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中沉寂了一秒鐘。

然後陷入了更加熱情高漲的討論當中, 伏黑惠被驟然大起來的聲音吵得頭疼，所有人當中隻有乙骨憂太嘗試轉移話題解救後輩，然後被祈本裡香笑眯眯的捂住了嘴。

伏黑惠：“……”

很無語, 然後從盤子裡夾了個蝦仁遞到沙耶加嘴邊。

小女孩張嘴，“啊嗚”一口吃掉, 像隻小鬆鼠咀嚼。

伏黑惠：“專心吃飯，不要說話。”

沙耶加眨了眨眼, 然後點頭。她意識到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話好像無意識的迫害了一下伏黑惠, 因此行為舉動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伏黑惠完全無法生氣。

夏油傑大概在下午一點的時候馬不停蹄的趕回了高專, 剛進門口就被二年級拉去食堂先吃了飯。這人隻要看一眼就知道肯定是任務解決後沒吃飯直接坐虹龍回來的, 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被風吹到後面的頭發還零亂的懸浮在半空。

學生們早就吃完了午飯, 夏油傑埋頭在學生們的監督下認真吃飯的時候, 沙耶加踩著小板凳在夏油傑身後給他理頭發。

“您看起來比以前更大隻了。”

“唉？我還以為沙耶加會說看起來更成熟可靠了之類的……”

夏油傑狀似傷心的喝了一口水。

“黑眼圈也更重了, ”沙耶加一針見血, “看起來完全沒有好好休息。”

夏油傑感到膝蓋中了一箭。

沙耶加將成年人長長的頭發理順, 又把他亂糟糟的半紮的丸子頭重新紮了一遍，然後才抓住伏黑惠伸過來的手, 坐在他腿上。

“不過看起來找到了前進的目標呢，感覺很不錯哦。”沙耶加漂亮的眼睛彎起來。

在她的記憶中，夏油傑尚還處於略有青澀的少年時期。沙耶加在和這位新任監護人的相處當中，從隻言片語裡敏銳的察覺出, 他有些迷茫。

發生了一些對他一直堅信的信條造成了衝擊的大事，他原本賴以前進的目標搖搖欲墜。他在適應，適應原本沒有意識到的真實，然後在這個適應的過程中尋找新的支撐他前進的目標。

那時候他正在找，但還沒有完全找到。迷霧中的燈塔還沒有完全明晰。

夏油傑想起她這會兒的記憶正處於什麼時期，也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是哦。老師我啊, 找到了可以為之奮鬥一生的夢想呢。”

“不過你變回來之後還是要被我稍微訓一下，怎麼可以吃下效果不明的藥呢？特級也不行。”

特級了也還是爸爸的閨女。

沙耶加：“……”

沙耶加：“哦。”

老老實實縮回伏黑惠懷裡，在他耳朵旁邊嘀嘀咕咕：“反正是長大後的我要聽的，不關我事。”

聽到她這話的所有人不由得都有點好笑。沙耶加平時看起來脾氣挺好的，偶爾還有點淘氣，這樣孩子氣的話卻少有。不知道等變回來之後，想起這句話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夏油傑親自檢查了一遍小女孩的狀態，這才放下心。然後順手托著養女的腋下掂量了一下：“好輕啊，感覺沒什麼重量。”

沙耶加很配合，就眨眨眼：“畢竟是小孩子嘛。”

“也是，畢竟是小孩子嘛。”夏油傑眯起狐狸似的眼睛，笑了笑，“這個體型和重量，還真是久違了。”

咒術高專很少出現這麼小的小孩子，對一二年級來說都挺新奇的，尤其還是同學變的小孩。

沙耶加被夏油傑掂量玩之後，一個轉頭就面對了一二年級兩眼放光興致勃勃的：“我們玩拋高高好不好？”的請求。

有那麼一秒鐘懷疑究竟誰才是小孩。

沙耶加光著腳踩在板凳上，張開雙手：“好啊。”

就很配合。

然後一行人快速轉移到操場的陰影處，熊貓自告奮勇的當第一個和沙耶加一起玩的人……咒骸。

沙耶加其實第一眼在食堂見到他就覺得很好奇了，因為是熊貓，而且還是會說話的熊貓。

是國寶呢。就是因為是種花的，所以才更好奇。

她被熊貓抱起來的時候，沒忍住伸手去摸摸他的毛。

“軟軟的。”沙耶加說，聲音也軟軟的。

“嘿嘿，是熊貓哦。”熊貓學長如是說，“準備好了嗎？”

