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電話號碼,隔天梁晟便帶著一摞資料卷宗上門請教了。
蔡先生全名叫蔡龍,據說是犯罪心理學研究領域的專家,名字後跟了無數頭銜。雖然梁隊長嘀咕了一句,“我怎麼沒在公安係統內部聽過蔡先生的名字。”
嘀咕歸嘀咕,還是上門拜訪。
“梁隊,這是人家的百科資料,我給您念一下。”
小蔡拿出手機,用抑揚頓挫的聲調道:“蔡龍,犯罪心理學領域領軍人,他於上世紀赴美學習,擁有心理學博士學位和犯罪學研究碩士證書,在世紀初曾擔任過華南警校兩年的教授,也曾多次為警方出謀劃策,提供不小的幫助。”聽聽這履曆就十分豐富。
“華南警校?”梁晟吃了一驚,“那後來怎麼不當了?”
他是華北警校畢業的,華南華北這兩地方都有省屬警校,培養了不少優秀的人民警察。蔡教授能在華南警校擔任教授,實力絕對是全國頂尖的。
“百科沒說。”小蔡把百科拉到底,發現確實沒有提及蔡先生為什麼離校,這也正常,名人百科主要概括人物經曆,難道要事無巨細地將每件事的來龍去脈寫清楚嗎?
“也許是想專心學術研究吧,寫期刊論文之類的?”小蔡提出了一個非常具有說服力的猜測,梁晟佩服地點了點頭,也對,有人喜歡混在一線,有人喜歡混在幕後,你說不在一線拚搏、不在崗位上教書就是不熱愛這份職業了嗎?並不是如此,大家同樣都在自己的領域發光發熱、揮灑汗水。
“我回頭找蔡先生的論文拜讀一番。”要知道一線奔波多年後,警務期刊他都多久沒翻閱了。
見自家隊長滿意了,小蔡片刻後繼續道:“粉絲稱蔡教授為‘犯罪之眼’、‘罪惡克星’,據說他的肉眼能看破人心……”
聽到這裡,梁晟也沒什麼反應,公安係統內部常常會用這樣形容詞,比如治安警叫“保護之手”、技術警叫“痕跡之手”、“現場之王”,刑警叫“懲罰之手”,精英警察是“精銳之師”,交警是“守護騎士”等等,每一個稱呼都令人熱血沸騰。
他隻注意到一個細節,“粉絲?”
一個教授還有粉絲?
“沒錯梁隊,蔡先生在短視頻社交平台上有一百多萬關注呢,幾乎每隔一周就發布視頻,人家名氣很大。”
“學生幫他發的還是他自己發的?”
“當然是他自己發的。”
梁隊長一時有點感覺不對勁:“……”
一個擁有百萬粉絲的專家,這似乎與他想象中醉心學問、高風亮節,潛心犯罪學領域的學者不太一樣。
“到地方了。”
蔡先生熱情地歡迎了他們,“梁隊長,你昨天晚上發我的資料,我已經看過了,這果然是兩起性質極為惡劣的命案,凶手應該是同一個人。”
一聽案情,梁晟也沒心思想那麼多,他一顆心隻為命案牽腸掛肚,十天的期限他必須爭分奪秒,“沒錯蔡先生,我們局裡已經把
兩起案子並在一起偵查。”
昨天他聯係上蔡教授,發了一些資料,這一次他把卷宗親自帶過來。因為蔡龍教授並非公安係統內部人士,沒有任職,梁晟不能向外人輕泄案情細節,隻能現場帶來看了,事後又帶走。
這個案件性質也十分囂張,城市殺人,還是遊戲殺人。
沒錯,那所謂的審判書,在警方看來不過是一個殺人的理由。這個凶手在選擇行凶時自以為大義凜然。
有遺留在現場的證物,卻無法提供線索。一切到這裡就斷了,陷入了瓶頸期。他才病急亂投醫。
蔡先生:“我明白梁先生的憂慮,這個案子不簡單,在物證缺乏線索的時候,我們必須思考分析凶手的履曆過往,犯罪心理學就是發展心理學的一個特殊形式,我們深究根本原因、突發原因和社會層次的原因,探討凶手是誰,他又為什麼這麼做,是什麼刺激他做出這樣的惡行,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長久瘋狂壓抑後的爆發……”
一番話下來,給了梁隊長和小蔡一種我在上課的恍惚之感。好在聽了半天差點遊神之際,總算有收獲。
“結合了梁隊長今日帶來的資料,我給他進行了側寫。”蔡先生拿過一張紙,梁晟這才驚醒,如獲至寶地捧著這張紙。
【我推測凶手應該存在某種病態心理。】
沒錯!他們警方也這樣認定,凶手是一名反社會人格,感情膚淺沒有良知,犯罪精明又善於謀劃。
連警方在最初涉足死者陶華家時,看到假監控都心裡一頓,凶手卻敢大搖大擺偽裝成服務人員進入,說明他早就摸排好了地形和現狀,知道那一個充滿“威懾力”的監控實際上不過一個徒有其表的空殼。
【他可能原生家庭遭遇過不幸,被虐待或者有缺陷,導致他人格不健全,成年後舉起屠刀向無辜的人】
