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年有多久？

對於普通的生靈而言,這是他們整個種族的曆史都無法達到的長度；對於一顆星球而言，這可能便是它們短暫的一生；而對於淵而言，這隻是一個稍微有些漫長的刹那。

諸神的戰爭持續了百萬年，原本宇宙中存在的生命都在這場浩劫中蕩然無存,包括原本的神。

無論是舊神還是外神,都在這場戰爭中元氣大傷,自然不會再有神有閒心來管淵究竟在做什麼了。

淵向來是閒不住的性子,就像是他當年即使無所事事,也會跑去管理星球或者是撿個洛希維德找點事做，因此,他在短暫的無聊之後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

他想自己建立一個世界。

眾神隕落，原本日益擁擠的空間又空蕩了下來,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圈出一大塊地方隨著他的心意改造。

淵是實打實的行動派，在冒出這個念頭的下一秒，他就已經在劃分領地了。

他先給洛希維德劃出了一片黑暗,用於做它的溫床,讓它能夠在其中安然成長。

因為退化的洛希維德並沒有任何意識,為了防止它在吞噬中不小心再次傷害到無辜，淵乾脆讓它陷入了沉睡，直接用自己的力量來供養它。

小小的無形狀的黑球蜷縮在黑暗的溫床中,除了他,沒有任何神可以再找到洛希維德。

但淵想了想,還是不怎麼放心，於是又在黑暗的四周隨意布置了些奇形怪狀的怪物，用來做保護的守衛。

安排好了守衛，淵還是覺得不太夠,於是乾脆將守衛改成了手下，讓它們全部聽洛希維德的命令行事。

它這麼弱，還這麼容易偷偷選擇死亡，必須要好好保護起來才可以。

淵這樣想到。

安排好了洛希維德，他便快開始繼續布置自己宇宙。

他在其中安排了許多有生命的星球，饒有興趣地看其中的生靈一點一點進化，或是滅絕或是建立自己的文明，這是從前的他最喜歡的一項活動。

但是現在不太相同了，他總是莫名地跑到洛希維德的沉睡之地，靜靜地看著一片沉寂的黑暗，然後回憶起最後漂亮小孩輕輕落下的吻。

它隻學會了模仿人類的外貌，而沒有學會維持人類的特征，因此並沒有體溫和心跳。那個吻也是冰冰涼涼的，落在他的臉上就像是轉瞬融化的雪。

在宇宙中開辟出自己的“宇宙”並不是一件很輕鬆的事，這幾乎耗儘了淵的全部力量，他偶爾會陷入久違的沉眠，醒來後便會開始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

可能是因為太閒了？

淵這樣猜想著。

有了他的力量，洛希維德長大地很快，淵最終也沒忍心讓它一直沉睡下去，不過萬年就讓它重新蘇醒了過來——即使此時的它不會有任何記憶。

接下來就是洛在王座上看見的那段記憶了。

這個時候的洛希維德甚至都還睜不

開眼睛，整個世界中隻有黑暗，洛冷眼看著它跌跌撞撞地亂竄了半天，最後無助地停在原地哭了。

邪神洛希維德，因為走路摔跤，哭了。

“……丟死人了。”

洛簡直沒眼去看底下在哭的蠢球。

本不準備乾預洛希維德的成長的淵看不下去了，他幾步走上前去，拎起了一點點大的小黑球，輕聲道：

【彆哭，你想去哪裡？我帶你去。】

洛希維德抽抽噎噎的：【你是誰？】

淵垂眸，就像是早就在心中排練好了一般：

【我是淵，你叫洛，也有其他家夥會尊稱你為洛希維德。】

他們好像又回到了一開始的模樣，洛希維德像是小跟屁蟲一樣總是巴巴地跟在淵的身後，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隻是因為看不見的緣故比以前更缺乏安全感、更愛哭了一些。

淵開始教它怎麼變成人，它照做，明明沒有以前的記憶，卻偏偏變成了和當初一模一樣的漂亮小孩。

依然是一頭黑色的長發，五官精致，隻是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雙眼始終閉著，看不見外面的模樣。

