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加從睡夢中醒來。
她果不其然又睡著睡著滾進了伏黑惠的影子裡。這件事目前還比較難以控製, 畢竟無形之間確實和影世界建立了某種微妙的聯係。
所以咒術協會那邊對於她算是伏黑惠式神的猜測,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從影子裡爬出來,床上的被子已經疊好, 房間裡乾燥且潔淨, 窗簾已經拉開,陽光照亮了這個還帶著溫暖氣息的房間。
剛換上校服的伏黑惠看她“大”字型躺在床上, 走過去戳戳她的臉。
沙耶加捉住他的手指, 眨巴著眼睛看他。
“發呆時間停止。”伏黑惠說, “要去上學了。”
沙耶加嚴謹的說:“我沒有發呆。”
“其實我是在充能。我最近剛剛研發的,咒靈通過曬太陽補充能量……”
沙耶加在晨光裡現場瞎編了一套“太陽能咒靈論”, 伏黑惠很配合的嗯嗯啊啊的捧哏,然後攬住她的腰將人帶起來。
沙耶加摟住他的脖子,親了親他的臉。
今天是很難得的三個人一起去上學。自從津美紀陷入昏迷開始, 平平無奇的三人一起上下學的事就好像變的遙遠。
津美紀在路上一人塞了一瓶牛奶,給沙耶加的是顏色粉粉的草莓牛奶,給伏黑惠的就是純牛奶。
然後精準預判了伏黑惠腦子裡在想什麼:“攪拌在黑咖啡裡喝掉也沒關係,不許偷偷塞給沙耶加。”
伏黑惠:“……”
沙耶加:“噗——”
津美紀從小學開始每天習慣性塞給伏黑惠一瓶牛奶, 而伏黑惠也從小學開始每天把牛奶塞給沙耶加。
津美紀最開始發現的時候, 還以為這小子開竅的特彆早所以拿去討好小姑娘,後來就反應過來, 他隻是想逃牛奶而已。
“還在長身體的年紀呢。”津美紀背著書包語重心長, “能多補充點營養就多補充一點。”
“還有未成年人不要喝太多黑咖啡, 對身體有影響。”
津美紀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捋清楚了她不在的這段時間,伏黑惠究竟叛逆到了哪個程度。其實比她想象中乖很多, 但該糾正的還是要糾正。
一條上學路瑣瑣碎碎的說了一大堆東西,走到一半忽然發覺到,要是從前說這些這小子早該不耐煩了, 不由得去看他的表情。
一如既往不太有表情,表面看起來是雙手揣在兜裡走路,實際上沙耶加的一隻手很開心的放在他的口袋裡和他十指交握。
不過好像在認真聽,時不時的還“嗯”一聲。
津美紀大感驚奇,走在伏黑惠另一邊的沙耶加從旁邊探出頭來,對她眨了眨眼。
津美紀不由得微笑起來:“還是要少打架。快要考試了,就算以後去讀咒高,好歹也要考一個不錯的分數打基礎哦?”
伏黑惠頓了頓,“我知道了。”
津美紀若有所思:“啊,看起來確實是脾氣變好了很多呢。”
“……”
津美紀在學校的人緣比伏黑惠要好上很多,一路上就有不少同學驚喜的跟她打招呼。自從她當初因為詛咒突然沉睡,已經休學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就在同班同學幾乎都要習慣她的座位一直沒有人的時候,她病愈出院,的確是個好消息。
班級的位置在同一棟教學樓,但卻不在同一個樓層。
津美紀上樓之前耳提面命:“要老實把牛奶喝完,和咖啡攪在一起也可以。不可以塞給沙耶加。”
又對沙耶加說:“不要接惠的牛奶,晚上給你烤小餅乾。”
伏黑惠被她明晃晃的賄賂行為震驚了。
沙耶加思來想去:“但我要是把惠的牛奶喝掉,然後告訴你他自己乖乖喝掉了,不就得到了一瓶牛奶和一爐小餅乾嗎?”
津美紀微笑的問:“那麼沙耶加會欺騙我嗎?”
沙耶加誠實的回答:“不會。”
她從不欺瞞津美紀。
於是津美紀非常滿意的摘掉眼鏡上樓了。
伏黑惠在樓道裡的飲料販賣機處停下,光滑的玻璃僅僅映出他一個人的臉。他從飲料販賣機裡買了一瓶罐裝黑咖啡,拿著往教室走。
沙耶加憋笑:“津美紀開了一爐小餅乾的價,你有什麼反響嗎?”
