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萬裡扶搖(159)二更(1 / 1)

萬裡扶搖(159)

李修岸看著身前一身官袍的林叔珩, 眼瞼慢慢垂下了。

桐桐坐在她的對面,“我這一身衣裳,你穿上也一定很合身。若是你父親的事沒有發出來, 你必是要走科舉的。你我該是同僚, 站在朝堂上, 你也能堂堂正正的說話。便是爭執, 便是看我不順眼,你亦能以平等的姿態跟我論個高下。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我是官,你是囚。你認為, 你輸給我, 不是你本事不及我,而是身份決定了你便是智計百出, 依舊贏不了我。

你自恃甚高, 你我年歲相當,當年我父親隻是一個三品侍郎的時候,你父親已經是封疆大吏了。你們家能與齊家門當戶對,而那時的齊家是瞧不上我家, 更瞧不上我姐姐配給他家次子的。

看著一個個出身不如你, 本事未必如你的人站在你跟前叫囂, 你是不是特彆不舒服?你沉默,可心裡卻不屑。”

李修岸嘴角勾了勾,而後搖頭, “林大人想多了!我一介階下囚,怎敢放肆?”

“不敢放肆,是吧?好!那我們今兒誰也不放肆,就靜靜的說會子話。”桐桐一副不著急的樣子, 長長的歎了一聲之後才笑道,“你知道嗎?我看著你,我最感念的人便是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李修岸輕嗤一聲,“林閣老……若沒有林大人你,林閣老至今隻怕仍是三品侍郎。終其一生能不能到一品,尚是未知數。彆人都是父親顯貴,兒女通達。隻你們家,你父因你而顯貴。”

“嗯!外面的人都這麼說,他們把這個當做是詆毀我父親的話。但其實,我父親卻以此為傲。他說,天下人養女兒,都沒養成他女兒這樣,這就是他的能耐。”桐桐說著就笑,“你許是不信,我父母從未曾想過叫子女一定如何如何。盼著子女成龍,人同此心。可若不成,他們從不怨怪。當日我要走仕途,我父親是欣喜於後繼有人,但更是覺得,身為女子有見識,能立身,他們才放心。”

李修岸的手攥緊了裙擺,臉上卻無一絲多餘的表情。

桐桐看了看她的手,就又道,“我母親從不說要我們光宗耀祖,給她們爭氣的話。我們按照性子長,長成什麼樣都好!所以,我姐姐年紀不小了,但在家裡依舊是需要我爹娘和哥嫂哄著的小嬌嬌。

我妹妹能隨心所以的去喜歡寒門出身的男子,哪怕要嫁過去,隻要我妹妹決定了,她就不攔著。

而且,我沒有成家,但是金大人住在我府裡,我母親心急,但並不埋怨這會惹來閒話。

我哥哥不思進取,隻想平安度日,我娘說好,隻要我嫂子沒意見,那就是好的。也因為我娘,我嫂子嫁進來從未曾有過任何不自在。”

李修岸的手背上隱隱有青筋暴起,這證明她很壓抑,很憤怒。

桐桐看著她,“……李二姑娘,倚重的前提一定是愛重,愛重之間門,‘愛’在前,‘重’在後!我以這樣的姿態站在你面前耀武揚威,那是因為我生來便被父母愛著,他們用心養我,不奢求什麼。

他們重視我,並不是因為我比其他兄弟姐妹更出息,而是因為我身上的擔子重,他們心疼我,更多的來關注我的事。

我長成而今這般,成了朝中倚重的大臣,能堂堂正正的站立於人前,也才成了他們所依賴的人。如果說人才如樹木,育樹如育人,那麼,在我看來,父母之愛便如陽光雨露一般,滋養著我不停著的奔著陽光生長。反之,它便隻能長成陰暗角落裡的苔蘚,綠油油一片,看似生機活力,可其實呢?紮不了根,便如浮萍,輕而易舉就能摧毀。”

李修岸猛地抬起頭來,“所以,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能贏你,不是你比我差,而是你的父母比我的父母差!從你我出生起,你便注定了如今的命運。可無奈了,誰都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

李修岸大笑出聲,笑著笑著眼淚便下來了,“你在攻心?”

桐桐搖頭,“罷了,你這般戒備,我也沒什麼要問的了。隻是看著你,想到了齊渭。都是璞玉一般的材質……沒遇到好父母罷了。一時有感而發,你莫要介意吧!死罪很快會判下來,刑場我還是會去的!但必是要砍的人多了,難免照顧不到你!

那我……現在就跟你道個彆。下輩子投胎的時候長個眼睛,彆選錯了父母。你要是覺得我假惺惺呢,也無所謂。你就當我是來看笑話的!”

李修岸蹭的站起身來,“看我笑話?你又憑什麼看我笑話?”