長久的失明讓洛希維德的脾氣變得有些極端，平日中隻要一找不到淵，他就會四處亂走，最後把自己撞得一身傷，還是要眼淚汪汪地等淵回來處理傷口。

又一次看見洛希維德被磕破皮的膝蓋，淵無奈地歎了口氣，道：

【洛，我給你弄一把椅子，好不好？】

【以後你叫我的時候，如果我沒有到，椅子也會過來接你，你就坐在上面不要亂跑，不然又要碰傷了。】

洛希維德抓著淵的手指——這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能接觸到的事物。

他問道：

【隻要我叫淵就可以了嗎？】

【嗯，隻要你叫我就可以了。】

這個想法看上去很有可行性，但實際實施起來效果並不如人意。

首先，洛希維德在一個人被丟在黑暗中的時候就不可能乖乖坐在椅子上，它隻會在中途邊哭邊爬下椅子自己去找淵。

於是，淵又給它添置了傳信的小烏鴉、也教它該怎麼在這片宇宙中創造生物，讓它不至於在黑暗中無事可做胡思亂想。

反正這是他建立的世界，不受外界的束縛，洛希維德想要怎麼玩就怎麼玩。

於是，某個小瞎子捏的歪七八扭的異形漸漸地布滿了這片宇宙。

洛希維德很喜歡玩指揮異形的小遊戲，加上有了小烏鴉可以傳訊，它在這場遊戲中更是如虎添翼。

漂亮的少年端坐在王座之上，右手指尖上停留著黑色的烏鴉。烏鴉紅寶石般的雙眼如血色寶石，少年輕笑著便可號令無數猙獰的怪物四處出征。

就像是天生的王。

饒是淵，在看到這樣的場景的時候也免不得恍惚了一下。

洛希維德其實很聰明，不然也不至於可以從那麼小的小家夥一直成長為邪神，隻是它在成長的途中遇到了他，於是免

不得變得幼稚了起來，後來更是為了他直接選擇了“死亡”。

如果沒有他，那獨自生長的洛希維德或許就是這幅模樣。

惡劣輕笑之間揮斥千軍，和那些外神一樣，都是輕佻且漫不經心的頑劣性子，在宇宙中肆意破壞，給所有的生靈帶來災難。

但現在，最早的外神被他圈在了小世界之中，能玩的最轟轟烈烈的遊戲也就隻是捏小人打架而已。

他們在這一方小世界中的日子過的很悠閒。

雖然洛希維德依然沒有恢複視力，但是它漸漸地學會了基本的禮儀，會安靜地等待著淵的到來。

淵會陪著他玩小人打架的遊戲，也會給他講各種各樣的不同星球的故事。

淵給他說過蟲族的故事，說蟲族是怎樣因為性彆比例失調而在數億年前走向滅亡的，也給他說哨向星的故事，告訴他這是人類的另一種形式。

雖然洛希維德從來沒有在這片宇宙中找到過淵所說的星球，但他從未懷疑過淵說的故事的真實性，隻以為是因為自己眼盲的緣故，沒有辦法走太遠去看。

後來，淵對他說了最開始的人類的故事。

他說漂亮的蝴蝶，說人類的演變，還說起了當年差點被洛希維德殺了的可憐國王。

【那個國王雖然資曆平庸，但因為血統純正，所以才會被推上王位。】

【所有的星球都有它們的規律，等到時間到了，自然就會消亡，不管你服不服氣國王登基，都不能貿然插手去改變它們的曆史進程。】

洛希維德倒是不像以前那麼在意這件事了：

【我覺得挺好的呀，大家願意讓他當王，他就當王好了，洛也是異形的王來著——和我繼續說說蝴蝶吧！】

和當年那個小黑球完全不同的回答。

淵在此時才意識到，他和當年的洛希維德是不一樣的。

當年的洛希維德獨自長大，即使本身沒有多壞的心思，但也總會在行為中透露出些天然的極端來。

就比如說關於人類的事情，他總是想著偷偷混進地球，慫恿戰爭的爆發，以讓自己飽腹。

其實他的出發點就隻是想吃飯，但是他為了吃飯所做的事情卻總是讓人大跌眼鏡。

可現在的洛希維德不一樣，他從剛有意識開始就被淵拎了起來，雖然看不見，但卻是在愛裡長大的。

他喜歡聽故事，知道基本的禮儀，最大的野心也就是去當自己的泥巴小人的王。

【蝴蝶——蝴蝶——】

淵的話一下子卡了殼，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下去。

他突然有點難過，是為以前的洛希維德難過的。

它從混沌中出生，懵懵懂懂的長大，還沒有完全理解這個世界，就那樣輕而易舉地消散了，就像是一場輕喜劇一樣，短暫的讓人無措。

盈著藍色光點的蝴蝶從淵的指尖飛出，輕輕落在漂亮少年的頭上。

洛希維德看不見，對此毫無所覺，但是小蝴蝶繞著他連著飛了好幾圈都不願意散去。

淵的手指點了點，小蝴蝶隨之散去，化做光點融在這片宇宙中。

從前的洛希維德已經消失了。

雖然洛希維德不會死，但他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即使再次成長起來也隻是第一個截然不同的他。

雖然他並不討厭現在的洛希維德，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喜歡，但淵還是為會了以前的洛希維德而感到難過。

那個喜歡嘰嘰喳喳繞著他說話的小黑球、莽撞地變成人不知道穿衣服的漂亮小孩……

在一個吻之後就再也不見了。

偌大宇宙之中，再也不會有第一個生靈和它一模一樣了。

【蝴蝶啊，是很漂亮生物，它是從蟲子變過來的，有一種蝴蝶叫雅灰蝶，它有一雙寶石藍色的翅膀……】

淵感覺自己心口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感，他低頭去摸認真聽著的洛希維德的頭，強行把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問詢咽了回去。

他剛才居然想去問洛希維德，問他對曾經有沒有哪怕一點的記憶。

淵從未見過遣散了自己的力量又再次複生的神，洛希維德是第一個。

可即使是神，也無法跨過輪回的記憶滌蕩，完整的複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