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清硯坐在沙發上,掌心托著下巴,靜靜地看俯身正幫他拆開繃帶的那個人。
這裡是蘇格蘭威士忌的安全屋,不過是離開了一天,那個人的反應卻像是他們已經離開了一年。
這間不大不小的公寓已經成了他最常停留的地方,公寓的主人也成了他注視時間最長的人。
或者說,因為公寓的主人是他最常注視的人,所以這裡才會成為他在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個主觀落腳點。
“蘇格蘭。”
那個正專心為他清理傷口的人轉頭看了過來,雨宮清硯對上那雙藍眸,又說:“諸伏景光。”
這個名字對那個人來說就像什麼禁區,每當提及就會觸發一些反常,落在傷口上的棉簽無意識地下壓,帶來一陣刺痛,雨宮清硯反而忍不住笑起來。
那個人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失誤,立刻抬起手,又低聲道了個歉。
雨宮清硯不覺得這有什麼值得抱歉的,不過那個人想這麼說,那也就隨他去了。
他隻是想叫叫那個人的名字,或許對方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件事,所以在安靜地對視了幾秒後,那個人又裝作若無其事地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處理傷口上。
蘇格蘭威士忌的確很擅長做這種事,即使審訊室裡光線昏暗也仍舊把傷口處理得很好。
不過就算處理得再好,崩開時也仍舊是一道血淋淋的傷。
“你做了什麼?”
那個人並不轉頭看他,語氣平靜地問出了這句話,雨宮清硯卻透過表層的安然看到了內裡的繃緊的神經。
好像一切都看起來與過去沒什麼變化,但是明了了諸多問題後,那個人的防備卻再度升級。
“你指什麼?”
“怎麼……”那個人的聲音頓了頓,“怎麼出來的?”
雨宮清硯覺得這個問題實在過於無趣,但這是回到這間公寓後那個人主動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所以他還是決定回答一下。
“打開鎖,打開窗,跳下去。”
諸伏景光想,的確,雨宮清硯一向很擅長開鎖。
他很難想象在全身被束縛住的情況下那個人是怎麼打開了手銬以及其他的鎖鏈,但事實就是,那個人的確做到了。
“審訊室沒有窗戶。”他說。
“嗯。”
那個人對這個話題表現得興致缺缺,諸伏景光將繃帶一圈圈纏繞在那人的手臂上,不再開口。
審訊室沒有窗戶,那就是從其他窗戶跳下來的。
審訊室本身位於高層,高層出入需要專門的密匙,不過既然那個人是從窗戶跳下去的,沒有密匙也無所謂。
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轉頭看了坐在沙發上的那人一眼,從十七樓跳下來,隻有手臂的傷口崩開或許也稱得上奇跡。
“我沒對那裡的人做什麼,不必多想。”
被戳中心事,諸伏景光的表情一凝。
他的確一
直在想這件事。
經曆了那場圍剿,雨宮清硯此刻表現得越是平靜▆▆[]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就越忍不住對公安部的那些同僚產生擔憂。
計劃在終點迎來失敗的負面影響沒有作用到他身上,但是總會有一個落點。
不知道是哪裡生出的意氣,他直起身,一邊整理著醫藥箱一邊說:“因為你是麥芽威士忌。”
理智告訴他這種時候不該對那個人說這種話,但是他還是這樣說了。
或許是從午夜時分突然見到那個從黑暗中走出來的熟悉的身影開始,或許是從那個人在他耳畔念出一個封存的名字開始,也或許是從那個人輕描淡寫地表明自己早就知曉他的另一層身份開始,他對來自那個人的縱容和特權突然有了新一層的認知。
他以為這句話多多少少會牽動對方的神經,但是那個人並沒流露出絲毫不快,甚至還輕笑了一聲。
“怎麼了?”諸伏景光問。
“你真的不明白嗎?”
“我該明白什麼?”
代號麥芽威士忌的組織成員懶散地倚靠在沙發裡,口吻仍舊是熟悉的淡然:
“你該明白,我不是沒空做一些額外的事情,但是我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我沒去做。”
諸伏景光定定地看著那雙深綠色的眸子,幾秒鐘後率先彆開了視線。
他將將整理好的醫藥箱放回原處,站在櫃子前,無聲地做了個深呼吸。
雨宮清硯今夜對他說“你該學會向我許願”,讓他恍然想起了在新年參拜時那個人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你與其向這種木頭泥巴許願,不如向我許願。”】
那時候他並沒有真正在意這句話,現在卻有了另一層認知。
他甚至生出了一種荒謬的念頭:如果他真的許下了什麼願望,那個人說不定真的會去做。
這種想法很危險,顯而易見,豪賭一個高度自我的人的奉獻精神是不切實際的。
諸伏景光轉過身,問道:“你究竟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雨宮清硯握著他的把柄,卻並未以此要挾,他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想做什麼,但是他知道世界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
他又等了一會兒,確定那個人似乎真的不準備開口,他向沙發的方向走了幾步,再次開口道:“雨宮。”
從真名被說出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無法繼續使用蘇格蘭威士忌的立場和心態去看待那個人。
蘇格蘭威士忌可以信任麥芽威士忌,蘇格蘭威士忌可以信任雨宮清硯,但是諸伏景光不能。
“你該告訴我一些具體的東西,否則我沒辦法衡量,也沒辦法給你。”
“不是所有東西都是具體的。”
雨宮清硯站起身,走向從今晚開始就有意與他保持距離的那個人。
那個人對他的防備一直是無形的,他尊重那個人的想法,但是這種防備之心沒必要化為有形的距離。
他喜歡變化,一些不符合他心意的變化
可以存在,但是並不需要被長久保留。
他不需要那個人特意為他做什麼,他想要的他自然會去拿。
“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吧。”雨宮清硯說。
那句話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在一年之前這句話曾出現過一次,諸伏景光謹慎道:“什麼遊戲?”