邊上的女吏要上前,桐桐打了手勢:彆說話!好容易激的她開口了。

那邊李修岸好似渾身都在抖:“……這世上,我最討厭的兩個字便是‘笑話’……”

桐桐不住的點頭,“因為你母親在彆人的眼裡就是個笑話!自以為隱藏的很好的事,其實誰不知道呢?隻怕你連舅家也少回吧。嫁出去的女兒若是過的顯貴,回娘家才有面子。你們呢?”

“那又如何?”李修岸甚至朝前走了半步,死死的盯著桐桐的眼睛,“所以,女人一生,都不該去依附男人。男人可用,不可信!我母親一生的悲劇,自我父親起!我自來就懂的,女人要過的好,就該視男人為草芥。而女人,隻要不在意男人,就沒有乾不成事。”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欺壓女人呢?難道你這般,就比男人更高尚?你母親衝著婢女和庶女撒氣,你也衝著你的庶出姐妹撒氣。她們的悲劇,你們母女逃不了乾係……”

“那又如何?人生在世上,多少東西都是牽強附會來的。所謂的規矩,不也是強者製定的嗎?隻要無能隻能才用守規矩。強者可破除規矩,可利用規矩……自來,律法都是管束順民的。

你林叔珩就是一個善於製定規則的人,你要任何人順著你的規矩走。因為你強,因為彆人鬥不過你。在你的眼裡,我是個沒有家國之念的人。可要知道,這世上本就無國。不過是大的吃小的,慢慢的有了權力界限的劃分而已。在這個權利界限裡,主政者製定規則,鞏固自己的統治,僅此而已。”

桐桐點頭,“所以,你覺得這是一個強者的遊戲。”

“你便是長著千裡眼,你的手也未必夠得著千裡之外。陽光雨露再充足,也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迎著朝陽而走,身後必有陰影。你生在向陽地,向陽而生那是環境決定的!我生在陰暗處,背陽而長,那也是環境而決定的!二者無可比性。”

“可終是生在陽光中的多,生在陰暗處的少!”

“誰說的?是你們不將生在陰暗處的人看在眼裡,他們才抱團的!當陽光下無法生存,不在陰暗處滋長,難道一心求死麼?”

桐桐就笑了,她看身後的黃千蕊:“查!查那些被朝廷治罪的官員家眷,尤其是……在瓊州的,跟洋人有牽扯,且做起了海貿生意的!給我細細的查一遍。”

黃千蕊轉身走了,桐桐這才看向李修岸:“你說的對!陽光下無法生存,才在暗處滋長。在暗處,自然要抱團才能取暖。”

李修岸立馬閉上嘴了,重新坐了回去:這個林叔珩難纏的緊!她知道撬不開自己的嘴,而李言默和李憐雪知道的並不詳細,甚至不知道真正的幕後之人是誰。於是,她來刺激自己,使得自己跟她辨理。目的就是從自己的話裡找漏洞和線索。

自己一句話,她就確定了方向,此人確實是少有的心思詭詐的人。

父親曾說過,這個世上人人都在說假話,可說假話的最高境界就是叫人總把說的假話當真話。

林叔珩就是這樣的人,她之前的話太真誠了!真誠到那一瞬情緒被她左右了。

她閉上眼睛,就聽林叔珩又說:“我不覺得一個要死的人……還需要算計什麼,你說呢!”

“若是算計怎麼活下去,或是能多活些時候呢?”

桐桐站住腳,“背後的人我能查出來,你可以閉嘴了。你說不說,意義都不大。”

“可我能幫你節省時間門。”

“不著急,這種事……就像是你說的!隻要還有太陽光照不見的地方,就一定有陰暗生物滋生,避免不了的。朝廷能做的就是修剪枝乾,儘量叫太陽光照下去,不停的清理清理,防止他們蔓延……這是長久的事,需得持續去做,不在早幾日晚幾日……”

“早或是晚,當然重要!你要是早查出來了,像是張堯那樣的人就還是朝廷的將領。怎麼會沒有意義?”

桐桐沒言語,隻看著她,一臉的不耐煩:“經不起檢驗的,留著何用?”

說完,直接就走。

“董明和陳鳳……他們跟葡國人,跟荷國人,跟大不列顛人……都有往來!我可以提供給你他們的運貨線路,製貨窩點……但你需得保證……”

“我什麼也不能保證。”桐桐看她,“你活不了了!我以為你跟我談條件,會是爭取你姐姐你妹妹不死,卻原來不是呀!你們三個,你是主謀。不管朝廷怎麼判,我以為到這個時候了,你會為她們爭取一次呢!可惜,你沒有!”

李修岸便笑了:“套我話的時候,你說一切不是我的錯,都是我父母的錯。而今,不用套我的話了,你便又來指責,想說我生來便是惡的,心中不存一絲善意與溫情。”

她肆意的大笑起來,“林叔珩啊林叔珩,你莫要自以為是!我李修岸將話放在這裡,你所忌諱的東西,它一定會蔓延的!利之所驅,不是你能阻攔的!你將我這樣的人——殺不儘!”

桐桐回頭認真的看她:“可像我這樣的人,也會層出不窮。黑與白,善與惡的較量……從來沒停止過,也永遠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