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好一陣兵荒馬亂。

最初會議室眾人還將信將疑,看到那幅畫後,一個個如同被掐住了喉嚨不知道該怎麼發聲——這完全是一幅肖像畫,精準得栩栩如生,連人的頭發、眼神和眼角那顆痣都沒有放過。

這幅畫到底是誰畫的?

如果他是目擊證人,畫的是凶手,驚鴻一瞥也不可能畫出這樣的神韻。難道凶手是杵在他面前,老老實實讓他畫的?這更不可能!

更離譜的是,旁邊還有車牌號、出沒地,就差把家庭住址和身份證十八個數字寫上了,完全不是惡作劇的水準。

一旁的技偵早已按耐不住,搶先搬出電腦,在浩如煙海的數據庫中輸入車牌號和家庭住址,果然電腦上出現了一張人臉,與畫像如出一轍。

“真有這個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局裡直接沸反盈天。

眾人瞠目結舌,明明是極為輕薄的一張紙,傳遞到自己手裡忽地重若千鈞,心中惶恐又激動。

是誰知道他們局裡被下了一個月破案的軍令狀,於是雪中送炭送來這樣一幅畫。

如果畫像信息屬實,彆說一個月破案了,兩天內破不了案都是他們瀆職!

原稿很快落入隊長手裡,秦居烈仔細端詳,不同於複印件的冰冷、不易磨損,原稿是用鉛筆畫的,旁邊的字跡漂亮又鋒利,整齊清晰,力透紙背,隱約可見風骨。

竟是手寫字。

見字如見人,仿佛寫下這些字的人,是一個有性格的人,他的筆,就像一把出鞘的刀。

秦居烈意識到後,覆有厚繭的手指不再過多觸碰,會把那風骨凜冽的字糊花。在刑警隊一線工作多年的男人,隻覺得這手字賞心悅目。英華中學的老師們也這樣認為,悅人心目的字,總是受人青睞。每一個閱卷老師也樂意,在本身就格外優秀的基礎上,增加一些卷面分。

“這幅畫是誰送來?”

秦居烈這樣問,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恐怕是那位救了三個孩子的熱心市民。

技偵熟練地調取監控,這一次不是公共電話亭,而是各大分局門口的常設監控。

人來人往的街道中,果然出現了那熟悉的身影,黑色衛衣和棒球帽,低調地遮擋住面貌。對方朝警局投遞了那幅畫後,轉身離開,順著節假日的遊客人流,再度淹沒於人海之中。

秦居烈微低著頭,盯著監控錄像,監控的光或明或暗映在他高挺的眉骨上,因眼眸深邃、鼻梁挺拔,讓他看上去十分專注。垂眸間,目光一如往常有思考,幾絲黑發晃在眼前,遮擋住那一縷深思,兩道眉宇鋒利又英俊。

秦居烈作為刑偵隊長,他的眼神往往隻會為犯罪分子那般專注。

那段監控播完了,他移動鼠標,又把進度條重新拉回來,反反複複看了幾遍。

這個年輕人似乎怕警方不重視他投遞的東西,往各大分局都投遞了,可以說膽大心細,幫助警方良多。死案變活案,

三條人命,還直接告知凶手是誰。

蔣飛小心翼翼地拿起畫卷,臉皮因激動而發顫,忍不住抬頭:“秦隊,你怎麼看?”

秦居烈也絲毫不隱瞞:“我想給他頒發錦旗。”

蔣飛臉上掛笑:“嗨呀——我也是這麼想的,等領取賞金那一日,我還要跟這麼熱心的小夥子握手。”不握上十幾二十分鐘,都無法表達他的激動之情。

似乎看夠了,秦居烈終於停止播放監控,他開口:“走吧。”

他手裡依然拿著那幅畫,他自己握著原稿,令人再複印了百來份發下去,“嫌疑人肖像畫每人一張,結合側寫資料,在全市範圍內進行搜捕,吩咐下去,一旦發現此人,立刻進行抓捕。”

警方的稱呼一向嚴謹。

哪怕心裡已經認定此人就是真凶,法院還未判有罪,隻能用嫌疑人來稱呼。

齊翎資曆小,在人擠人中,最後才看到畫,這一看他先是皺眉,感覺這畫上人十分眼熟,恨不得伸出手拍自己腦門,讓自己趕快想起來。後電光石火之間,他想起來了,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輕輕地吸了口氣,“這個人我見過,在案發之前——在一所幼兒園門口。”

這一聲格外突出,眾人立刻把目光投了過去。

“你見過?”秦居烈警覺地望向自己手下的這個新人,口吻嚴厲,“那你怎麼沒有盤問他?”

齊翎羞愧地漲紅了臉。

“我也見過他。”另一名警員與齊翎面面相覷,“在海心街。”由此可見凶手何其囂張高調,他絲毫沒有隱藏過自己的行蹤,隨處可見他的身影。

蔣飛差點跳腳了,“你、你們那麼多人見過,沒一個人懷疑這人有問題?”口氣十分恨鐵不成鋼。

對啊為什麼沒有懷疑過這個人,不少警員從苦笑懊悔的情緒中升起一股茫然,然後他們想起來了——

他們在大太陽底下走過去,躋身熙熙攘攘的街市,穿過人流擁擠嘈雜的斑馬線,想要例行調查一番,卻劈頭蓋臉迎來了一頓訓斥。

犯罪嫌疑人先發製人,置於道德製高點,對他們怒目而視,進行指責,“你們快點把人抓到吧,我很擔心我的孩子。”

