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嶼和周宇昂兩人的訓練雖然是在少年組的訓練場地,但訓練並不與省隊的少年組共同進行。
關於蘇嶼和周宇昂兩人的基礎情況,用裴定山的話來說就是‘都不行,都得練’。
當然,練歸練,卻肯定不是胡亂訓練。裴定山單獨為周宇昂和蘇嶼兩人都設置了不同的訓練方案,用以針對兩人不同的特性。
例如針對蘇嶼的訓練,其中強調的暫時還不是高負荷的訓練方案,對於蘇嶼當前的身體情況,需要在有限的訓練強度下給予他身體足夠的訓練刺激,同時要給他的身體留下足夠的恢複、調節空間,讓蘇嶼既可以在有效的訓練中得到體能、力量、速度等各項能力素質的提升,同時也不至於對身體產生過大的負荷量。
而針對周宇昂的訓練方向則完全不同。
裴定山在訓練前就對周宇昂提出了第一且唯一的要求——忘掉你過去學過的所有技巧,包括你的主動用力腿也就是你的起跑腿也需要重新調整。
聽著前面的話時,周宇昂還樂顛顛地表示‘沒有問題’,等聽到要換起跑發力腿時,周宇昂的臉色才真正變了。
對於短跑運動員來說,起跑發力腿前後的變更可不是一件小事兒,經過多年的訓練學習,起跑發力腿對運動員來說就像是右撇子的右手一樣,已經是深深刻入骨髓的習慣本能了,想要更換起跑發力腿是不亞於抽筋洗髓的痛苦過程。
又或者說,這樣的學習過程就是要讓周宇昂重新開始學跑步的一個過程。
周宇昂在怔了一下後,第一次對裴定山問出了‘為什麼’。
裴定山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同樣在一旁的蘇嶼,點點頭後看向周宇昂:“今天知道長嘴了?”
蘇嶼聽著裴定山對周宇昂的冷面吐槽,默默抬眼,看向了怔住了的周宇昂。
周宇昂這會兒收起了平時活蹦亂跳的爽朗模樣,臉上的神色都比往常要鄭重嚴肅了許多,看得出來,裴定山提出要他更換發力腿的這個要求對他的衝擊很大。
“教練,您帶我們做過體測,我的右腿力量比較大。”
裴定山翻了翻手裡的作訓冊,將記錄著周宇昂數據的那一頁亮了出來:“相差無幾。”
周宇昂仍舊在爭取:“但是我這麼多年都是用右腿作為主動發力腿,我對於右腿發力已經非常適應,這對於我的起跑反應速度有益……”
裴定山看了他一眼,平靜道:“你一直以來使用習慣的並不代表就是正確的,如果你認為當前的起跑發力腿就是對你最好的,那麼實際上你甚至並不需要再來找我訓練。”
“我知道,國內的教練對於起跑發力腿的選擇並不嚴格,絕大多數教練都讓你們依照自己的習慣來做出選擇,但是你是否觀察過,在國際賽場上,頂尖選手絕大多數采用的都是以左腿作為主動發力腿?”
周宇昂這會兒再度怔住,然後搖了搖頭:“……沒有。”
“我在布萊德學院學習時,曾經閱讀過這樣一組數據——采用左腿作為主動發力腿時,運動員普遍能夠獲得更快的反應速度,這個數值從80毫秒到100毫秒不等。”
“當然,或許你當前的實力並沒有到需要追求這80毫秒到100毫秒的時候,但當有一天,你距離全國紀錄甚至亞洲紀錄都已經很近時,你的速度卻遭遇困境,那時的你或許就能讀懂這100毫秒背後的意義了。”
周宇昂聽著裴定山的話,有些發愣。
從這些天的受訓情況來看,他原本以為裴定山更看重的是蘇嶼,他作為一個撿著便宜一起受訓的‘巨型掛件’,教練能夠給他單獨的指導已經很好。
但裴定山的這一番話卻讓他忽然驚覺,事實上裴定山並沒有不看重他,對於他的訓練以及未來,裴定山從一個教練的角度,同樣為他考量了許多。
就在這時,裴定山才收起手裡的作訓冊,道:“是現在跟著我更改你的主動發力腿,還是等到以後你的肌肉記憶更加深入骨髓時因為可能出現的成績困境再來更改你的主動發力腿,這是你的選擇——決定好了告訴我。”
拋下這句話後,裴定山不再理會周宇昂,而是看向了蘇嶼:“周宇昂的選擇很辛苦,你的選擇也會同樣辛苦。”
“在此之前,你完全沒有任何的訓練基礎,這決定了你所需要學習的內容量會是周宇昂的數倍,同時你的身體條件也決定了你的訓練量必須要少於周宇昂。”
當裴定山將對話的槍口轉向蘇嶼時,蘇嶼也定定地看向了他。
裴定山看出了蘇嶼眼裡的倔強,顯然是不服輸的意思。
他眼裡閃過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滿意,微微頷首,說:“能堅持?”