沙耶加玩過拋高高，在由香紀解咒離開之前，媽媽結實的觸手會在庭院中將小女孩高高拋起，然後穩穩接住。

是稍微有點刺激但很好玩的遊戲。

然後就被一二年級的學生們拋來拋去，每一次被拋起來都會被另一個人穩穩當當的接住，反正在前輩們和同期們懷裡轉了好幾圈。

女孩子快樂的笑聲徘徊在操場上，伏黑惠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沒有合適的鞋子到底很不方便，在夏油傑吃飯的時候，伏黑惠就拿出手機讓沙耶加選鞋子。

沙耶加選了一雙小板鞋，然後伏黑惠比劃了一下她的腳，算了一下她穿多少碼。

沙耶加報出一個數字，然後捂著嘴憋笑：“惠是笨蛋嗎？我肯定記得自己現在穿多大的鞋子啊。”

伏黑惠也不生氣，隻是摸了摸她的頭：“稍微……還沒有習慣。”

還沒有習慣突然變的這麼小隻的沙耶加。

太小了。他很久沒有見到她小時候的樣子，又不擅長照顧小孩。好在他們倆小時候都是很省心的類型。

但伏黑惠依舊小心翼翼。因為小孩子的狀態總是讓人覺得脆弱，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傷著她一樣。他知道她的等級，但視覺效果依舊占據上風。

拜咒術師的鈔能力所賜，很快就送了過來。差不多是在夏油傑把閨女提在手裡掂量來掂量去的時候，伏黑惠去高專門口取。

還有一雙襪子。

他靠近的時候就被同期和前輩們察覺，於是拋高高活動暫時停止。熊貓盤腿坐下，沙耶加坐他腿上，很乖巧的看著提著袋子走過來的伏黑惠。

這個清秀漂亮的少年穿過夏日強烈的陽光走到陰影處，在蹲下的時候還摸了摸她的頭。和七歲的小酷哥相比，面前的少年已經完全的抽條長大，細長的手指骨節分明。

而且很白，那種女孩子會很羨慕的很自然的白。

他真好看。

沙耶加不由得在心裡又誇了一句。

袋子裡還有一雙小女孩穿的襪子，沙耶加說：“我自己穿吧。”

伏黑惠的動作微微頓了頓：“好。”

沙耶加從他手裡把襪子接過來，簡單粗暴的拆掉包裝。伏黑惠就低頭打開鞋盒子，把鞋子裡面的填充物拿出來。

“品味不錯哦，”釘崎野薔薇看到鞋子，“從小眼光就已經這麼好了嗎？按理來說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有很多都會喜歡動畫片的元素。”

“動畫片也很可愛啊。”沙耶加低頭穿襪子，白色的小孩襪子包裹住小孩的腳和纖細的腳腕，“不過板鞋比較百搭吧？我挑衣服鞋子都儘量挑這種。”

“也是。”禪院真希說，“搭配起來不費事。”

沙耶加穿上鞋子，鞋帶係成漂亮的蝴蝶結，然後站起來原地走兩步，跳了跳。

很合腳，看來過去這麼多年鞋碼依舊很標準。而且很舒服，大概是因為牌子很好。

家入硝子差不多在半下午的時候回到了高專，把小姑娘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

權威的反轉術式擁有者，咒術高專唯一的醫生伸手揉了揉沙耶加的臉蛋：“沒事，明天或者後天就能變回來了。”

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氣。

沙耶加感到自己臉頰上的肉被捏來捏去，但是家入硝子力氣不大，她就乖乖的任這個漂亮姐姐捏圓揉扁。

家入硝子也很滿意：“嗯，長大後的手感果然不如小時候呢。”

果然還是這種省心的小孩比較好玩。

變成小孩這種事聽起來好像很驚天動地，但沙耶加畢竟不是平常的小孩。這個年紀的乖巧程度和省心程度都讓圍觀群眾歎為觀止。

就是偶爾說話會稍微有點不順溜，但也隻是小問題，畢竟是小學生嘛。

“我能說成這樣子很不錯了。”沙耶加跟伏黑惠咬耳朵，嘀嘀咕咕，“畢竟由香紀又沒辦法教我說話，我都是自己跟著電視和碟片學的。”

