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他親手書寫(六) 麥芽與蘇格蘭與琴酒……(1 / 1)

諸伏景光被喊去酒吧時倒是沒有什麼多餘的想法。

對於麥芽威士忌的一百個任務, 起初他還頗有幾分膽戰心驚,但是很快他就發現那些任務都跟麥芽這個人一樣莫名其妙。

第一天的任務是讓他搬回原本的那間安全屋,他照做了;第二天是通話三十分鐘, 三十分鐘一過,甚至不需要他主動提, 對面那個人就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此後的任務也都平平常常, 雖然還是會忍不住疑心那人下一次是否會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但是時至今日, 那些任務也仍舊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

今天收到麥芽的消息後, 他沒什麼心理壓力地前往了一家位置偏僻的酒吧, 那是組織成員們慣會聚集的場所。

他過去也會時不時地去那裡坐坐, 運氣好的時候能聽到一些有趣的八卦,而這種八卦裡往往或多或少地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情報。

他走到拐角處時正好迎面碰上幾個腳步匆忙的人, 天色已經很暗了, 周邊又沒有路燈,但是憑借優秀的夜視能力,他還是辨認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

他隨口打了聲招呼, 被叫出名字的人腳步一頓,認出他是誰後卻像是見了鬼一樣嘟囔著幾句臟話跟著其他幾人快步離開了。

諸伏景光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左右也是無關緊要的人, 他繼續向那家酒吧走去。

今天的任務來得格外晚,任務內容是讓他前往酒吧, 他如約準時到達。

剛一走進門口, 他就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雖然酒吧裡的氛圍看起來還是很熱絡,但是照比以往還是收斂了不少,他略有疑惑, 目光卻已經下意識地追尋起麥芽威士忌的蹤跡。

“蘇格蘭!這邊!”一道聲音穿過人群傳了出來。

諸伏景光循聲望過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麥芽威士忌熟悉的身影——因為最近見面的次數過多,所以甚至已經稱得上眼熟了。

吧台周邊隻坐了兩個人,麥芽威士忌是其一,其二則是琴酒。

吧台後倒是還站了個人,但是那位向來善談的調酒師今天卻仿佛是想把自己當成一瓶擺在酒櫃裡的酒一樣縮在角落。

酒吧裡這種所有若無的奇怪氛圍,大概就是坐在吧台的那兩位搞出來的吧,他想。

按照以往,見到這種場景他多少要生出些疑惑,畢竟在傳聞中麥芽與琴酒的關係極差,但是在不久前的那場任務裡真正見過那兩人的相處情形後,他對這個情報的真實性已經開始存疑。

他穿過並不算擁擠的人群走了過去,像是潮汐流動,他走過的地方,平常一個眼神對視就有可能打起來的組織成員們仿佛像是變了個人一樣,悄無聲息地為他擠出來了一條通道。

他一邊低聲道著謝一邊快步走向吧台,已經無暇顧及太多,腦海中已然思索起另一個問題:麥芽和琴酒在一起,那喊他過來是要做什麼?

有機會的話還是要儘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比較好,諸伏景光再度加深了這個想法。

等到他完全走到吧台前時,那兩人似乎剛剛結束了什麼對話,琴酒看起來若有所思,麥芽威士忌倒是一如既往地看起來懶散閒適。

“我來了。”諸伏景光說。

麥芽威士忌點了點頭。

“這算任務完成了嗎?”

麥芽威士忌再次點頭。

不知道是觸發了什麼關鍵詞,一道泛冷的目光刺了過來,諸伏景光面不改色道:“那我就先走了。”

他分彆向那兩人點頭示意,麥芽沒什麼反應,倒是對上琴酒的目光時他忍不住動作稍頓,任由對方打量。

他走得比來時還要乾脆利落,可惜還沒走出幾步,一道熟悉的嗓音就在身後響了起來。

“蘇格蘭。”

雖然酒吧內聲音嘈雜,但他還是快速判斷出了那道聲音來自誰,他不是沒想過假裝沒聽見,但是對方畢竟是麥芽,真混過去了,不知道那個家夥還會做出來什麼無厘頭的事情。

所以他還是轉過了身,禮貌地問:“怎麼了?”

“獎勵不要了嗎?”

