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他緩慢地、咬字清晰地將這個名字念出聲,仿佛在說什麼繾綣的情話。
雨宮清硯放下手中的照片,認真打量起面前這個的身上還纏著繃帶的男人,他摸了摸下巴,而後做出總結:“看起來比我想象中順眼。”
諸伏景光勉強扯了一下嘴角:“謝謝?”
於是雨宮清硯輕笑起來。
“開心一點,我可是特意從北海道趕來見你的。”
“對於某些不請自來的客人,我可沒有什麼耐心接待的心情。”
暫且確認那個突然跑上門來的家夥不會構成什麼威脅,諸伏景光懸起的心勉強落下幾分,他抓過搭在床邊的短袖隨意套上,繞過坐在床邊的男人下床。
他的動作有些過於敷衍,不小心剮蹭到了在上一個任務中遺留下的傷口,熟悉的綿密的刺痛感讓他動作稍頓,他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但並未分走什麼注意力。
諸伏景光知道那個人的身份。
在還沒拿到“蘇格蘭”這個代號前的某個任務現場,他曾與這人有過一點兒稱不上愉快的交集。
在一場聯合任務中莫名其妙就站在他面前提出莫名其妙的交換外套的請求的莫名其妙的家夥,穿著他的外套在琴酒的警告聲中自顧自地揚長而去,那時候,他從旁邊吐槽的人嘴裡第一次聽到了那個名字——麥芽威士忌。
麥芽威士忌,一個組織上下公認的神經病。
組織裡的人對這家夥給出的關鍵詞出奇地統一:我行我素、個性古怪、陰晴不定、行蹤詭秘……
他取得代號的時間還稱不上長,在組織裡仍舊根基不穩,既然這個底細不清的家夥目前沒有表現出什麼明顯的惡意,那就暫且不要鬨出什麼撕破臉皮的事情比較好。
但是一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一覺醒來驚覺床邊坐著個眼鏡反光的陌生人的場景,他的太陽穴還是突突跳了兩下。
麥芽威士忌,還真是名不虛傳。
諸伏景光收斂心神,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一副反客為主的主人翁模樣的男人,問道:“所以,你這次找我是為了什麼?”
代號麥芽的男人看起來心情甚好,耐心解釋起來:“剛剛就說過了,為了見你啊。”
諸伏景光對此不予置評,但顯然這個理由並不能讓他信服,他瞥了一眼那人手中的照片,換了個問題:
“照片,哪裡來的?”
雨宮清硯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那張薄薄的相紙,將其舉到半空展示給照片中的主人公看,笑道:“這張嗎?”
畫面中的男人留著一頭清爽的短發,眸子是澄澈明朗的藍色,眼尾稍稍上挑,唇角卻沒帶什麼弧度,但是與生俱來的外貌還是讓人看了便覺得如沐春風,不由心生好感。
——照片裡的人看著鏡頭,從構圖上看,那也絕對不是一張偷拍而來的照片。
諸伏景光的唇角抿了抿,照片中的人無疑就是他本人,但他對這張照片根本毫無印象,也想不出到底是在哪裡被拍過這張照片。
當站在面前的人伸手準備接過那張照片時,雨宮清硯的手在半空中轉了個彎,他仔仔細細地將照片塞回錢包裡,這才慢半拍地回答了剛剛那個問題:
“這個啊,是任務獎勵呢。”
“任務獎勵?”