那個人複述起一段熟悉的遊戲規則:“每天一個任務,一百天後結束,完成任務我會給你獎勵。”
這一次的遊戲規則更加簡略,諸伏景光隱約意識到,那個人對這場還未發生的遊戲並沒有那麼期待。
他想,至少一定沒有上一次那麼期待。
但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當這個要求被提出,他的心情忽然踏實了許多。
感情是模糊的,利益交換是切實的,他肩負著的責任讓他無法毫無顧忌地去進行豪賭,但他不介意在衡量和斟酌後進行一些交易。
“懲罰的規則也和上一場遊戲一樣嗎?”
雨宮清硯輕描淡寫道:“沒有懲罰。”
諸伏景光微愣。
“怎麼樣,要玩嗎?”
這是不在雨宮清硯的計劃內的一場遊戲,但他覺得如果有遊戲規則的束縛存在,那個人或許能安心幾分。
或者說,如果對象是那個人,他不介意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玩一場遊戲——不是為了用一百個任務去塑造一個角色,而是為了用一百個任務期限去認識一個人。
那個人在一年前完成了他的一百個任務,從此以後不再屬於漫畫家,但是在蘇格蘭和諸伏景光之間那個人選擇了後者,所以那個人也不屬於他。
雨宮清硯看著那個面露思索的人,歪了歪頭。
就算不屬於他,他也不會把這個人讓給彆的家夥,漫畫家也好、組織和公安也罷,所有有形的、無形的、這個世界的、其他世界的統統都算上……在他離開後,那個人隻能屬於他自己。
出乎意料,對方遲遲沒有給出任何回應,雨宮清硯對這種無謂的等待不感興趣,他沒說什麼,轉身走進陽台。
等他找到澆花用的噴壺回到客廳時,那個人仍舊站在那裡。
擺在窗邊的那兩盆花已經不算完全意義上的花,矢車菊過了花期,現在隻餘下層層疊疊的綠葉,不過就算屋主總是外出,它們也仍舊被養護得很好。
他漫不經心地給兩盆矢車菊澆了水,並不催促那個還在思考中的人。
對於蘇格蘭威士忌,他的耐心總是超乎想象地充足,仿佛永遠都用不完。
雨宮清硯把噴壺隨手放在窗台上,下一刻,一道機械性的聲音隨之響起——
【今日任務(900/1000):為盆栽澆水】
【簽到成功(900/1000),任務獎勵已發放】
【一包種子】
雨宮清硯四處看了看,沒發現種子的蹤影,他猜大概是在那件染了血的藍色外套的口袋裡,又轉身走向沙發。
諸伏景光看著那個在他的安全屋
裡自由穿梭著的人,目光不受控製地追尋起那個人的行動軌跡。
那個人從沙發上隨手撈起了那件一隻袖子已經被血打濕的藍色外套,從口袋裡拿出了什麼,他沒能看清,但是也無暇分神去思索。
藍色外套,他默念著這個字眼。
藍色外套讓他和雨宮清硯第一次產生了接觸,莫名其妙提出要與他交換外套的男人也完全符合那個仿佛無時無刻不活在傳聞裡的麥芽威士忌所攜帶的刻板印象。
其實他至今仍舊無法理解雨宮清硯那時候為什麼執意要與他交換外套,不過那似乎早就不重要了。
雨宮清硯討厭那件藍色外套,但是後來又為了他頻繁地去穿那件外套,從另一個世界邁進了他的世界。
雨宮清硯不在意這個世界,但是在意他。
——那個人在一步步為他走下神壇。
無論是從情感出發還是從理智出發,似乎都指向了同一個答案。
他不知道雨宮清硯究竟是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做些什麼,即使隻是暫時的,也要把那個人留在自己這一方。
“雨宮。”
那個人聞聲轉過頭,問道:“怎麼?⒈_[]⒈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諸伏景光沉默了兩秒,認真問道:“第一個任務是什麼?”
他清晰地看到,那個有著一雙深綠色眸子的人無聲的笑了。
無聲但無法忽視。
也無法移開視線。
那個人願意穿上那件藍色外套走下神壇,但那件外套終有破碎的一天,誰都不知道那個人下一秒是否會脫下外套離開這個世界。
隻有讓那個人徹底站在他的陣營,才能做到真正的萬無一失。
諸伏景光定定地望著那個笑著朝他走來的人,一個念頭不受控製地生出——
我有什麼理由不去把那個人徹底拉下神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