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扶搖(32)
金鎮北沉默著, 良久,在對方終於不跟一頭暴怒的獅子似得盯著自己之後,他才重新掀開眼瞼:“北區的情況, 就是如此了。以林大人所見,該當如何。”
桐桐坐在椅子上, 問他:“各地流竄的不過是馬匪,那這些馬匪需得哈森這樣的將領追剿, 至少他們配備著火|器, 對吧?”
對!
“火|器是消耗品, 是需要更換和補充彈藥的。今兒殺了黑禿子,那麼敢問馬匪殺乾淨了嗎?隻要不揪住提供給馬匪火|器和彈藥的人,這就是個循環,往複不止。背後的人能支持黑禿子,就能支持彆人。”
你倒是會抓症結:“可你知道這些事比你想的複雜嗎?”
“外部敵人?”
金鎮北‘嗯’了一聲, 起身站在地圖跟前,“林大人來看看……”
桐桐走過去了, 看著掛著的地圖。
金鎮北的手沿著邊界線轉,“咱們與老毛子的國界線,這麼長……”
桐桐的手點在草原上, 這草原很大, 北邊幾乎全與老毛子接壤。
“想想曆史上, 多少草原雄主一路西征, 洋人的地盤曾在他們的鐵蹄之下。所以, 草原上的人跟中原之地百姓所看的江山不一樣。中原之地,北望是草原,好似這便是儘頭了。可真的紮根在這裡,他們的眼睛是可以北望西望的。”
懂!人都是關注自己的近鄰的, 對中原來說,洋人太遠了,隔著呢。但對著遊牧民族而言,中原是鄰居,老毛子也是鄰居。
有異心的人,左顧不得,就會右盼。
於是,內外勾結就有了背景和條件。
金鎮北的手指又朝下移動,然後點在朝X和倭國上:“這裡的問題更複雜,你該知道,新明從未曾對朝X用兵,彼時,愛新覺羅家在盛京建清,朝X一直在清的統轄之下。”
嗯!
“後來,在太|宗年間,完成了滿清並於新明,但並非滿清所有的皇室都肯承認這一結果,他們遷移至朝X,這些年來,與當地融合的不錯……”
桐桐:“………………”這個結果才是最合理的!
“隻是近些年,也是主弱臣強,朝X貴族開始興風作浪。這些貴族與倭國勾連,叫這裡的局勢一日緊張似一日。林大人,但凡內部亂了,外部必然會趁虛而入。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我這個軍帥是大動乾戈,鬨的軍中人心不穩好呢,還是引而不發,以穩為上好呢?”
金鎮北說著,就轉身又坐回去了,“內部的問題,這是小癤,我看的見它長在什麼地方,它也時不時的會刺撓,叫人難受。可隻要我忍忍,彆人是看不出我身上癢癢的。可你非要因為這些小癤,大動乾戈的來治病,恨不能剖開我的肚子,看看裡面的心肝脾肺哪裡壞了。
可這一刀下去,病能不能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肯定得虛弱一陣,能不能再強盛起來,這得看朝廷給的補養品夠不夠我養身體。種種不確定之下,外敵來了當如何?”
桐桐扭臉看金鎮北:“軍帥畏戰了嗎?”
金鎮北:“……”這種熊孩子呀!果然是文官出身。
當兵的就沒有愛打仗的,凡是打仗那得是不得不打,對吧?畏戰不至於,但這得看是不是一定非得打。
“小林大人,打仗靠什麼,靠後勤補給。朝廷保證的了嗎?”金鎮北太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是想說,打怕了對方,自然就消停了。我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我拿什麼打?軍|械得偷著造,才不至於有人扛著大刀……”
桐桐跟著坐回去,一時沒有說話。這是一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若是那麼好解決,事情不會到了這個份上。
這事的解決,還在四爺身上。
其一,軍|械再次革新!這些舊有的該淘汰就淘汰了。
其二,像是火車類的,該造就得造。若是啟動了這個工程,從軍中抽調人馬,直接去鋪鐵路,形成工程兵種,而後慢慢由軍轉工。如此,可以解決超齡兵卒若是回鄉,農場無法安置的問題。
可眼下,這個事還得處理。
第一,私造軍械,這個得禁了。再造就是浪費,四爺肯定已經在著手革新的事了,不管合法不合法都沒有必要。
第二,嚴查裡通外國者。轉移視線,不要製造軍中與朝廷的矛盾。彆自己一查,一個個都覺得朝廷又如何了,那些文官又如何了,彼此仇視,有什麼好處呢?與其如此,那就不如製造個敵方出來。外敵的存在,就是能緩解內部矛盾,這是毋庸置疑。
第,將禁|槍的事情與外敵聯係起來,這就是外敵意圖挑撥,一錘子給定音。
心裡這麼想著,她就慢慢的摸了茶杯子,見是空的,就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仰頭喝了,這才看金鎮北:“軍帥,本官此次被刺殺,主謀並非那些馬匪。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倭人,他們意圖離間北區與朝廷,此狼子野心,不得不妨。”
金鎮北:“……”他跟著丫頭對視,對方也毫不避讓,“林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懷疑……倭國細作潛伏甚深,軍中也不乏有人與此勾連。若非如此,如何能得知本官的行程?”
