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扶搖(55)
早起上衙的時候, 六部街上車來車往,竟是出現了擁堵。
那還不如下來走呢!
桐桐從馬上跳下來,沿著馬路的兩邊往衙門裡去。眼看都到衙門口了, 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怔愣的站在不遠處,好似要朝內閣的方向走, 又好似踟躕不前。
值崗的同僚喊她:“大人, 趕緊進去吧。”
桐桐也說他們,“雪大,都回班房吧!太冷了。”說著話,她還是走了過去,“羅大人,怎麼在這裡?”
“林叔珩?”
桐桐看她神色有異, 便問說, “要不要跟我去班房裡坐坐?”
羅君如猶豫了一瞬還是跟了進去,炭火極旺,她坐在邊上慢慢的烤著。
桐桐要將門關嚴實,省的進風, 就看見秦敏朝她招手。她出去站在廊下,秦敏低聲道:“禮部的宮牌被沒收了。”說著, 就朝裡指了指, 努了努嘴。
好的!知道了。
桐桐拎了一壺熱茶進去了,羅君如看了她一眼, 嗤笑一聲,“知道了?”
“喝茶。”她給倒了一杯,茶壺又放在靠火的地方,跟羅君如面對面的坐著。
“想笑就笑,彆憋著了。”
“有什麼好笑的?”桐桐歎了一聲, “想嫁的好一點,這不是錯,沒什麼好鄙夷的。比起其他女人,你至少爭取到了這個資格。資格都拿到了,不豁出去爭取一次,怎麼知道一定不行呢?你這個人,叫我最佩服的一點就是——你是個有了目標就敢豁出去的人。這是你的長處。”
羅君如:“……”她覺得對方誇她的話竟然是真誠的。
桐桐就又說,“皇後……不好做!她是君也是臣,是妻也是母。兼容這麼多身份,不容一絲瑕疵。皇後為君或許沒那麼難,但同時為臣,為妻,還得為太子母,就太難了。得之該慶幸,反之失去也沒什麼好可惜的,你說呢?”
羅君如笑了出來,“這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
“實話!彆覺得我在安慰你。”
“就沒想過……你去爭取皇後?”
桐桐失笑,“你呀,還是沒看透如今的局勢。真就是目的是什麼,你就隻衝著什麼去。我真的得提醒你,不僅得仰頭朝上看,還得看看腳下,環顧四周,否則……上面偏了你就偏了,換言之,你沒走出你自己的路。”
羅君如慢慢的喝著茶,“我……而今便是個笑話,有什麼自己的路?”
桐桐嗤笑一聲,“你出來做官,難不成全天下的人都得捧著你?我出門辦差,刺殺我都碰見過。你遇到的這點事,算個屁呀!翻史書去,被帝王指著罵的臣子比比皆是。誰還因此不能見人了?仕途哪有平順的?惹了上位生氣,再正常不過了。你還指望誰的仕途平步青雲麼?其實不是彆人說你,是你自己的自尊心作祟。”
羅君如朝後一靠:“你說的許是對的……可……就是很難面對人言呀。”
“這有什麼?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他們說你,那他們就乾淨?”桐桐說著,就給她又把茶添上,再不言語了。
羅君如端著茶杯愣神了半晌,心裡起起伏伏,而後一口將茶給喝了:“今兒,謝你了。我欠你一人情。”
“客氣!”桐桐坐回主位,“那我就不送了,你隨意。”
“再會!”
“嗯!再會。”
羅君如一步一步的往出走,照樣回禮部:林叔珩說的對,我有了失誤做錯了,但他們就都高尚嗎?背後議論我,可以!那就把你們背後的事都翻出來晾晾,誰比誰更高尚,誰比誰更無暇嗎?
既然此路不通,那便棄之。可仕途還得走。我如果注定無法叫人敬我,那就叫他們都畏我。
畏,亦是一種權威。
桐桐看著羅君如坐過的地方,聽著秦敏在耳邊的絮叨。她隻笑了笑,沒接話。羅君如這種女官其實還是很少的,秦敏也是女官,但秦敏有羅君如做事的狠勁嗎?沒有。
秦敏更多的是把女官當做一種謀生的手段,能升官會很高興,但不能升官也可以。她求的是平穩!也就是說,她能為輔官,卻無法任事。
而羅君如不同,她這種人很有野心,端看用在什麼地方了。
此人就是目的性很強的那種人,隻要心裡確定了‘我要什麼’,就衝著這個方向使勁,執著到執拗的程度。
有這種特質的人其實也挺稀有的,真就這麼廢了,怪可惜的。
她低頭處理手裡的差事,做好交接的準備。這個職位上,她呆不長了。
秦敏此次也算是立功了,她就問秦敏,“你的打算呢?留下來,能升兩級……主官怕是不行,但是副官還是可以的。”
“大人……”
嗯?桐桐抬頭看她,“怎麼了?這個衙門事不多,以後按部就班就行。衙門裡的人事你也熟悉了,大家都挺好相處……不想呆著?是有特彆想去的衙門?你隻管說,能辦到的我都替你辦。但我不建議你去州縣做父母官……”
“我哪敢呀?”秦敏放下手裡的活,湊過來,“大人,您能帶著我嗎?”