諸伏景光皺眉,還沒來得及追問下去,那人又自顧自地換了個話題。
“說起任務,你知道的吧,你下周要和我一起出任務。”
諸伏景光看著那雙含笑的眸子,沒有放鬆警惕,緩緩開口道:“我並沒有接到有關這方面的通知。”
雨宮清硯似乎對此並不意外,悠哉悠哉道:“那你現在接到了。”
諸伏景光並未接話。
雨宮清硯也不在意,他站起身,單方面宣布道:“這次的見面很愉快,我就不繼續打擾了,下次再聊。”
“你擅自跑到我的安全屋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見蘇格蘭威士忌的眉頭緊鎖,雨宮清硯聳聳肩,無所謂地補充了一句:“看起來你並不認同我的想法。”
他繞過站在前方的後輩,甚至還頗有心情地比對了一下自己與對方的身高,而後得出了自己似乎稍矮兩厘米的結論。
“走了走了,回見。”
“等一下,把你的外套帶走。”身後響起一道聲音。
雨宮清硯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著,又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今天根本沒穿外套。
諸伏景光快速從衣櫃裡翻出當初那件被強行交換而來的外套,他慢半步走出臥室,目光觸及那個蹲在玄關換鞋的身影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人竟然還換了室內拖鞋。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那家夥好像還真把自己當成個客人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當然是走門進來的,雖然六樓不算高,但既然能走門我為什麼要翻窗。”
雨宮清硯將換下來的拖鞋工工整整地擺在鞋櫃裡,站起身,向公寓的主人複盤自己的行動軌跡,“把門打開以後,在鞋櫃裡找了拖鞋換上,進來以後發現你在睡覺,我就在客廳坐了一會兒,後來也是敲了門才進的臥室,還有……”
諸伏景光的表情一言難儘,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他深吸一口氣,決定還是回歸正題,於是直截了當地將手裡的外套遞了過去:“拿走。”
“送我的禮物嗎?”
“……當然不是!”諸伏景光感覺腦仁隱隱發疼,強調道:“這原本就是你的外套!”
雨宮清硯看著那件衣服,眨了眨眼。
又思索了一會兒,直到腦海中模糊地浮現出一個藍色的身影時,他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啊,那個穿著藍色外套的人!”
諸伏景光:“……”
所以那家夥其實完全就不記得那件事了,虧得他因為麥芽威士忌的諸多傳聞還特意將這件外套保留了下來。
諸伏景光歎了口氣,不準備再去思考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他淡淡道:“總而言之,既然你已經來了,那就把你的東西一起帶走。”
“那天的任務是穿藍色的衣服,多虧有你在場。”雨宮清硯笑道:“這麼看來,我們兩個還真是有緣分呢。”
“什麼意思?”諸伏景光沒聽懂那句話的具體含義,他自動過濾掉了有關緣分的無稽之談,皺眉道:“那天的任務是暗殺某個……”
“那是你們的任務,不是我的任務。”雨宮清硯十分自然地打斷道。
諸伏景光有些無語,他開始思考或許自己就不該試圖與公認的聽不懂人話也不說人話的麥芽威士忌進行溝通,那天的那個任務麥芽威士忌分明就在參與名單之列,但是搶了他的外套以後,那人就像個沒事人一樣自顧自地離開了。
那件事對他來說足夠印象深刻,除了突然冒出來個人要跟他交換外套以外,也正是因為麥芽威士忌的任性離開,他才得到機會代替麥芽在那個任務中的位置,第一次在組織中嶄露出頭角。
雨宮清硯承認自己對這件外套根本就沒什麼印象了,面對已經送到手邊的外套,他並沒有抬手接過,而是微笑道:“麻煩你再幫我保管一段時間吧。”
對方並沒有額外再解釋什麼,隻是很直白地提出了自己的訴求,諸伏景光說不上來那種行事風格究竟是好是壞,但看著那雙隱藏在鏡片之下的靜謐的墨綠色的眸子,半晌,他最終還是緩緩將手收了回來。
那家夥畢竟是麥芽威士忌,還是不要跟那種性格古怪又底細不清的家夥起什麼不必要的爭執為好。
更何況那件外套已經在他的衣櫃裡掛了許久,也無所謂再多放一段時間了。
諸伏景光分神想著,麥芽戴的那副似乎隻是平光鏡。
不過他本身視力良好,身邊也鮮少有戴眼鏡的朋友,隔著一段距離,也實在難以辨認清楚。
“蘇格蘭。”
諸伏景光回過神,站在原地沒動,也沒有做出任何言語上的回應,或許是因為他取得“蘇格蘭”這個代號不久,還沒有完全習慣這個新名字,又或許是麥芽念出那個名字時的語氣並不像是在稱呼他,而是很單純地在念出那幾個音節。
“蘇格蘭。”麥芽威士忌毫無意義地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這一次,諸伏景光終究還是開了口:“什麼事?”