諸伏景光的第一反應是:麥芽威士忌竟然開始說人話了。

問了什麼就給了相應的答複,聽慣了麥芽威士忌的自說自話和詭異腦回路,他竟然感覺這種正常的對話帶著幾分悚然。

“今天的獎勵是什麼?”他試探性地問。

他對所謂的獎勵並無期待,但是如果不順著那個人來,他又忍不住擔心會出什麼意料之外的狀況。

用一百個不痛不癢的任務換取zero的安全是一筆絕對不虧的買賣,這種交易如果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他一定會有所懷疑,但是對方是麥芽威士忌,正因為那是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反而才更能相信對方說的是真話。

他不清楚自己是哪裡引起了麥芽的注意力,但是這份注意力現在是被放在他身上而不是好友身上,從他的角度來看是一件好事。

“那件外套送給你了。”麥芽威士忌說。

諸伏景光沒聽懂,問道:“什麼外套?”

“掛在你衣櫃裡的那件。”

諸伏景光先是下意識地鬆了口氣,隨後又忍不住無奈起來。

一年前被麥芽威士忌強行交換而來的外套在他的衣櫃裡整整掛了一年多,幾乎快跟衣櫃融為一體,跟已經成了他的所有物其實也沒什麼分彆了。

麥芽估計也是想不出要給他什麼東西,所以隨口說了一個,不過他對所謂的任務獎勵本就不在意,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他就謝天謝地了。

“好,謝謝。”諸伏景光客套了一句,微笑著詢問:“我可以走了嗎?”

“你的個性還真古怪。”麥芽威士忌在說彆人古怪時完全沒有自己個性也正常不到哪去的自覺,“那是你的事,你問我做什麼?”

……也不知道剛剛是誰把我叫停的。

這種話唯獨不想在麥芽威士忌的嘴裡聽到,畢竟論古怪可沒人比得上他了。

諸伏景光額角的青筋微不可見地跳了一下,但臉上的神情仍舊無懈可擊,堪稱柔順道:“好的,那我走了。”

“再見。”麥芽揮了揮手。

諸伏景光禮貌道:“再見。”

轉身前,他看了眼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銀發男人,微微點頭,當做是打了個招呼。

他不是第一次和琴酒見面,但還沒有哪次是覺得那束視線如此詭異過,那種打量審視甚至還帶了幾分揣度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紮在身上,讓人難以忽略。

他想起在自己到達吧台前那兩人將將結束的交流,懷疑琴酒的反常大概與談話內容有關。

至於麥芽,他不正常的時候就是最正常的,不需要另作考慮。

這一次他終於順利走出了酒吧,抬頭看到閃爍的星空時,他鬆了口氣。

又結束了一天,距離和麥芽的約定結束又近了一天。

他知道麥芽平常也會給自己製定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務,比如第一次一起執行任務時的“不能回頭”,這是少有的麥芽直接說出口的任務內容,更多時候是,麥芽做了任性古怪的舉動,但是仍舊猜不出當天是個什麼樣的任務。

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路燈上,路燈後的夜幕掛著一輪明月,他一時間有些分不清這兩種光源究竟是哪個更亮一些。

麥芽對給他發布任務這件事看起來興致勃勃,但似乎又顯得興致缺缺,但呈現出的結果是,那個人每天都在發布一個無關痛癢的任務給他。

他曾經想過,既然他的任務是由麥芽決定的,那麥芽每天的任務又是從哪裡來的呢?也是麥芽自己決定的嗎?

“喲~”

諸伏景光身體一僵,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轉身後退了幾步,腦海中瞬間拉響警報。

看清剛剛站在身後的那個身影時,他的警惕不減反增。

“你怕什麼?”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他背後的男人笑嗬嗬道:“剛不是跟你說了再見了嗎。”

諸伏景光一愣,反應了幾秒才理解過來那句話的意思。

“再見一般都是用來——”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好吧。”

他不準備在無關緊要的問題上糾結太多,剛想詢問麥芽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要說,對方的聲音便率先響了起來:“你在做什麼?”

一個難以置信地普通的問題,普通到簡直不像是麥芽能問得出口的問題,諸伏景光詭異地感受到了一絲感慨,如實說道:“我在想路燈和月亮哪個更亮一些。”

麥芽威士忌站在光下,本就淺淡的發色顯得愈發模糊起來,他甚至沒有額外抬頭,淡淡道:“寥寥幾筆的區彆,有什麼好糾結的呢?”