俗稱有一個不幸的童年。也許有人會想說,不幸的童年不背鍋,我們也有不幸的童年,可我們後來成長為一個三觀正常的人。實際上,隻是大多數連環殺手,都經曆過“不幸童年”創傷,後續無數凶手無師自通學會了賣慘,導致世界各地人民都習慣了凶手有一個“很壞的童年”為借口實施犯罪作為刺激因素。
【可能是成長環境、突發變故或者外界刺激】
【他應該在20-30歲之間,本地人,有交通工具,高等學曆,推測與父母不和睦,這是一個性情自負、傲慢、殘忍的男人】
【凶手一定精通互聯網技術,他在網上衝浪捕捉獵物】
“……”
梁晟聽著蔡教授一條又一條地講述,腦海裡逐漸勾勒出一個凶手模糊的形象,漸漸地,他激動心情又回歸平靜,因為他發現,這些側寫他們也側出來了,而且這些說法不是他們昨天發蔡教授的資料嗎?
導致再看這張側寫畫像,梁晟心中頓生出一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好似喝白開水般沒滋沒味的感覺。
梁晟自認是一個大老粗,沒什麼細膩的文化,他找不到更恰當的形容詞了,他想
抖一抖這說話語調很慢的教授,希望他能抖落乾貨,最好告訴他凶手的樣子、行事軌跡和犯罪動機,他的下一場犯案周期等更加至關重要的東西,他們警察要預防,結果半天隻能抖出一兩句算是精華的東西。
現代網民也許能懂這種心情,40分鐘的長視頻,結果就兩分鐘是精華,偏偏為了這2分鐘的精華,必須忍耐38分鐘的煩躁。
“梁隊長,我隻能告訴你,凶手很可能近期會繼續犯案。”蔡教授臉色高深莫測,語氣非常篤定道。
梁晟有點急了,這誰不知道,殺人會上癮,凶手不會停止自己的行為。
他們神經緊繃如臨大敵,想知道凶手下一次犯案的具體時間。
陶華死於2.14,秦宇等三名受害者死於2.17,那下一次難道是2.20?警方不敢打包票,因為犯罪分子很可能不會按計劃來,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摸清楚凶手心理很重要。
蔡先生後來又誇誇其談了半個多鐘頭,梁隊長終於明白了——這個專家完全是一個水貨!一天的時間就這樣沒了!
他憤怒的眼神瞪向小蔡,小蔡也很驚慌,他也沒想到是這個結果。不應該啊,都說“盛名之下無虛士”!
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邊,這蔡教授說了一堆有用的沒用的,寬泛又不具體,唯獨一句話應驗了。
“凶手再次犯案。”
……
“梁隊不好了,麗生小區一家倉庫發生了死者!”
這是一名喝醉酒的路人發現的,路人搖搖晃晃地走到倉庫前,因為腹部翻江倒海,他找了個地方蹲下嘔吐,然後他吐完發現倉庫門下在黑夜中滲透出一片黑紅。酒意上泛,路人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傻乎乎地摸了一下,放到眼睛前,才發現是一灘黏稠到快要乾涸的鮮血。
案發時間太過突然,還是晚上十二點。
警方接到報警電話,連忙趕到,聽路人說鮮血剛凝固,他們擔心凶手還在倉庫內,便握著槍衝了進去。
這個倉庫不大,視線昏暗,就是堆放的東西多。
往裡走,血腥味越重。等到眼前一幕儘收眼底時,三大隊全員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一個男人被綁在椅子上,他面前是一個綠色麻將桌,上面擺滿了撲克牌和綠玉麻將,男人早已經沒了呼吸,十根手指被切掉,腳下更有尿臊味和大片暗紅的鮮血。
又是熟悉的審判書和宋體小四,反社會人格的變態凶手留下隻言片語。
【我殺了這個男人。
他的罪名是濫賭成癮,以一人吸乾全家的血,導致家庭破裂、父母餓死,兒女為高利貸發瘋,他是罪惡之源。
一個不孝不忠無心之人,我隻能選擇用我的手段,親手製裁他。
執行日期:二月十九日
刑罰:放血而死
執行人:river】
屍斑沒形成,說明死亡還沒超過兩小時。換言之,路人報警時,命案正好發生不久,
幾乎是前後腳。
殺人時間是2.19號,還沒到2.20呢,他們甚至來不及布局,這說明什麼……
說明凶手殺人的冷靜期縮短了。
原本是三天,現在是兩天。
這種心理可以理解,因為第二次命案警方沒有及時抓到,這種食髓知味的得意感會促使凶手做出更多。
南流市卷入一場腥風血雨。
封鎖了現場,回到警局,辦公室裡氣氛凝重到了極點,壓抑的情緒籠罩在所有人肩頭:十天不到,三起不同地點的命案!