“沒什麼,知道有人拿到了這個代號,就忍不住想見見。”
以麥芽表現出的一係列反應,不難看出他對“蘇格蘭”這個代號的在意,諸伏景光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問道:“這個代號有什麼問題嗎?”
那人微微一笑,沒做過多的解釋,隻是回答:“是個好名字。”
說罷,又是熟悉的套路,代號麥芽的男人十分自然地終止了話題,轉而說道:“對了,畢竟我是來做客的,所以稍微帶了點禮物,放在廚房了。”
“回見。”
沒有再留給他什麼詢問的餘地,房門被打開後又迅速關上,不請自來的客人消失在玄關。
諸伏景光先是從貓眼觀察了一下門外的狀況,確認那人是真的離開了,又快步去到窗邊,透過玻璃,他看到了稀疏的人流中麥芽威士忌離去的身影。
“莫名其妙的家夥。”他喃喃道。
他對那個代號為麥芽的男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莫名其妙,在許久後的今天,新一次的見面裡,這一印象不僅僅是得以延續,甚至還頗有加深。
那個身影已經徹底消失在視線裡,諸伏景光離開窗邊,他忽然想起那人臨走前留下的話,腳步一轉,走進廚房。
他自認在廚藝這方面還算擅長,但畢竟情況特殊,是以真正使用這間廚房的頻率並不高,更多的時候他會選擇買一些速食便當或者隨便找一家店吃點快餐,那能節省許多精力和時間。
餐桌上擺著一個紙袋,諸伏景光稍微辨認了一下,輕鬆得出了那是開在他的安全屋附近的一家早餐店的外帶包裝的結論。
他將那個袋子拿起來,裡面是一份很常規的早餐,不過已經微涼了。
按照他醒來見到麥芽的時間來推算,本該不至於會涼到這種程度,想起那人提到的還在客廳坐了一會兒,那麼麥芽進入他的安全屋的時間可能比他想象中還要更長一些。
將裡面的東西一一取出來後,他才發現在紙袋的最底部還壓著兩盒藥。
“退燒藥和消炎藥嗎……”
他將那兩盒藥來回翻看了幾遍,沒發現什麼異常的地方,似乎真的隻是兩盒很普通的藥。
雖然有些浪費食物,但他還是沒什麼猶豫地將那份早餐扔進了垃圾桶。
現在的確是該吃早餐的時間,但他還不至於放鬆警惕到會吃一個莫名其妙找上門的組織成員帶來的食物。
至於那兩盒藥……
諸伏景光思索了一會兒,最終將那兩盒藥連同麥芽留下來的外套一起收進了櫃子裡。
與早餐同理,雖然從理性角度分析,他目前的身體狀況的確是需要吃點藥了,但是麥芽的目的不明,與麥芽有關的東西當然也不能入口。
做完這一切,諸伏景光稍稍緩了口氣,從安全屋裡翻出儲備的藥物。
在上一場任務裡他受了些不輕不重的傷,不太走運,傷口的愈合狀況得並不如預期中好,已經有些發炎了。
他將發苦的藥片和膠囊混著水咽下去,將筆記本電腦拿了出來。
頭有些昏沉,不過帶來的影響並不大,至少思維還是清晰的。
他打開一個加密文檔,找出一段視頻。
清晰的影像很快就出現在屏幕上,畫面中,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十分放鬆地坐在沙發上。
諸伏景光將進度條往前調了幾次,最後乾脆往前多調了一大段,這才終於看到點彆的畫面。
他一邊嚼著面包一邊看那段視頻。
麥芽威士忌打開門,進入屋內,打開鞋櫃換上室內拖鞋,走到臥室門口敲了敲門,但沒進去,轉身去沙發上坐了一會兒。
大概是等得太久了,一段時間後,麥芽威士忌再次來到了臥室門口,在敲過門後,這一次他推門走了進去。
諸伏景光瞄了一眼時間,快速調出了同時間段下臥室內的監控錄下的視頻。
麥芽威士忌站在床邊,先是俯身看了他一會兒,而後突然伸手碰了一下他的額頭。
就這麼又站了幾分鐘,那個身影離開臥室,回到了客廳。
