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麥芽威士忌當日提到的那樣,就在那個莫名其妙的家夥大搖大擺地在他的安全屋來去自如後的一周,他被安排了一個與麥芽威士忌協同完成的任務。
那是他取得代號後執行的第一個任務,從內容上看稍有難度不過也在可以接受的範疇內,但是那個任務並不如同他想象中那麼順利。
“麥芽!”
諸伏景光試圖叫停走在前方的那個男人,但相當明顯,這很快就被宣告失敗。
他們一前一後地在街上走了好一會兒,走在前方的男人才終於堪堪停住了腳步。
那個代號為麥芽的男人站在原地,沒轉身,隻是不緊不慢地開口:“有什麼事情,你倒是說啊,我在聽。”
“是嗎?”諸伏景光笑了一聲,語氣裡並未透露出什麼諷刺的意味,但聽起來卻諷刺之意十足:“感動到快要流淚了呢。”
“啊,倒也不必在街頭如此真情流露。”
諸伏景光懶得跟那個不靠譜的任務搭檔繼續廢話下去,他整理好心情,認真道:“我們該去執行任務了。”
“任務?”
“是,任務。”於是諸伏景光任勞任怨地介紹起這場任務的詳細內容,“今天的任務是……”
“是不能回頭呢。”那個雙手插兜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的男人忽然打斷道。
【“麥芽這個人我了解得不多,不過我聽跟他搭檔出過任務的人提過,那家夥經常說一些奇怪的話,雖然嘴上經常念叨任務之類的但實際上對組織派發的任務並不用心……在任務途中自顧自地跑去做其他事都已經算好了,畢竟他也是有過幾次直接放鴿子不來的記錄的。”】
【“總之是個極度自我又不靠譜的家夥,不知道之前做出過什麼事情來,組織裡有些人對他很忌諱,平常也沒人會去招惹他……還有,雖然麥芽沒什麼交好的人,但是琴酒跟他格外不對付,不過麥芽他本人似乎並不這麼認為。”】
來自好友的憂慮但冷靜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氣,還是耐著性子將話說了下去。
他語速極快,隻抓最重點內容講,三兩句話便將這個明明雙方早都該明晰的任務內容解釋清楚。
“聽清楚了嗎?”他問。
幸而那個任性的家夥配合地給出了回應,雖然隻是簡單的一個“嗯”,也還是讓諸伏景光鬆了口氣。
“事不宜遲,現在就去執行任務吧。”
“去吧,再見。”
諸伏景光眼皮一跳,還未等他再開口說些什麼,站在前方的那個男人已經再度邁出了步伐。
於是他再次跟了上去,邊走邊無奈道:“你先等等,麥芽……”
“不等。”
諸伏景光臉上的表情幾乎要維持不住,他加快腳步,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你聽我說,麥芽,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這個任務必須要兩個人才能完成!”
“我有在聽,我一直都在聽你說啊。”
“這根本不是重點吧!”
諸伏景光的臉色微變,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原本的平靜,他握著對方手臂的手鬆了鬆,但為了防止那家夥突然溜走,他並沒有完全鬆開手。
諸伏景光繞到任務搭檔的正前方,準備換一個攻略思路來說服這個油鹽不進的家夥,於是他再度提起笑容,溫和道:“那麼,你現在是準備去做什麼呢?”
“去剛剛路過的飲品店,我想吃冰淇淋。”麥芽威士漫不經心道。
“剛剛路過的那家店?你走錯方向了吧,這不是越走越遠了嗎?”
“什麼嘛,結果你剛剛根本沒有聽我講話啊……”
諸伏景光臉上堪稱無懈可擊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皮笑肉不笑道:“這句話,我唯獨不想從你嘴裡聽到。”
“我都說了,我的任務是不能回頭。”麥芽威士忌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思索,“這條街是一個閉環,一直往前走,總能繞回來的。”
諸伏景光忍了又忍,臉上的笑容終於還是完全破裂開來。
“你這家夥真的是……”
“嗯?”
“你乾什麼??”
“喂!把我放下來!!”
飲品店裡,店員面色驚恐地看著那個被扛在肩上的人,又看了看面前這位正單手拿出錢包準備付款的先生,嗓音顫抖道:“歡……歡迎光臨?請問需要點什麼?”
“請給我一支冰淇淋,謝謝。”
“香草味……”一道聲音幽幽從後方響起。
諸伏景光額角的青筋跳了跳,遵循來自身後的那道聲音的要求,補充道:“香草味,謝謝。”
“兩支!”
諸伏景光面無表情地快速道:“兩支香草冰淇淋,麻煩了。”
店員顫顫巍巍地接過錢,又將兩支冰淇淋遞過去,看著那兩個怎麼看怎麼透著古怪的人,欲言又止。
……是綁架現場嗎?但是綁架和冰淇淋實在是不太搭;還是說其實是朋友之間在開玩笑,但是開玩笑的話未免也太誇張了點吧!