金鎮北:“……”肯定是有細作的,也會有人收了錢辦事,但規模一定沒你想的那麼大,級彆也真沒那麼高。
“我更擔心,軍械庫之外的要害所在被對方所掌握,您也知道,這火_藥真要藏起來點一下,那要是炸了,可不得了……”
金鎮北愕然的看林叔珩:“林大人……何意?”
“軍中若有軍械維修一類的地方,是不是也存著火藥或是產火藥呢……這要是炸了……”桐桐說完,她就直接起身,“軍帥您忙吧,天不早了,下官先告退了。”
金鎮北看著利索走掉的小女官,眼裡不由的露出幾分沉思之色來。越想她的話,越是覺得有滋味。
這個臭丫頭,跟第一次見面一樣,她這次又給自己出了一個損主意。
她說:你們自己炸了你們私造兵械的地方,然後說那是火|藥庫,再推給倭國細作。
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呢?
第一,私造槍|械的罪責掩蓋過去了,來個毀屍滅跡。這樣可以避免跟朝中的文官集團碰撞!其實碰撞是小事,就怕因此而引來朝廷被北區軍餉的壓縮和克扣,進而叫北區上下對朝廷有更多的怨言。
在這事上,她冒險幫著北區打了掩護,理解了北區的所作所為,化解的是朝廷內部的矛盾。
第二,以查細作為名,查一查軍中。不管查出什麼來,都給調整軍中人員提供了足夠的借口,且誰都不會有怨言。
此乃穩定軍中人心之法。
第,震懾內外勾結之人,查出多少是多少,便是查不出來,但也足夠叫這些人收斂了。這給軍中調整留夠了充足的內部緩衝時間。
第四,順便禁|槍。她把北|區槍械的私下買賣全部推倒了外部敵人身上,也就是說,凡是不配合的,繼續參與此買賣的,都是裡通外國的勢力。成功的避開了引發部族矛盾的可能。
這法子,她的差事也辦了,北區的事也辦了,兼顧了各方的利益的同時,考量到了朝廷的整體利益,順便打擊了外敵。
但同樣,她身上是擔著責任的!她這麼玩,就得擔著這事一旦失控帶來的各種風險。
她不知道這事一個處理不好就得擔責嗎?這麼聰明的人,這麼面面俱到的人,她什麼想不到呀?
可想到了,還要這麼乾!
雙肩敢擔責的人,都他娘的夠爺們。
於是,這天晚上,正睡呢,猛的聽到一聲巨響,緊跟著一聲一聲又一聲,炸響成一片。玻璃窗被震的哐當哐當的響!
秦敏披著衣服起來,“大人,出事了!”
桐桐挑了燈,慢慢的將衣服穿起來,要走了,她還提醒秦敏:“半夜冷,把披風披上。”
是!
一出門,軍營裡雜而不亂,在緊急集合。
朝遠處看去,就見幾裡外的山中,火光四起,濃煙滾滾。
兩人一人一匹馬,跟著軍中的將領朝山中而去。
秦敏都愣住了,“這是什麼地方,怎麼炸了?”
桐桐近前看,這地方竟然有隔火帶,壕溝一個接一個,炸了也隻燒了這一片,連山都沒燒起來。
秦敏就低聲道:“其實北區執行的還不錯!山林防火,山林伐木需得補種……您看,山中的庫房周圍,防火帶的修建都特彆到位。”
桐桐:“……嗯!”
那邊金鎮北帶著軍中的將領就在附近等著。
等到天亮了,火滅了,調查的結果是:有五人身亡,火|藥庫爆|炸乃人為導致。
金鎮北歎氣,“值夜的士卒,好好安葬了,撫恤金從軍中慣例。”
桐桐掃了一眼那屍體,黑乎乎的一團,好似被燒灼之後就該是那個樣子。可其實,人跟動物被燒焦了之後,如果細看還是能分辨出來的。那五個屍體,不是狼就是狗。
然後彆的事就先彆提了,就查這個庫房爆|炸案。
順理成章的,各種證據都顯示:這是倭人乾的。
因為倭人用的火_器是從西洋買的,跟咱們新明的可不一樣。
然後金鎮北勃然大怒:“倭人如何知道我們火|藥庫的位置的?重重關卡,這些細作是如何靠近的?林大人才被刺殺,緊跟著就炸了咱們的火|藥庫……”
眾人:那個地方是誰炸的,這個不好說!但是林大人的刺殺,肯定不是什麼細作。軍帥這是愣把這事推到了倭國細作身上了吧!其實要保的還是大家。
於是,一個個都認了:對!就是細作乾的。
桐桐冷哼一聲:“那就查嘛!查一查細作。”說著,就看金鎮北:“金軍帥,既然事關下官被刺殺一事,您不能把下官排除在外吧。”
“當然不會!此事交給林大人,如何?”
“好!此事本官接手了。”桐桐說完,轉身就走了。
連王新學在桐桐走後都問金鎮北:“這麼糊弄她,能糊弄過去嗎?”
金鎮北:“……叫她查,再怎麼查也都是小問題,不致命吧。”
這倒也是!至少軍中心安了。
李副將低頭:這雙簧唱的,詭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