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扶搖(34)
京城的初冬, 在東北已經是冰天雪地了。
桐桐裹著厚厚的皮裘,騎在馬上,看著被綁成一長串的女人, 臉上的神色特彆複雜。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隻盛京一城,便有倭人開的風俗館四十八家, 裡面共有倭國女人七百六十三人。
倭國素來有出口女人從事風俗業的傳統, 卻沒想到, 在新明的土地上,這種不動聲色的毒瘤,根子紮的這麼深。
桐桐其實一直在觀察新明,在新明為官,納妾影響仕途, 明著納妾的幾乎絕跡了。新明對風月場所征收極高的賦稅,這也意味著想去消遣, 那個花銷極高。一般的人根本就消費不起!所以,她幾乎沒有見到那種極大規模的銷金窩。
一般的風月場所都是一個媽媽一個姑娘,弄個小小的敘情館。女人也不說是賣身, 不過是‘兩情相悅’的相處。而且, 人家衍生出很多的規矩, 比如這段時間, 這個姑娘接納了這個客人, 那其他的客人一蓋不接待。隻要這個客人還肯支付銀錢,那就這麼糊裡糊塗的處著。等一方對不滿意了,客氣的分開,彼此留個體面。
也因著這個原因, 一般風月場所的姑娘也會被帶出來交際,並不會被人看不起。
京城裡有沒有這種異域風格的風俗館,她還真不知道。許是家裡的父兄知道,但誰跟小姑娘說這個?
所以,等她注意到軍中有人在休沐的時候去風俗館都愣住了,她當時沒反應過來什麼是風俗館。
不過看著外面掛著的半截門簾,再看看出來迎客的女子,穿著木屐,走路嗒嗒有聲,她當時整個人都不好了:這裡不是澡堂子,提供的可不止是沐浴。
等把人都關起來了,金鎮北看看這位林大人:小姑娘家家的,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桐桐看著天上飄下來的雪花,“最開始,我也不知道哪裡有線索。但可以肯定,槍|械能到馬匪手裡,必是有買賣。哪裡有買賣呢?這得上街市上去看看。盛京這樣的地方,一定有他們的聯絡地點。”
然後就看到了風俗館?
“如今,新明的洋人還不少,倭國人開個店,未必就一定有問題。隻是我格外注意了就是了!我發現進出的都是男人,出來的男人也都是比進去時更爽利……臉上紅彤彤的。泡澡之後都會如此,我多看了兩眼。
然後就發現,咱們的將士竟然在休沐的時候也頻頻進出那裡,甚至於成群結隊,結伴而去。新明自有新軍開始,內例就有嚴格的要求。軍營中有洗浴的地方,且條件還不錯。隻要想洗,隨時都能洗,那為何熱衷於來外面洗浴呢?
再看看那些不同風情的異國女人,我還有什麼不懂呢?她們比之新明的女人更會服侍人。新明的女人能為官,能做工,能做的事多了,便少了恭順。
於是,男人們越發迷戀牆外的花了。她們以洗浴為名,‘躲避’官府的賦稅征收,導致那地方價錢低廉,能拿出一把銅錢就能進去……此事,盛京上上下下的文官,一樣難辭其咎。
我不信他們真不知道那地方是乾什麼的,除非他們私下拿了不該拿的錢。”
金鎮北:哦!你要連文官一起乾掉呀,那你隨意!
他搓了搓手,“天冷了,吃個羊肉鍋吧。”說著嘿嘿一笑,“那個……這以後呀,文官要是不容你,武官……我看你行!”你要真把盛京上上下下的文官都給掀翻了,那你就得被文官們穿小鞋了。
桐桐:“……”還真被他給說著了!自己已經收到第三封加急的信了。
常青蓮說:將人押回京城,交由刑部審訊。
邱文超說:地方官有錯,錯在疏忽。
意思是:先把罪行給掩蓋一下,拿了金鎮北的錯處再說。
林憲懷的信上說:此事敏感,當慎之又慎。
為何要謹慎呢?他是覺得自己蠻乾的話,兩邊都不得好。
各有各的利益要考慮,都是各自陣營的利益為先。
看來,這是覺得這事挖的還不深呀!
那行,咱就繼續往深的挖。
廢棄的舊營房裡關著數百的女人,風俗館一夜之間被查封了。
秦敏低聲道:“知府衙門派人來了,說是這屬於地方案件,不該由軍中接手,更不該您來接手。”
“回複他,事涉槍|支買賣案件,等我查清此事,定然將案件交給地方。”
是!
