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神隱(十二)(1 / 1)

他們最終沒再登上那座山。

那個人能對那座山失去興趣是一件好事,那場初雪實在是太大了,在這種時候去登頂一座如此陡峭的山,其中蘊含的風險不可估量。

從他把那個人從山腳下拉回來的那天後,放在臥室窗邊的兩把椅子再也沒人坐過。

諸伏景光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就像是突然對雪和那座山都失去了興趣,但是他已經習慣了不去追問太多。

或許對那個人來說,這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改變,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十一月初,他們離開了北海道,啟程回到東京。

出發之前,諸伏景光去拜訪了隔壁那位攝影家。

如果沒有雨宮清硯,他大概永遠都沒有機會遇見這位名為北齋的攝影家,他有一種預感,或許這就是他與那位攝影家的最後一次見面。

不出意外的話,這大概也是他最後一次來到這個有著一棵巨大楓樹的小院。

分彆總是要到來的,雖然沒能拍下計劃中的那張照片讓人感到些許遺憾,但是他對這裡並沒有生出太大的留戀。

或許是因為他是追隨著另外一人的步伐來到此處,而那個人現在正與他一路前往另一個地方,又或許是比起他早就做好準備的一場分彆來說,這次的分彆並不算什麼。

有關那個人身上的大多數事情都是飄渺的,隻有那個人終有一天會對他失去興趣抽身離開是明確的。

比起讓那個人為他停下腳步,還不如將最後的每一天都拆分成有意義的每一分、每一秒,發揮最大的作用。

雨宮清硯覺得一切都沒發生什麼變化。

完成係統發布的無聊任務,偶爾也會隨便做做組織的無聊任務,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上一整夜,或者在公園或街邊的長椅上坐一段時間,這都是他在這個世界裡的消遣方式。

如果說有什麼變化,大概就是走在路上時身後會跟著一個人,坐在長椅上時會有人找過來帶他走,他並不討厭這種變化,甚至帶著幾分樂在其中。

諸伏景光的特殊讓他生出了點兒這個虛假的世界倒也不算完全沒有可取之處的念頭,不過也僅限於此了。

從北海道回來後,準確來說,是從北海道的那場大雪後,係統迎來了第二次沉默。

雨宮清硯此前對這種類似靜音模式的評價很不錯,這一次倒是有些不滿意。

諸伏景光對雪的喜愛源自於曾經在雪地裡留下的美好的回憶,那係統的執著來自哪裡?

北海道的山、大雪、蘇格蘭,三個關鍵詞齊聚一堂,讓他在山腳下看到追來的那個人,生出了幾分恍然大悟。

毫無疑問,係統發布的每一個任務都是由係統自身製定的,在這個方面具備著絕對性的自主權。

他在0500-0600任務任期中與蘇格蘭玩了一場100個任務的遊戲,起初的確是突發奇想,但是很快他有了另一層認知。

那個時候他的處境與係統

的處境在某種意義上說是相似的,所以在那一百天裡,他更加明確了任務之於係統的意義。

除了極個彆情況,大多數的任務對係統來說都是沒有意義的,是否還有更多他沒有察覺到的特殊任務他尚不清楚,但是會頻繁重複出現的任務一定有著出現的意義。

而那些任務彙總到一處,最終隻有三個關鍵詞,分彆是:北海道的山,雪,蘇格蘭。

係統背後的操縱者或許曾經與某個人在北海道的雪山留下了什麼難以磨滅的記憶,於是有意無意地在任務中夾帶私貨,讓他去重現那些場景。

不,或許還不止於此。

“清硯。”

一道聲音讓雨宮清硯從思索中剝離,他抬起頭,不出所料,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了他面前。

“該回去了。”那個人說。

雨宮清硯站起身,率先邁開了腳步。

“什麼情況下你會重複去做同一件事?”

諸伏景光思考了幾秒,回答道:“練習的時候吧……覺得還不夠熟練之類的。”

那個人點了點頭,沒作出任何評價,也沒解釋為什麼會突然問出這種問題。

又過了一會兒,諸伏景光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因為喜歡。”

他悄悄轉頭看了一眼身旁並排走著的人,那個人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並沒與他對上視線。