諸伏景光差不多可以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直到許久後才意識到麥芽威士忌的闖入,傷口發炎伴隨而來的低燒讓他的敏銳性大大降低,一直到現在,其實他的大腦也仍舊有些昏沉。
吃過藥後,反而愈發困倦起來了。
諸伏景光捏了捏鼻梁,繼續看了下去。
麥芽威士忌在客廳又坐了一會兒,突然起身,在玄關換了鞋,離開了他的安全屋。
他連續按了幾下快進,果然,一段時間後,那個人又大搖大擺地開門走了進來。
筆記本電腦裡清晰地傳出一道聲音——
“我回來咯。”
這完全超出客人的範疇了,那家夥分明已經把自己當成房主了吧。
諸伏景光嘴角抽了抽,又忍不住分神想,他的安全屋的這道鎖究竟是有多好撬開,麥芽才會這樣來去暢通無阻。
視線突然捕捉到一個熟悉的紙袋,諸伏景光眼疾手快地按下暫停鍵。
他後知後覺地想到,原來那些所謂的禮物是麥芽突發奇想臨時去買回來的。
怪不得在最開始的視頻裡沒有發現這個紙袋的蹤跡,諸伏景光摸了摸下巴,解除暫停。
把東西放在廚房的餐桌上後,麥芽威士忌就再次回到了客廳靜坐。
以三倍速看了一會兒後,那個身影終於再次動了起來。
諸伏景光的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目光盯緊那塊稱不上大的屏幕。
麥芽威士忌起身來到臥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這一次麥芽沒有離開,先是在床邊站了一會兒,而後十分不客氣地找了個位置大搖大擺地坐下,似乎是準備就這樣等到他醒來。
大概在五分鐘後,他悠悠轉醒,一睜開眼便與一個眼鏡反著光的家夥對上了視線。
“早上好哦,我來做客了。”熟悉但混雜著一絲電流聲的聲音再次在房間內響起。
再之後的事情他就都有記憶了,諸伏景光揉了揉太陽穴,將電腦合上。
就算是因為發燒降低了敏銳度,鈍化到這種程度也未免太過了些……不,或許也和麥芽本身有些關係,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察覺到了,那個人很會收斂自身的氣息。
他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如果不睜眼去看,即使是在蘇醒狀態下,似乎也很難察覺到麥芽的存在。
對時常接手暗殺任務的組織成員來說,能夠將自己與外界環境融為一體是一個很難得的特質,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有什麼技巧,如果可以將這種能力化為己用,那也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他思索了一會兒,腦海中閃過的重重景象與道道思緒最終化還是為了一句話——莫名其妙的行為,莫名其妙的言語,莫名其妙的禮物,莫名其妙的家夥。
諸伏景光站起身,抬頭間,目光正好對上玄關處的那扇門。
他的動作頓了頓,若有所思。
*
安室透一步步走上台階。
好友在上一場關鍵任務完成後成功取得了“蘇格蘭”這個代號,雖然這是件好事,但從他收集到的情報上看,好友也受了不算輕的傷。
不過在通話中,好友並沒有向他提及這方面的事,隻是說一切順利。
把美國那邊的任務處理完後,他終於尋到機會和好友見一面,除了恭喜對方取得代號,還可以順便確認一下身體狀況。
走到五樓時,安室透依稀聽到樓上有什麼細碎的聲響,他微微皺眉,加快了腳步。
他來到六樓的樓梯間,一轉身,目光觸及那個半蹲在敞開的房門旁的熟悉身影,脫口而出道:“hiro?你在做什麼?”
“嘶,好像也沒有很容易撬開的樣子……”
安室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