蘇嶼抿著嘴悶聲道:“可以。”
裴定山笑了下,道:“那麼我希望你能夠做到所有訓練動作都準確到位,用最準確、最具效率的學習方式,來彌補你當前階段體能和身體素質上的不足。”
“不論你用任何辦法,我需要你儘快形成足夠出色的肌肉記憶——但我希望你自我學習的過程中不要超過你的身體負荷。”
“既然你已經答應成為我的課題實驗組成員,我希望你能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嚴格依照我所規定的訓練量進行訓練。”
“我需要的是一個健康的實驗組成員,而不是一個還沒等我的課題得出結論就先將自己傷到的實驗組成員。”
“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蘇嶼聽完了裴定山的每一句話,最終煩悶地應了聲‘嗯’。
他覺得自己分明還衣著完整地站在這裡,卻仿佛被眼前的裴定山看透了——確實如裴定山所料,在他原本的想法裡,他想的是既然自己的基礎太差不如周宇昂他們,那他私下加訓來追趕。
但很顯然,裴定山看穿了他的想法,並且不同意他的想法。
***
“祖宗,你這又是怎麼了?”
中午下訓時,對蘇嶼最了解的江源一眼就看出了蘇嶼的不對勁。
蘇嶼抿了下嘴,道:“沒事。”
江源:“……”
江源無語地揉了揉蘇嶼的腦袋:“行了,就你這樣兒,你說沒事你就看我信不信吧!”
蘇嶼不太開心地拍開了他的手。
江源還是追上來摸了下他額頭:“沒發燒中暑吧?”
在江源的動作下,蘇嶼不得不停下腳步,任他檢查完之後,才悶聲道:“真沒事,就是覺得這個教練很煩。”
未來的國家隊短跑主帥,在十年後都能對著央視記者放冷氣,現在當然也能對著他勒令他遵守各種條款規章。
呃。
知道蘇嶼煩躁的是教練,江源也沒轍了,隻能安撫小祖宗,說:“小嶼你要是不喜歡這教練的話,要麼咱們不練了?”
這語氣,特彆的敗家家長。
就寵溺小孩兒第一名的那種。
蘇嶼沉默無語地看了江源兩秒,然後悶聲道:“我不。”
“好好好,不就不。”
江源眼看著把小祖宗哄得差不多了,然後才鬆了口氣,轉頭看向了另外一個今天碰頭後就一直神思不屬心不在焉的家夥。
“誒,昂子,你怎麼了這是?”
江源一連叫了兩三聲,才一巴掌拍上周宇昂的肩頭,把人給叫醒了過來。
周宇昂直到被江源拍醒,才一把攬過江源的肩膀,嗷嗷哀嚎了起來:“嗚嗚嗚,源子,我好慘啊!”
江源被這麼一個個頭兒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傻大個兒攬住,大熱的天氣又是剛訓練完,那個黏膩的熱氣簡直讓他一陣無語,但看周宇昂這麼慘兮兮難過的樣子,隻好皺著眉頭勉為其難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行了行了,起開,有什麼難受的你就說,彆動手動腳的,不嫌熱呐你?”
周宇昂這才憂鬱地退開腳步,慘兮兮地道:“教練他讓我換主動發力腿,你說這跟讓一個右撇子強行變成左撇子有什麼區彆?”
“但是他說了很多,說什麼肢體是受對側大腦控製的,總之意思就是我換個主動發力腿後,對起跑反應還有之後的動作速度都會有幫助。”
“他說決定權在我,可是真的好難決定啊……”
周宇昂從開始練短跑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是用右腿作為主動發力腿,他的起跑姿勢是右腿在前左腿在後,從發令起跑的那一刻開始,在右腿蹬踩爆發之後,他的左腿先邁出第一步。
這是對他來說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和跑動的習慣。
“我問教練,是不是換了主動腿成績一定會變好——教練他說也不一定。”
周宇昂一臉的痛苦面具:“這讓我怎麼選擇嘛!”
說完,他又有些唉聲歎氣了起來。
江源聽完了,也大概知道了周宇昂的痛苦所在,他剛想安撫兩句,結果沒想到邊上的蘇嶼卻突然開了口。
“為什麼不答應?”
周宇昂愣了下,收起臉上故作的各種誇張姿態,正經了起來:“小嶼,你剛剛也聽到我和教練的討論了,其實我也不是不想答應,主要是我還沒考慮好……”
蘇嶼還是定定地看向他:“你為什麼不答應?”