他隻是笑笑,沒再開口,平靜地收回了目光。

雨宮清硯從很早之前就會在他的安全屋留宿,起初是不想惹上麻煩所以沒有驅趕,後來是逐漸習慣,又漸漸地演變成了一種難言的期待。

但是過去他從不會像現在這樣去尋找這個人,提醒對方已經到了該回到安全屋的時間。

或許是因為擔心那個人沒有好好吃飯,或許是因為已經到了冬天,他怕那個人會在路上走一整夜或者在長椅上坐一整夜,或許是是因為已經習慣了存在著兩個人的空間……

又或許是,因為北海道的那次不告而彆,讓他意識到,那個人真的會在哪天連一句話都不留下就悄無聲息地離開。

雨宮清硯什麼都做得出來,即使下一秒衝入車流或者跳下高樓都不是什麼值得意外的事情,更何況隻是不告而彆。

回到安全屋,他們照舊猜了拳,他贏了。

不過也並不算完全贏,畢竟輸贏一向是由對方判定,意外的是,那個人不假思索地走進了廚房。

諸伏景光什麼都沒問,就像雨宮清硯經常倚靠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他一樣,他也站在那裡,安靜地注視著那個已經忙碌起來的身影。

起初他不理解這個動作的意義,現在也仍舊不懂,他偶爾也會像這樣去站在雨宮清硯的視角去看待世界,往往都得不出什麼結論,不過他已經學會了在有關那個人的事情上不深究。

【“什麼情況下你會重複去做同一件事?”】

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這道聲音。

雨宮清硯會重複性做的事情,在他的認知中,

最清晰的就是前往北海道。

再準確一點,大概往往還要與爬山和看雪有關。

他明白那個人的反複無常,或許這個問題隻是那個人的隨口一說並沒有任何其他的意義,但是他還是在閒暇時開始思索起來。

他並不了解雨宮清硯的過去,但是頻繁重複同一件事,總歸會存在一些或大或小的理由。

討厭雪卻看雪,對山的興趣不大卻去爬山,無所謂地區卻多次前往北海道,幾個關鍵詞都已經擺在了面前,卻難以串聯。

於是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這句話:我並不了解雨宮清硯。

他們看似關係親密,但是實際上彼此都有所隱瞞,他是刻意為之,所以也沒有資格去責怪對方無意識的隱瞞。

他開口問了,那個人大概不會回絕,但是在他必須保持隱瞞的情況下,他很難心安理得地去開口。

況且在已知那個人一定會離開的情況下,或許不開口去問才是更好的選擇。

他們不會一起走下去,那麼了解太多隻會徒增煩惱。

在餐桌落座時,他仍舊無意識地想著那句話。

【“什麼情況下你會重複去做同一件事?”】

除了他回答的兩種情況,還有另一種情況。

——遺憾,他想。

如果存在遺憾,那即使為時已晚,去把那件事重新好好做一遍也是值得的;再或者是為了不留下遺憾,所以把同一件事重新做一遍說得通。

他的筷子逐漸慢了下來。

或許趁著那個人還在的時候,在空閒時一起將他們曾經留下過腳步的地方重新走一次也是一場不錯的告彆。

告彆儀式——腦海中出現這個詞時,諸伏景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早已經是成年人的自己竟然也有如此幼稚的時候。

但是這不影響他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雨宮清硯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他不想就這樣等著隨時都有可能到來的如同北海道的初雪那天一樣的不告而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實那一天他能找到那個人並不是他有多了解那個人,而是因為對方願意被他找到。

諸伏景光將嘴裡的食物咽下去,他抬頭看著坐在對面的那個人,開口說道:

“新年的時候,我們一起再去神社參拜一次吧。”

今年的新年他們是一起度過的,除了略顯簡陋的新年流程以外,他們還一起去了神社參拜。

他記得新年時他們還一起看了煙花,但是他不確定那個人到底有沒有抬頭看,仔細回憶下來,也隻記得跨年時刻的煙花很美,想不起更多細節了。

一定要說的話,六月在公園裡他們燃起的煙花棒雖然沒那麼絢爛,雖然當時發生了不那麼愉快的事情,但似乎更讓他記憶深刻。

聽到他的提議,那個人抬起頭,表情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過去從來不做承諾,你是個例外。”雨宮清硯說。

諸伏景光莫名鬆了口氣,臉上的笑意還未完全舒展開,那人緊隨其後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唇角刹那間僵住。

在那幾秒鐘裡,他忽然想起了北海道的那場大雪,在山腳下找到那個人時,似乎也是同樣的難以做出表情的冷。

那個人仍舊笑著,輕描淡寫道:“我倒是不介意陪你一起去,但是我不會對你做無法實現的承諾。”

諸伏景光定定地看著那張熟悉的面龐,勉強調動起臉部僵硬的肌肉,擠出了一個笑容,他聽到自己故作輕鬆地回答:“那就沒辦法了,看來明年要和彆人一起去了。”

那個人忽然放下了筷子,一邊站起身一邊淡淡道:“我吃飽了。”

諸伏景光的目光隨著那個人向上移動,他看著那雙深綠色的眸子,他們在寂靜中對視著,那個人的動作頓了頓,又開口補充了一句:

“記得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