她想,要報警嗎?我是不是該報警?
在糾結和混亂中,她忍不住又多看了正走出店門的兩人一眼,而後發現那個被扛在肩上的人竟然笑著朝她揮了揮手。
她下意識地鞠了個躬,大聲道:“歡迎下次光臨!”
等到她抬起頭時,那兩個人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了,店員喃喃:“真是奇怪的兩位客人……”
“我警告你,不要把冰淇淋蹭到我身上。”諸伏景光語氣冷硬道。
“好囉嗦啊,蘇格蘭……”
又過了一會兒,諸伏景光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悶悶的聲音:“能把我放下來嗎?吃冰淇淋不是很方便。”
諸伏景光不為所動:“到了任務現場,自然會把你放下來。”
那家夥在他背後又嘟囔了什麼,諸伏景光一律視為無效假裝沒聽到,也不再應聲。
在勸服麥芽威士忌的過程中浪費了太多時間,他必須儘快帶著這個不靠譜的任務搭檔到達目的地做好一切準備才行。
在接到這個任務時諸伏景光曾懷疑過,或許麥芽才是這個任務裡最難突破的關卡,最終果然如他所料。
他想,那畢竟是麥芽威士忌——組織裡公認的最我行我素又個性古怪的神經病。
諸伏景光任勞任怨地扛著任務搭檔來到了任務現場,那是他早就踩好點的一個狙擊點,並非最佳選擇,但是勝在位置刁鑽,難以被人察覺。
這次的任務對象極其警惕,經過深思熟慮,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那個視野極佳但是大多數人都會下意識地認為那是最佳距離點的位置。
畢竟此次的任務目標是個出門的時候能帶著三個替身混淆視聽的家夥,多想一環也沒什麼不好的。
“麥芽。”諸伏景光叫了一聲肩上那人的名字,說道:“到了。”
等了一會兒,遲遲沒有等到任何回應,諸伏景光微微皺眉,將肩上扛著的人沿著牆邊放下來。
他看著倚坐在牆角裡的家夥,表情逐漸凝固。
睡著了??這家夥怎麼睡得著的??
諸伏景光的表情一言難儘。
他蹲下身,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對方呼吸平穩,一動不動。
諸伏景光懶得浪費時間去考慮這人究竟是真睡還是裝睡,他隻希望在任務目標進入射程範圍內時麥芽能乖乖聽話,跟他一起把任務好好完成了就行。
說到底,就算他對自己的狙擊水準再有自信,也沒把握確保能在同一時間節點內擊斃四人,這個任務必須要兩人以上才能順利完成。
他不再管那個不靠譜的搭檔,自顧自地將上午踩點時就藏好的狙擊槍取出來組裝好。
組裝到第二把槍時,他竟然有些慶幸起還好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直面麥芽的不靠譜,所以特意多準備了一把槍,否則這次的任務就真的要難上加難了。
“說起來,你真的很喜歡這件外套呢,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穿的也是這件吧?”
一道聲音毫無征兆地在耳畔響起,諸伏景光瞳孔驟縮,猛地轉過頭。
麥芽威士忌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的背後,正俯身看著他手中的槍,細軟的發絲若有若無地蹭過頸側,諸伏景光定定地看了那個對距離感毫無自覺的家夥一會兒,腦海裡的警報聲終於勉強平息下來。
……沒有腳步聲,呼吸聲也難以察覺。
雖然早就知道那人擅長收斂氣息,但還是忍不住懷疑,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他重新調動起大腦中的齒輪,後知後覺地想起對方剛剛的話,緩緩開口道:“不是那件,這是另外一件一樣的。”
諸伏景光將身體向旁邊側了側,與對方拉開些許距離,手上繼續乾脆利落地組裝起為麥芽準備的那把狙擊槍,淡淡道:“和你第一次見面時穿的外套,不是當時就被你借走了嗎?”
——他格外加重了“借”這個字的讀音。
“啊……”麥芽威士忌看起來絲毫不覺得尷尬,他的目光從那雙靈巧的手上挪開,望了望天,幾秒鐘後恍然大悟道:“你竟然會買一模一樣的衣服啊!”
……真是清奇的腦回路,永遠摸不清那家夥的重點會落在哪裡。
諸伏景光忽然覺得有些好笑,自己跟這種無厘頭的家夥至什麼氣,他將手中的狙擊槍舉起來細致地檢查了一番,確認無誤後,將其遞給身旁的人。
“一會兒就拜托你了,左邊兩人交給你,右邊兩人交給我。”
幸而麥芽威士忌沒有在這種辦正事的時候真的毫無節製地繼續任性下去,乖乖接過槍,找了個不錯的位置將其架好,專注地調試起狙擊鏡。
諸伏景光竟然詭異地感到幾分欣慰。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不過射程範圍內的酒店門前燈火通明,為他們的狙擊行動提供了充足的光線。
“蘇格蘭,你知道嗎?有些漫畫家為了讓筆下的角色更具辨識度,所以總是為一個角色畫同一套衣服。”
諸伏景光目不斜視,或許是愈發臨近任務目標到達的時間,他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嗯,這次的任務目標不也是在用相似的方法混淆視聽,進而把自己隱藏起來了嗎?”