周宇昂不太懂他們小祖宗怎麼突然這麼執著的在問這個問題,但這一次蘇嶼沒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而是直白地看向他:“你來夏令營的原因,不就是因為你自己的成績無法提升,自己的成績遇到瓶頸,認為需要有一個更好的教練來幫助你嗎?”
周宇昂被蘇嶼直白的提問給問愣住了。
他甚至沒有想起這是蘇嶼第一次跟他說這麼長的話。
他怔怔的看著蘇嶼,然後被蘇嶼話中所說的內容給刺了個紮紮實實。
是了,他原本就是因為自己的成績困境所以才會想要找一個好的教練,幫助他取得更好的成績。
他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教練毫無疑問就是裴定山。
‘你的基礎都不行,都得改’,早在裴定山第一天願意接納他時,就已經非常直白地告訴他,他所有的基礎都需要修改。
今天的更換主動發力腿的這個要求,隻不過是更具體了一些而已。
分明是自己早就已經提出的請求,結果最先膽怯的居然也是他。
真是太不應該了!
當想通了這一點之後,周宇昂整個人都重新煥發出了精神活力。
他一把撲向蘇嶼將他抱住,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道:“你可真是我的小祖宗!果然,常言說得好,聽祖宗的話有肉吃!”
蘇嶼原本就被身上冒出來的汗膩得難受,心裡還因為裴定山的□□感到煩躁,結果又被周宇昂一把攬到了懷裡,整張臉被悶在了周宇昂的脖頸間,呼吸著周宇昂皮膚冒出來的蒸騰熱氣,當即整個人都炸毛了。
“你滾開!”
蘇嶼氣得想要掰開他的手,但是力氣沒這個大個子大,最後還是江源幫忙把興奮過頭的周宇昂掰開的,於是在終於被掰開了之後,周宇昂喜提了蘇嶼一整天的白眼。
等江源將周宇昂掰開,蘇嶼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大步往寢室走去時,被江源摁住手的周宇昂用另外一隻手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哎呀,源子,你看咱們小祖宗這走路的速度和氣勢!”
江源無語地翻了他個大白眼:“那是被你給氣得!”
周宇昂頓時一本正經:“咳,我是在誇獎咱們小祖宗的身體狀態挺不錯!你看,早上剛訓練完的時候,咱小祖宗還累得直打蔫兒,這會兒又能這麼快地往寢室走了呢!”
江源:“……”
江源看著周宇昂那個模樣,就像是在說:編,你給我接著繼續編!
“咳。”
周宇昂被江源看得不好意思,乾咳傻笑了一會兒之後,也收起了不正經的模樣,咧嘴笑道:“說真的,我還真得感謝咱小祖宗點醒了我。”
“他說得沒錯,我來夏令營原本的目的就是想要投入教練他的門下,在來之前我分明都已經做好了決定,不論教練有什麼要求我都會答應——怎麼偏偏真到教練開口提要求了,我卻反而退縮了呢?”
“不就是更改主動發力腿呢嗎?”
“難歸難,但當年劉飛人他也改過啊!不僅是主動發力腿,還有欄前八改七,這每一件對於普通運動員來說都是非常困難的決定,對於他那樣功成名就的名將來說更是一項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收獲的決定。”
“但是他堅持了,才會有後來的更大收獲。”
“我現在還沒開始技改呢,自己心裡就瞻前顧後的,我連拚儘一切努力的信念都沒有,那還說什麼未來的成就呢?”
周宇昂笑著道:“多虧了咱們小祖宗的一句話,直指人心。”
“他說得很對——為什麼不呢?”
“這原本就是我所求的啊!”
想通了這一切,讓周宇昂整個人都顯得念頭通達了起來。
“說乾就乾!不就是改主動發力腿嗎?決定了!從今天開始,我做每一件事情就都先邁左腿了!”
話音剛落,剛準備要邁出腿的周宇昂突然就定在了原地。
江源默默看他半晌不動,無語地從背後給他往前拍了一下。
在這輕輕一拍之下,周宇昂本能地先跨出了左腿,然後走路的步伐才順暢了起來。
而等兩人好不容易追上前頭的蘇嶼時,卻意外地看到了好像有少年隊的什麼人攔住了蘇嶼。
“你就是蘇嶼?”
這個少年隊的小將略顯挑剔地上下掃了一眼蘇嶼,道:“裴教練憑什麼看上你了?身體這麼弱,就不用繼續練了吧?”
“識相點,自己主動退出,知道吧?”
被攔住的蘇嶼擰著眉頭瞥了眼跟前的小將,原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加煩躁了起來,他不耐煩地撇開腦袋:“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