秦敏出去了,桐桐得趕緊審理,不把確切的證據拿到了,知府衙門那邊怕是要帶著差役上門,要這些囚犯了。一旦轉交地方,他們為了掩蓋他們的過失,很多事情就不好查清了。
舊營房裡,每個房間能安置三十人左右。
桐桐從北區所屬農場中征調了數十個年過三十的婦人前來看守:一則,這些婦人身強體壯,常年耕作,有的是力氣;二則,同為女人,她們不容易被這些女人蠱惑。也因著她們憎惡這樣的女人,看管起來比彆個都用心;三則,她們與地方上毫無利益關係,也不必受地方官的影響。
桐桐一個房間挨著一個房間的往過看,推開房門,這些女人的視線就都看過來。沒有懼怕,沒有躲閃,就那麼直勾勾的看著她。
她嘴角勾了勾,跟這些人一個個的對視,看了七個房間之後,她看見了縮在角落裡的女子。這個女人看起來比彆個都瘦小,也更膽怯一些,就那麼縮著。跟她一對視,對方就趕緊躲開。這女人穿的最單薄,自己抱著自己的肩膀,可胳膊這麼抱著,手腕往上露出一小節,那一小節上青青紫紫的,像是被人打過似得。
桐桐招手叫她,“你出來。”
這女人縮著肩膀出來了,站在桐桐跟前。
“把你的胳膊伸出來。”
這女人便把胳膊伸出來了,將袖子擼起來,果然很多青紫的痕跡。
桐桐若有所思,問說,“你是……被誰打成這樣的?”
這女人不住的搖頭,頭埋的低低的,不敢回話。
桐桐的嘴角勾了勾,“那你出去吧,去外面等著。”
這女人嗒嗒嗒的往出走,然後貼著牆站在屋簷下,一動不敢動。
看守的婦人帶著幾分憐憫:“可憐見的,欺負老實人,到哪都這樣。”
桐桐沒言語,繼續往下一間去,又從中挑出兩個容貌和身條格外出色的女子,一起帶出來了。
她直接去了一間空著的營房,裡面已經點上火盆了,她說已經回來的秦敏,“把那個瘦弱的,帶進來。”
然後這女人就被帶出來了,不敢往火盆邊上站,一進來就噗通往地上一跪,額頭貼在手背上,一動不動。
桐桐都笑了,“你知道為什麼點了你嗎?你可以選擇不說話,但是……作為細作,你把彆人想的太蠢了。”
這女人抬起頭來,不住的搖頭,滿眼都是無辜。淚水含在眼眶裡,好似隨時都能掉下來。
桐桐抽了一根柴火拿在手裡,舉起來,對方馬上抱住頭,要多害怕有多害怕。
秦敏:“……”是不是搞錯了,這明顯就是被打怕了。
桐桐拿著棍子輕輕的敲打在自己的左胳膊上,“你看,我自己拿棍子,打我自己,受力點在內,所以,青紫色重的是靠懷裡的這個方向。而外力責打,你首先會伸出胳膊擋一下,所以,外面青紫色重。
或者,責打你的人不叫你動,隻叫你伸出胳膊挨打,先不說這合理不合理,你的身體是否沒有本能的反應。就問,這個姿勢責打,身上的青紫痕跡是什麼走向呢?”
秦敏來回比劃了幾次,再看看這個女人胳膊上的傷:還真是!
桐桐又說,“你若不心虛,就把你身上的衣服退下來。這裡都是女人,你隻管脫下來看看。你這個反應是想告訴我,你長期被人欺負,長期被人責打。若是如此,那你的身上該是新舊傷痕都有。那就看看,看看除了兩條胳膊之外,你還有什麼地方有傷痕。”
秦敏皺眉,說這女人:“起來,把衣服脫了。”
見這女人還是跪著不動,她就喊外面守著的婦人:“進來兩個人,給我把她的衣服扒了。”
然後衣服真被扒了,不僅沒有傷痕,她身上的膚色跟臉上和手臂上的完全不同。這女人身材嬌小,皮膚白皙細膩,可以說保養的極好。而且,裡衣用的布料頗為昂貴。
此時再看這個女人,她的臉上哪裡還有一點可憐兮兮的樣子。此時她的面色冷如冰霜,眼神又惡又狠,看著人的眼神如同淬了毒一般。
桐桐抬抬手,“放了她,叫她把衣裳穿上吧。咱們是審案,不羞辱人。”
這女人抬手推開那倆婦人,隨意的將衣裳穿好,而後站直了,“你很聰明。”
桐桐越發笑了,“不是我聰明,是你太自以為是了。”
“不是我們太自以為是了,是你們的男人太蠢了。”
“不是新明的男人太蠢了,而是天下的男人都有劣根性。而你們抓住了這個劣根性。”桐桐扔了手裡的棍子,“說吧,你叫什麼?奉命於誰?來了多久,都乾了些什麼。”
這女人咯咯咯的笑了起來,“你這麼聰明,去查呀!我們接待過盛京所有的官員,也接待過京城來的官吏……而這軍中,數千人可不止了。軍中的名單我沒有……但是我們接待過的武將的名單,我有。還有你們新明朝廷的官員,我們接待過的名單也都有。他們都說了什麼,我也有一本賬記著呢。我告訴你地方,你隻管去拿。”
查了,就容易惹亂子;
不查,她就無罪。
桐桐起身,走到這女人對面:“你巴不得告訴我答案,等著我惹亂子……這也證明,盛京還有我沒查出來的東西。”說著,她輕輕的拍了拍這女人的臉,“你不漂亮,我以為你能聰明一些,原來……也是個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