這事也終於上了報紙。
一名女警面前放了一份《南流晚報》,上面詳細記載了這令人震驚的三起命案,紕漏了一些案情細節,尤其說了一句“凶手還在潛逃”,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後續被網媒轉載,新聞熱搜上本地滿城風雨。
報紙這幾年逐漸落寞,他們不是想刻意販賣不安,通過民眾的不安來提高銷量,而是民眾擁有知情權。
當然了,他們也看到了局長在報紙上征求線索、提出懸賞,並安慰民眾不要恐慌,市局保證十日內破案。
如果說之前隻是警局內部要求期限十日,如今這是明令了。警局成員也在數據庫重點排查一些有過報複社會前科的前嫌疑人。不過案情還是沒有進展,警局壓力越來越大。
他們隻能翻看一切現場記錄,幾乎要把文件夾翻爛了。
梁晟狠狠抽了一根煙,看報紙,把自己坐成一座雕像,連煙屁股都要燃儘了也沒回神,一雙眼布滿了蜘蛛網般的紅血絲。
“梁隊,你兩天沒合眼了,睡一下吧。”
梁晟五天沒洗澡了,稍微有點味兒,他拿煙壓了一壓,精疲力儘道:“彆叫我梁隊了,過年期間發生這種事,這案子再不破,我得引咎辭職了。”當然沒那麼誇張,也相去不遠,許多老警察會愧疚到自己辭職或者申請調崗位。
“不會的,局長也說了,南流市好幾年沒出過連環命案了,這案子不簡單。”
一籌莫展之際,小蔡砰的一聲推門進來了,腳步風風火火:“有救了梁隊!局長給我們找了外援!”
三大隊警員眼睛一亮,紛紛站了起來:“外援?什麼外援?”
局長這些天不但把一隊、二隊的人手抽給三隊,還找了省廳請外援來協助他們?局長真是愛他們!
小蔡神色非常興奮:“具體不知道,隻知道是一名專家,據說隻要他出馬,案子一定會破。”破案率百分百啊,說出去都要脖子後仰肅然起敬。
專家?
梁晟本來也激動,一聽到這個詞心猛地沉下去,他感覺自己都有些後遺症了。
“局長馬上過來了,你們聽他細說吧!”
說曹操曹操到,局長走了進來,神色同樣凝著喜悅:“我隻是試探著向省廳申請,沒想到真把人請來了。這是省廳派來的專家,人家破過許多大案,是國家公認的‘犯罪之眼’、‘罪惡克星’,據說他的肉眼能看破人心、捕捉罪惡……
”
梁晟:“……?”
小蔡:“……?”
局長低下頭,恰好看到這兩人不給面子,不滿道:“你們這什麼質疑的表情?我廢了老鼻子功夫,特地給你們請的外援。”
沒有,隻是這段話他們剛剛聽過……一模一樣的原話。梁晟面上沒說什麼,心下卻對這些溢美之詞的話語充滿質疑,說實話他之前聽到什麼破案率百分百這種話,都感到誇張離譜,字裡行間充滿了沉甸甸的水分。
當過警察的都知道,世間總有懸難疑雜案,無論什麼案子百分百都能破,那都不是人了。
“人家可能明後天過來,具體行程我到時候發群裡,人家一路過來很辛苦,你們不能怠慢人家。”
小小年紀就要跨城市,確實挺不容易。
另一邊,江雪律本來在家休息,大過年的他沒地方可以去。
周眠洋發來消息:“阿律,你作業做了沒?”
“還差一科,我明天做。”實際上早就能做完了,可他沒忍住去研究懸案卷宗了,順便破了40年的案子。
“哪一科?”
“化學。”
江雪律其實挺喜歡化學,化學卷子他每一次都是留到最後再做。就在這時,他收到了一通組織的求助電話。
“小江同學,你過年期間有時間嗎?南流市連續出現三起十分棘手的命案,南流市局希望你能為他們的警員提供幫助。”
江雪律當然有空,一聽需要幫助這話,他立刻答應下來。一旦涉及犯罪,無論何時何地,他都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