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扶搖(79)
這件事足夠大家津津樂道許久!京城中一時之間如同過年, 喧騰的厲害。
而後宮中又設宴,宴請這些百姓。小皇帝下了血本了,按照一個人一斤肉、一斤菜蔬、半斤主糧的規格準備的。
設宴的當天,朝臣和請來的百姓, 看到了小皇帝的‘玩具’, 兩道鐵軌, 兩個鐵皮車在上面哐當哐當的走動。一個慢, 哢噠哢噠的,明顯不平穩。可另一輛則不同, 那麼小的一個, 那個速度一點也不慢。再看上面插|著的旗幟, 看旗幟的搖擺程度就知道它的顛簸程度。
不懂的就是看個熱鬨, 可懂的人就站住腳了。
這玩意是什麼, 朝中的人大部分是知道的。這不就是被叫停的那個火車嘛, 還有一段修築好的軌道, 一直被皇家保護。
而今, 小皇帝把小模型擺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他就是在說:看吧!滿朝都不答應的事, 它做好其實是這樣的。
你們敢說這個沒用?這東西要是貫通, 對軍事的影響你們敢想嗎?朝發夕至,調軍需,調兵力。這東西對商業的影響,南北通途。
這麼多人見過了, 這些人一出宮, 就直接傳到了宮外。
小皇帝又把這玩意擺在宮門口的台子上,叫人守著,有人想看就叫看嘛。看的人越是多,支持的人就越是多。尤其是做生意的, 簡直都要瘋了。
金逸塵跟老三打聽:“老四呢?朝廷拿出來就是要修!這玩意會下金蛋。”
它就是再值錢,那也是朝廷的,還能叫你修呀?
金逸塵就說,“你知道要是能占一條路,隻出資一條路,祖祖輩輩都能躺著過日子……”
沒戲!朝廷不缺銀子。
像是金逸塵這樣的,他尋找的是商機,其他的根本就不往心裡去。但是老三不一樣呀,他覺得最近這流言挺多。
就像是那火車,不知道怎麼的,就跟細作聯係起來了。有人說,從太|宗皇帝到先帝,到現在的陛下,都很英明。幾代人都在堅持,可為什麼先帝病重之後,就暫停了呢?
說到底,是朝中不支持。
可朝中為什麼不支持呢?因為像是齊閣老的那樣的人,他們帶頭不支持。可他們為什麼帶頭不支持呢?因為他們養的外室都是倭國的細作。他們是受了細作的影響,要的就是壞咱們的事,回頭好咬咱們一口。
不知道是誰引導的,還是大家不自覺的聯係起來的,反正這個說法甚囂塵上。
說是那些被查的當官的,他們侵吞了朝廷無數的銀錢,把銀子藏在了倭國人從咱們手裡搶去的海島上,也堅決不許朝廷修這樣的利國利民的路。
自來,這修橋鋪路可都是積德的大善舉!這樣的路通了,能拉人能拉貨,想去那裡坐上就走了,多方便呐。
這不是大惡是什麼?
一時之間,群情激奮。再加上京城內外的百姓,這還了得?
沒過幾天,又有了傳言。說是林伯爺早將人羈押了,可就是朝中的大人們在殺與關的事情上不能達成一致,所以,事情就僵持住了。那些貪官還被好好養著呢!
沒看見政事堂嗎?正修著呢,說是要把這些人關在裡面念一輩子書。
真的假的,假的真的,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可了不得了。
曹南院曹閣老早起一出大門,發現正門口被擺了好幾堆狗屎。
趙遷家門口也有,他面色平靜,甚至於嘴角還翹了翹,隻吩咐夫人:“彆嚷嚷,鏟走漚肥吧。”
常青蓮的馬車上被人砸了臭雞蛋,那馬車上,明晃晃的。
陸玄和金鎮北以前是軍機,他們反倒是沒事。一到衙門兩人就對視一眼:事不對!
嗯!可不嘛,事不對。
金鎮北心說:林叔珩的損主意是真多!她愣是躲在後面瞧熱鬨去了。
現在怎麼辦?這種情況誰能控製?誰若是違背這麼多人的意願,那他自己得先滾蛋。
常青蓮在班房裡轉來轉去,而今的情況,說起來就是祖娘娘開了一個很不好的頭!當年,祖娘娘利用民間輿情是辦了不少事,但現在就出現了一個弊端,那就是上面的決策可能得受輿情影響。
一如現在!
她叫了秘書丞請林叔珩,然後看著林叔珩的眼睛:“你在學祖娘娘?”
桐桐:“……”這是什麼話,“下官不懂閣老的意思。”
“百姓的想法是單一的,他們考慮問題是單純……”
桐桐打斷她,“大人,您找下官來……隻為了跟下官討論這個,那恕不能奉陪。其一,下官身上有差事;其二,您便是上官,也沒有劈頭蓋臉來訓斥我的道理。我們之間公事上不包含這一項的聯絡。”說著,她一拱手,“閣老,您還有彆的吩咐嗎?在下官的職責範圍之內的。”
常青蓮:“……”師生情分真就說斷就斷了?她坐回去,低頭看折子,“打攪林大人了,請便吧。”
桐桐直接轉身出去了,出去了又覺得可惜:反對自己最厲害的,竟是常青蓮這個女官之首!
