頭兒面容溫和,眼神看人卻特彆的認真,他看著桐桐的眼睛,繼續道:“……做到這一點,是需要情懷的!什麼情懷呢?家國!生存,是為家;有了生存之能以後,便是為國。我希望,我的每一個學生都能具備這樣的情懷。”
桐桐懂了這個話的意思,他是說:你中學階段,追求了成績,老師教你務實,卻在塑造你的時候缺了重要的一課。中學沒人教你人需要理想,但你現在得有理想。而在理想之上,更重要的是家國情懷。
這兩者如果統一,那是大幸;若是不能,你將何去何從。
在人人都在大談個人價值的時候,老頭兒的理論是這樣。
老頭兒自己也笑:“沒人談奉獻,也沒人談犧牲,現在談這個是不合時宜的!人人都在看重自我,以自我為中心,強調自我感受。孩子,這是進步還是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