桐桐愣了一下,“帶著你?”
“嗯!我給您做秘書丞吧!一直給您做秘書丞。”您高升,我的官職也會匹配的往上升,這多省心呀。而且,最不濟您還有武勳呢,我一直做靖北伯的秘書丞,也不錯呀。
“我可能會轉武職,你要跟?”
“跟!我跟。”秦敏舉起右手發誓,“我保證不叫苦不叫累,叫我乾什麼就乾什麼……”
桐桐都笑了,“你這個路子選的……”
秦敏嘿嘿的笑,“我覺得省心。”
“行吧!那準備準備,準備好交接。”
是!
兩人正說著呢,宮裡宣旨了,宣林叔珩進宮。
桐桐拍了拍秦敏的肩膀,“你繼續忙你的,我先進宮。”
“是不是任職有消息了?”
比那個事大!必是新閣的事提上日程了。
到了宮門口正好碰見四爺,兩人才要走,又遠遠的看見齊渭腳步匆匆的過來了。必是三人都被宣召了。
有齊渭在,也沒法說話。相互對視了一眼,都先朝宮裡去!
大殿裡,議事閣大開,長案幾四四方方,而今三面都坐著五個人,隻小皇帝一個人坐著一面,面北朝南的。
三人進來的時候,裡面靜悄悄的。小皇帝眼睛咕嚕嚕的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等三人見禮,小皇帝一擺手,鼓著包子臉一笑,嘴角的飯窩窩若隱若現:“你們來了?聽說新閣的倡議是你們三人提出來的,那朕就想著,不若你們來做新閣行走吧。”
桐桐:“……”新閣行走,這就是一個沒有定額的官職。遊走在新閣臣之間,是相當特殊的存在。
四爺沒急著反駁,他要做的事沒有上面這些一力支持,還真就辦不到。
齊渭見兩人都不說話,這才問說,“敢問陛下,新閣……人選定了嗎?”
小皇帝就笑,“定了呀!你父親就在其列。”
齊渭有些意外,他以為父親這次的事,哪怕是主動提新閣之事,算是立功,可到底是惹人非議。能在新閣建立之後,占據內閣首輔之位就不錯了。卻沒想到,還是將父親給簡拔上來了。
他忙道:“陛下信重,臣感激不儘。隻是父子同閣,似有不妥。”
“父子同閣……”小皇帝說著就指了指金鎮北和金司曄,“又是一對父子!愛卿家真是叫人羨慕,都是後繼有人呀。”完了又看常青蓮,“哎喲,常閣老,瞧朕這記性。林伯爺是您的愛徒……”
他好似有些沉吟,“這樣,齊大人和金大人與諸位不相乾,是朕留在新閣替朕來往通傳事務的,若有要事,請這二人來回溝通。而林大人呢,就留在新閣聽差遣吧。”也該熟悉熟悉新閣是如何運作的。
“遵旨!”
三人接了旨意,小皇帝起身了,“新閣初立,一切章程需得重新商議。諸位議吧,章程定了之後呈送給朕便是了。”
“臣等遵旨。”
然後小皇帝真的走了,關於章程製定的事,具體的要求一句沒提。
桐桐瞥向那個歡脫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翹起:這個孩子真的很聰明!他在用他的法子,小心的觀察著發展趨勢。他也明白,他現在最難。進不得,更退不得。這個尺度,他拿捏的很巧妙。
陛下走了,沒入新閣的閣臣也陸陸續續起身,告辭了。他們這會子還沒反應過來呢,尤其是在內閣和軍機中沒被選入的幾個,他們更懵。事先一點消息都沒聽到,很突然的,就來了這麼一下子。
八票對七票,事成了。
而發出這個提議的竟是這三個年輕人。
很好!這幾個出去的時候對著這三個笑了笑,那笑不達眼底,皮笑肉不笑的。顯見的,把人給得罪了。
剩下的都有誰呢?
除了熟悉的齊文超、金鎮北、常青蓮之外,還有以前也是軍機大臣的陸玄。另外兩個是監察閣臣出身,一個叫曹南院,一個叫趙遷。
六個新閣成員,三個新閣行走。六個坐著的,三個站著的。然後九個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這麼相互對視,而後又都沉默著。
金鎮北看向兒子的方向:說的容易,現在呢?該怎麼辦?章程怎麼定?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當真是難。
而今就問,製定章程的主旨是什麼,凸顯皇權呢?還是不凸顯皇權呢?凸顯皇權之害在以後,不凸顯皇權之害馬上就能見到。
一個個的,多能耐呀!就你們能耐,顯擺能耐的結果往往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腳!
他娘的,老子過的好好的,你個熊孩子非得搬起石頭,這下好了,砸的是你老子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