——對方塑造了一個憂心如焚破口大罵的父親角色,與心思縝密、計謀深遠的殺人綁架犯截然不同,輕輕巧巧就把自己摘了出去。

果真是詭計多端,將狡猾刻入了骨髓。

——

這一日風和日麗,市中心的某處大樓,員工們已經開始了陸陸續續複工。

周霽在照鏡子。

他身材高大,剪裁合身的西裝穿在身上,襯衫領帶一絲不苟,皮鞋鋥亮不染一絲塵埃,他的手表刻度清晰,不會延誤一秒。

無名指上的銀戒指,早已取下多年。

他從家中走出去,人人都知道,他是一名體面的職場精英,他也沒有辜負自己的職位,年紀輕輕爬到了總監的職位,再往上便是高級管理層。

他還能往上爬,可野心勃勃的他

決定,暫時讓出這個位置,止步於此。

鄰居見了面,向他打招呼:“周先生,聽說你的出國申請批複下來了?”

周霽露出笑容:“是的,前兩年就在申請了,今年才正式通過。”鄰居腦補了一下其中不易,“那小傑豈不是要跟你出國了?孩子能適應國外的食物和氣候嗎?”

周霽面容緩和:“正是為了孩子,我才申請出國,國外有技術更好的醫生和治療手段,能給小傑看病。我谘詢過國外的醫師了,針對小傑這種情況,國外建立有一套專門的治病流程。”

鄰居聽了,唏噓周先生真是不容易,為了小傑這個發育遲緩的孩子,終日忙碌奔波不說,還煞費苦心。

“那你們日後還回國嗎,會賣房子嗎?”

周霽不動聲色道:“會回國的,房子要保留下來。等孩子治好後,我就帶他回國。”這幾年遠走高飛隻是暫時蟄伏,種種計劃,他早在幾年前就開始籌備了。多年後等警方偃旗息鼓、卷宗塵封,他會再度回國。

“那你們什麼時候出國?”鄰居不知周霽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臉上寫滿了依依不舍。

“一年後,等小傑從幼兒園畢業。公司也暫時離不開我,我對這家公司很有感情,打算這一年儘善儘美。”

為什麼等一年?如今是風口浪尖,不能動。

可他輕輕幾句話,就營造了一個溫和儒雅、彬彬有禮又重情重義的好男人形象,至於背地裡他冷酷自負、手段殘忍,掌心沾滿了鮮血又如何,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懷疑他。

簡單的寒暄過後,他前往了公司。

一路沒有發生什麼波折的事,可他的眼皮卻不受控製地跳動,似乎在提醒他什麼。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周霽不是一個迷信的人,或者說,他還沒到十八年後迷信的地步。

人是會變的。

他中年遠走高飛出國後,多年後回國,在一處滾滾江水他忽然頓悟,“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從此他開始燒香拜佛,熱衷慈善,想減輕自己手中的罪孽。

如今的他,手裡沾染了幾條人命,還能徹夜安睡,沒有半點負擔。

不過他的預兆似乎是正確的,他今日一踏入公司,就發現氛圍不對,員工們心不在焉、交頭接耳。

他微笑著喚來一名女助理,“發生什麼事了?”

女助理在整理東西,小聲道:“樓下來警察了。”

眾人不知所措,連忙整理起了辦公桌,手裡總有幾張報表不能見光,他們擔心來的是經偵。

此話一出,這下不止眼皮了,他眉心猛地一跳,轉身就想走,可惜遲了一步。說曹操,曹操到。

一群身穿藍色警服的警察已經到了現場,周霽抬起眼睛,氣息一凝。

為首之人出乎意料的年輕,那眉、那眼,那唇,棱角分明風範逼人,掏出警官證的動作十分熟練利落,氣勢極有魄力,他與人握手,幾乎是一觸即離。

給人第一個印象:久經一線的刑警。

對方似乎看到了他,視線筆直地望了過來,仿佛能透過他一身嶄新的西裝,看見他皮下血肉,直直射進心臟。

一種連衣帶皮都要被刮下來的鋒芒。

“周先生。”秦居烈走過來,那雙黑眸深邃又犀利,“我們手頭有一個案子,有事需要你的配合,方便跟我們走一趟麼?”

大庭廣眾之下,這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更彆提,當刑警隊長這樣強烈地盯著某個人時,對方根本無處遁形。

周霽冷靜道:“這名警官我可以配合,不過我今天剛來,請容許我交接工作。”

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裡鎮靜自我剖析,按照他的計劃,警方不可能懷疑到他,他內心有一種不在計劃中的焦躁。

在他交接工作時,他跟女下屬交流,門外有兩個警員虎視眈眈地把守,這是什麼待遇,這是擔心他潛逃的犯罪嫌疑人待遇。

周霽就知道了。

警方這不是普通的配合調查,是徹徹底底在懷疑他了——他何其自傲的性格,心裡忽然湧現一股陌生的墜淵感,天旋地轉般湧來,好似有什麼東西脫離了他的掌控。

正如他少年時期,手握在地球儀上,幻想著這顆球為我所轉,這顆球卻脫離了旋轉,從支架上跌了出去。又如他前段時日與警方下棋,他自認為是與警方勢均力敵的執棋人,各自在天平的一端,棋盤上擺滿了無足輕重的棋子,不會有任何暴露的風險。

可卻有人從上帝視角走了過來,蠻橫地掀翻了這盤棋盤。棋子落了他滿身,也將警方的視線倏地朝他身上轉移。

為什麼?他天衣無縫的計劃中,唯一的紕漏可能是何柯柯,可那孩子也無法構成威脅。到底是誰,將他暴露——?

明明這個世界上那麼多懸案未破,根本不差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