身側那人的語氣頃刻間變了,帶上了幾分不明緣由的焦躁:“你根本沒懂我的意思……”
任務目標的車已經出現在狙擊鏡裡,諸伏景光眼皮一跳,暗道不好,他一邊瞄準打開車門的四個目標之一一邊快速安撫道:“抱歉,是我理解錯了,等任務結束後可以講給我聽嗎?左邊的兩個人交給你,聽我口令,我們一起開槍……”
砰——
一枚子彈猝不及防地劃破夜空,精準地命中了還坐在駕駛座裡的司機眉心。
酒店門前頓時騷亂起來,隔著如此之遠的距離也仿佛能親身感受到那份嘈雜與慌亂,人群開始慌忙流竄,加上視野的盲區,已經無法按照原本的計劃讓那四個同樣裝束的人一次性斃命。
“你——麥芽!!”諸伏景光轉頭質問道:“你在做什麼?!”
然而率先出現在他視線中的並不是麥芽威士忌那張斯文的臉,而是一雙整整齊齊的褲腿——那個人在扣動扳機後便像個沒事人一樣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
諸伏景光咬緊後槽牙,他抬起頭,還是有些按耐不住那份已經湧上心頭煩躁,或許這份煩躁並不是單單出於那超出計劃的一槍,還出於麥芽今天所有的任性之舉,他快速站起身:“麥芽,你——”
“那四個人都是替身,司機才是真正的任務目標。”那個男人一邊低頭拂去身上的塵土一邊淡定道。
諸伏景光一愣。
代號為麥芽威士忌的男人隨意清理衣襟的動作逐漸停了下來,忽然抬頭燦爛一笑:“怎麼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你這人真是……”諸伏景光無奈扶額,心中那股無名火仿佛被突如其來的一場雨一並澆滅,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隻是歎了口氣:“你說的最好是真的。”
還能拿麥芽怎麼辦?是彆人或許還能要個說法,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可是麥芽,想跟這個人把道理講清楚那無異於登天,現在這種情況下,也隻能暫且相信這個說辭了。
等到第二天早上自然就能知道具體結果,就算麥芽說的是假的,任務失敗的責任也落不到他身上。
現在也隻能祈禱麥芽威士忌說的話不是粉飾太平,拿到代號後的第一個任務,如果可以,他當然還是更希望能順利完成。
諸伏景光獨自整理起任務現場,他不指望麥芽威士忌能幫他做點什麼,那家夥能好好找個地方待著他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你怎麼不問問我是怎麼知道司機才是真正的任務目標的?”
諸伏景光將狙擊槍放進琴包裡,聞言很給面子地問道:“你怎麼知道司機才是真正的任務目標的?”
麥芽威士忌說:“不想告訴你,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諸伏景光深吸一口氣,繼續埋頭整理起狙擊槍。
我真是多餘搭這句話,他一邊拉上琴包一邊想。
“我自己清理現場就夠了,你回去吧。”
“不回。”麥芽威士忌站在天台邊緣,不知道在看些什麼,聲音混雜在風中,透著幾分模糊:“你的任務完成了,可我的任務還沒結束。”
諸伏景光背起琴包,他看著那個背影,雖然清楚不能對那個家夥抱有什麼期待,但他最終還是問出了那句話:“什麼任務?”
麥芽威士忌沒有回頭看他,理直氣壯道:“早就告訴過你了啊。”
諸伏景光稍微回憶了一會兒,遲疑道:“……不回頭?”
“就是啊!但是你把我帶到天台來,前面也沒有路可以走了。”
諸伏景光一時語塞,他嘗試理解那句話但很快就選擇放棄,無奈道:“好吧,就當作是我的錯。那怎麼辦?需要我把你扛下去嗎?”
“那倒不用。”
站在天台邊緣的男人盯著手中的手機,透明的鏡片微微反光,依托手機屏幕散發出來的微弱光芒,諸伏景光勉強能辨認出那人專注的神色,但難以確切判斷那人究竟是在看些什麼。
“3、2、1……好了!”
隨著一道輕快的嗓音落下,那個背對著他的人忽然轉過身。
被陰雲籠罩已久的月亮終於隨風突破重圍,月光灑在空曠的天台,又一陣風襲來,兩人衣角飛揚。
“零點……任務完成。”
淺淺的風聲掠過,諸伏景光聽到那人笑著說:“早上好啊,蘇格蘭。”
諸伏景光站在清寒的月光下,看著立在對面的那人模糊不清的五官以及閃著微光鏡框邊緣,停頓了許久,他才皺著眉回道:“晚上好,麥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