她並不是被人類養大的，在學習語言最重要的年齡階段沒有父母的言傳身教，學到這個程度很不錯了。

“嗯，說話說的很好。”伏黑惠輕輕的點頭表示認可。他的神色很溫和。

總之一整天下來，沙耶加覺得自己過得很開心。就像家入小姐說的那樣，明天或者後天就能變回去了，就當是這個時候的自己來了一趟為期一天或兩天的未來旅行好了。

晚上伏黑惠給浴缸放好了水，調好溫度，然後低頭拆掉沙耶加的辮子，梳順。

“泡進去之前要自己先試試溫度，如果太燙可以再適當放點涼水。”伏黑惠叮囑她，“但也彆泡太久知道嗎？”

沙耶加乖乖點頭。

淋浴這種洗澡方式對於小學生來說略有難度，泡澡就合適的多。沙耶加聽著伏黑惠事無巨細的講了一大段，也沒覺得不耐煩。

相反，略微思考之後，讚同了這人會是一個合格大家長的看法。

伏黑惠叮囑完畢之後就出了浴室。沙耶加在此之前都是自己一個人住，生活能力非常不錯。

等她洗完澡披著浴巾和濕噠噠的頭發放了浴缸裡的水出來，伏黑惠把她按在板凳上，給她擦頭發。

力道很輕，好像生怕一不小心扯到她頭皮一樣。感覺就像是對待女兒一樣小心翼翼。

“惠對我好小心，因為我是小孩子嗎？”沙耶加微微仰了一下頭。

伏黑惠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嗯。”他垂眸，擦著女孩潮濕的頭發，“我不太擅長照顧孩子。”

沒有經驗，所以謹慎。

伏黑惠有認真的考慮過以後，在沙耶加發生意外之前。

他自覺分手這事絕不可能，既然追到了手就絕對不會再放開，所以以後一定會結婚。至於結婚之後會不會有孩子，則全看沙耶加本人的意願。

伏黑惠對父母的印象很淺，這要歸根於他不負責任的父親和消失不見的繼母。他有思考過如果自己也擁有這一身份後會如何，但沒有孩子也並不會因此感到遺憾。

後來沙耶加失去了人類的身份，孩子這種存在自然就不會有。

夜幕籠罩下來之後，就褪去白天的那種喧嘩和熱鬨。沙耶加在問出一句之後沒有再說話，伏黑惠也沒有，於是周遭驟然安靜了下來，隻有窗外的蟬鳴聲隱約作響。

頭發擦的差不多，伏黑惠用吹風機給她吹頭發。從連接發根開始吹乾，然後一路往下。

吹風機的噪音蓋過了蟬鳴的聲音，沙耶加一時間隻能聽見耳邊機械運作吹動的風的聲音。

七歲的沙耶加還沒有將“戀人”這一存在排進未來的人生規劃當中，那聽起來太遙遠了。

歸功於兩輩子的母親都是那種非常瀟灑的人，她也並沒有覺得長大之後一定要結婚。說到底隻要寧靜又舒服的活著就可以了，當然活著的前綴必須是“不痛苦”。

我這樣一個隨遇而安，連死亡都看得很淡的人，卻為了戀人願意扭曲自己的存在，繼續留在人間……

——除了他需要我，我也一定很喜歡他。

沙耶加想。

吹風機的聲音停止，伏黑惠給她重新梳了一遍頭，在寂靜之中低聲說，“早點睡吧，沙耶加。”

小孩子作息要健康。

沙耶加轉過頭，一錯不錯的盯著他：“有你真是太好了。”

我以後不寂寞，真是太好了。

伏黑惠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愣住了。

沙耶加忽然站起來，流水一般鑽進他懷裡，摟住少年纖細的脖子，把臉放在他肩膀上。

伏黑惠下意識抱住她的背，一隻手放在小姑娘烏黑順滑的頭發上，安撫似的拍了拍。

“怎麼了嗎？”

“我現在是小學生哦，還不像長大後的我有很多朋友。”沙耶加安靜的用臉頰貼了貼他的脖子，“和你和津美紀也沒有非常非常熟悉。所以……”

所以還稍微的、稍微的有一點孤單。

“我現在有點，有一點想由香紀。”

伏黑惠摸摸她的頭：“嗯。”

“我沒有後悔解放由香紀，我隻是有點想她。”

“我知道。”

伏黑惠微微收緊手臂，把小姑娘抱在懷裡，拍拍她的肩膀：“會好的，沙耶加。”

一切都會變好的。

沙耶加眨了眨眼睛：“嗯。”

未來很好，我跑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