常青蓮在桐桐出去之後,狠狠的將筆摜在了地上。秘書丞進去看的時候,嚇的大氣都不敢喘。
她求見了陛下,“……此事一開先河,後患無窮。”今日民意能決定此事,那他日,這民意就將威脅皇權,“陛下,林叔珩此人,大智大勇,大能大德……但唯獨缺一條……”
“哪一條?”
“對皇家的敬畏之心!對皇權的臣服之心。”
小皇帝沉默了,良久良久才問她:“常閣老,朕問你,林叔珩敬民嗎?”
敬!
“她臣服於民意嗎?”
當然!
小皇帝便笑了,“閣老,君與民,如水與舟,這個道理不用朕說。當然了,在你看來,許是覺得那就是拿出來的姿態……但是,新明皇室從未那麼想過。我們真的有在踐行這個話。在朕心裡,君與民,自來是一體的。君心若不與民心同,那朕做的是誰的君呢?假使有一日,朕的臣民要推翻朕,那一定是朕錯了!因而,你的擔心,沒有道理。”
常青蓮愕然的看向皇帝,“陛下……”你還年幼,你說這個話為時過早,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如此輕慢便下決定。
小皇帝擺擺手,“去吧!事已至此,無法更改。或許,閣老有法子控製眼前的局面?”
常青蓮:“……”沒有!正是因為無法掌控,臣才覺得危險。
“既然無法掌控,那就先由它去!看看……看看再說……”
常青蓮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日,那麼大的大殿,密密匝匝全是人。
陛下說要革新軍械,下面的人山呼海嘯,高喊著:“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說要從軍中和農場中抽調人員,修建軌道,要叫南北通途。那麼大的人群,他們一聲高過一聲的喊著‘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說要減免賦稅,要調整賦稅比例,要讓利給百姓。下面便不是笑聲,而是哭聲一片,聲嘶力竭的喊著,好似隻有如此,才能感念陛下厚恩。
直到陛下說:“朕知道,最近流言紛紛,諸位都乃我新明子民,子民關心朝事,關心天下事,何錯之有?既然關心,那朝廷就有責任叫大家知道。”說著,他就看向一邊站著的林叔珩,“林大人受命督查此案,案情的經過她最清楚……”
桐桐便看了黃千蕊一眼,黃千蕊拿著厚厚的一摞子站出來了。她將案情寫的足夠白話,叫每個人都能聽懂,然後呈送上去。
送上去,自有禦事輪換著讀案情總結。
這件事得從盛京的細作案講起,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怎麼查的,事情的經過是怎麼樣的,有什麼人證,什麼物證,對方是都認罪,人罪狀是否自願簽署等等,都有詳細的說辭。
便是極儘簡略,可這個東西還是換了七個人整整讀了一日。
其中清查出有問題的官員,從一品到八品,總共兩千三百二十八人。其中涉及於細作案有關的,間接或是直接參與叛國的,有二百三十二人。查出侵吞朝廷各種款項,克扣付稅款的官員,數額特彆巨大,超過五十萬兩的,有六百八十八人。
另外還有這些犯官的家屬,他們參與進來的,總人數是一千四百三十二人,其中有惡劣行徑的,譬如欺男霸女、侵吞他人財產,甚至於有人命案在身的,一共八百四十五人。
因此,此案涉及官員總數為三千七百六十人,罪行極重的暫時有一千七百六十五人。
禦事的聲音不間斷,很多名字和罪行都記不住。但是,隻聽過去的,就沒有不覺得不該殺的。
趙遷不由的看了林叔珩一眼,她這可不止是督查細作案,她這是一經發現有犯罪的,她就一查到底。連十幾年前、二十多年前打死過人的案子都被翻出來了。
這是真真的把官場給翻騰了一遍,大案子小案子,誰也彆想跑。
以至於將許多積弊給扒拉出來了,竟然有一千七百多死囚犯!
我的老天爺呀!這麼些人,殺起來都得費些功夫。
他以為判死幾十個,這都已經算是大案了!她竟然真把這一盤駭人聽聞的菜給端出來叫天下人來嘗是啥味道。
這邊禦事的聲音才一落下,大殿裡就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該殺——該殺——該殺——”
殺——殺——殺——
小皇帝點點頭,“朕聽到了!但還是得尊重諸位的意思。現在,同意從重懲處的,留下!不同意從重的,先出去。”
說完,他還看看坐在兩邊的大臣們:請吧!誰不同意,就先出去吧!朕充分尊重你們每個人的意見。
然後,大殿裡靜悄悄的,無一人動。
小皇帝便笑了:“朕從善如流!該殺——那便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