諸伏景光摸了摸鼻子,為他剛剛覺得麥芽像個正常人的想法而感到抱歉。

“你出來是要去做什麼?”他試圖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主動拋出了一個問題。

“和你再見啊。”麥芽威士忌理直氣壯道。

“……‘再見’不是這麼用的吧。”諸伏景光歎了口氣,又覺得對麥芽說這話也是多餘,“然後呢?”

“零點了。”那個淺發色的男人說。

諸伏景光不是很想承認自己已經開始適應這種前言不搭後語的交流模式,但還是敷衍地重複起這句話來:“嗯,零點了。”

麥芽威士忌忽然張開了雙臂,諸伏景光敏銳地察覺到了那人抬手臂時動作的一瞬滯澀,他立刻就反應過來,那人肩上的傷還沒好。

的確,那種程度的二次傷害,會恢複得快就怪了。

更何況麥芽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好好對待傷口的人。

“蘇格蘭。”

“嗯?”

“抱一下吧。”

諸伏景光一愣,下意識道:“什麼?”

隔了幾秒,結合那句話,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個張開雙臂的動作竟然是在等待擁抱。

麥芽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很怪。

這太怪了。

雖然麥芽總是會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他也已經逐漸習慣這種奇怪,但是今天的這份奇怪似乎是格外不同些。

或者說,不知從哪一刻開始,那雙靜謐的眸子裡隱藏的情緒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但是那不影響他依然對那雙隱藏在鏡片後的深綠色眸子帶有抵觸。

諸伏景光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小心地避開了記憶中那人傷口的位置虛虛地抱了上去,但即使有所躲避,他知道其實那層衣服下還隱藏著更多他避不開的未愈合的傷。

麥芽是身體比他想象中單薄一些,但還是仿佛能隱隱察覺出其中隱藏著的磅礴力量與瘋狂。

此時正值夏日,即使已過淩晨,空氣中也還是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悶熱,飛蛾圍繞著路燈不知疲倦地發生碰撞,蚊蟲則是一刻不息地揮動著翅膀,細密的嗡嗡聲響忽然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這是我今天的任務嗎?”諸伏景光問。

“不是。”一道離得極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那人說:“這是我的任務。”

諸伏景光攬著懷中那人的肩背,不知道說什麼,於是低低地“哦”了一聲。

他再次想起了那個問題,麥芽每天堅持去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安排出來的。

他將他知道的那幾個任務回憶了一遍,從不能回頭再到今天的擁抱,仍舊看不出任何規律,也猜不透其中的目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個擁抱卻遲遲沒有結束,諸伏景光將繁雜的思緒一並斬斷,決定說些什麼打破這場詭異的寂靜,於是他問:“那我今天的任務是什麼?”

“穿昨天給你的任務獎勵吧,蘇格蘭。”

諸伏景光反應了幾秒,才想明白麥麥芽口中的獎勵指的是當初被強行交換而來的、在他的衣櫃裡掛了一年多的外套。

那件外套在零點前被當成任務獎勵送給了他。

雖然一如既往地無法解讀其中的深意,但是今天的任務一如既往地輕鬆,諸伏景光的心情放鬆了幾分。

察覺到麥芽的動作似乎有後退的趨勢,諸伏景光也順勢鬆開了手。

“我會穿的。”他說。

雖然知道大概率得不到什麼有用的答案,但他還是遲疑地將那句話問出了口:“為什麼?”

麥芽威士忌並沒有回答,當然,選擇性地聽或者回答這對這個人來說一向是一種常態。

麥芽的心情看起來似乎相當不錯,目光一寸寸掃過時裹挾著幾分毛骨悚然,這種露骨的審視的視線與不久前來自琴酒的打量完全不同,與過去麥芽那種仿佛想透過血肉窺探骨骼的視線也不同,諸伏景光不自覺地繃緊了神經。

那人背著手慢悠悠地繞著他轉了一圈,不知是想從他身上看到什麼,側頭對上那雙深綠色的眸子時,他的腦海中突然快速閃過一個詞——欣賞。

像是在欣賞什麼靜態的藝術品——這種念頭的出現讓他打了個冷顫。

“……你到底在看什麼?”諸伏景光忍不住問。

半晌,那個代號麥芽威士忌的家夥含笑道:

“看我筆下的蘇格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