“沒有,”伏黑惠說,“我不會烤小餅乾。”
津美紀代表家裡烘培手藝的巔峰,伏黑惠就不像姐姐那樣擅長小餅乾。通常情況下,他刷碗。
所以他知道,這個小牆頭草今天義無反顧的倒戈了津美紀。
沙耶加認真想了想:“彆輕易放棄啊。你可以用漂亮的臉引誘我。”
這其實是個可行方案,因為沙耶加從小就覺得伏黑惠的臉很漂亮。她對美麗的事物總是抱著欣賞和愛護的心態,包括但不限於人類、植物、動物、乃至於咒靈。
在她眼裡,無論男女,隻要符合她審美中“美”的標準,一律都是漂亮、美麗、好看這樣的形容詞。
她心裡偷偷想以後伏黑惠入學咒高,可以在咒術論壇上單開一個“伏黑惠美照合集”。她對自拍不太熱衷,但手機裡存著很多伏黑惠的美照——在確定交往關係後拍的。
而伏黑惠很顯然還沒有墮落到出賣|色|相,他確定周圍沒有人靠近後,問沙耶加能不能用她的杯子。
沙耶加有一個藍色的水杯,這個季節倒還不必用保溫杯,因此花茶啊咖啡啊什麼雜七雜八的都往裡泡,好在每次喝完都清洗的很乾淨,不至於串味兒。
“可以。”沙耶加說。她現在對喝水這件事沒有硬性要求,水杯是用不太到的東西。
於是伏黑惠就淡定入場的走進班裡,整理完東西,把沙耶加閒置的水杯拿來用。
打開黑咖啡倒進去,然後把純牛奶剪開一個口子,也倒進去。合上蓋子搖勻,再喝的話就不至於太苦也不會太甜。
沙耶加看著他的動作若有所思:“我有時候會想,我們倆的口味南轅北轍的,到底是怎麼談一塊去的。”
沙耶加對甜食來者不拒,當然前提是沒有甜到五條悟的那個口味。他那個甜度已經超脫了凡俗,不能和平凡的人類相提並論。
對於咖啡,她不討厭。但是黑咖啡這種苦到她大腦空白的東西,就會讓她退避三舍。
還記得有一次順手就灌了一口伏黑惠剛拆的黑咖啡,那感受噩夢到沙耶加這輩子不願意再回想。
但伏黑惠就神色如常。他從小不愛吃甜的,分到手的所有甜食一律塞給沙耶加。這倒沒什麼,每個人的口味不同。
但他喝黑咖啡就跟喝白開水一樣,以至於沙耶加有時候會懷疑他們倆的味蕾是不是有什麼本質上的構造不同。
班級裡人多,伏黑惠不好回她話,就從桌子裡把稿紙抽出來,寫了一行字。
沙耶加湊過去看。
“靠喜歡。”
一發罕見的直球。
沙耶加覺得臉有點燒。真奇怪,都咒靈了。咒靈怎麼會溫度升高呢哈哈……
伏黑惠從容的把草稿紙收回去了。
晚上回家她果不其然得到了津美紀獎勵的小餅乾,一邊吃一邊看書。由於沒有人收她的作業了,社團也沒辦法再去,所以日常生活就變得空閒下來。
這讓她有時間把精力更多的放在閱讀上,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名著還沒有還回去。等看完了還是要讓伏黑惠幫忙還一下。
時間像車輪一樣向前走,不算太快也不算慢。在中考的前幾天,伏黑姐弟倆帶著沙耶加的骨灰前往港口城市。
雖然說要把骨灰撒進海裡,但是海葬並不是隨便找個地方把骨灰撒了就成,太草率也太隨便了,還有被風吹回來糊臉上的風險。
沙耶加一想到那個可能就莫名覺得有點搞笑。
海葬有一套很莊重的流程,一些地區會專門規劃出相關的海域。
在輪船巨大的嗡鳴聲中,伏黑姐弟帶著骨灰盒登上了輪船。
買了三張票,就算沒人看見沙耶加,他們還是覺得這種逃票方式有點良心不安。
在輪船行駛的過程中,沙耶加在審視自己的骨灰盒。
就算到了規定的海域,當然不是把骨灰潑水一樣潑出去。事先就已經換好了可降解的骨灰盒,純白的顏色。
沙耶加從家裡的花叢裡和圍牆上采摘了很多色澤豔麗的花朵,裝飾在這個小盒子上。等到了規定海域,就可以放下去。幾個月後骨灰盒降解,她的骨灰就會在大海裡隨波逐流。
也許能飄回原本的世界看看上輩子的媽媽。
她想。
但如果不能……
沙耶加很虔誠認真的雙手合十:“希望能飄到更遠的地方,看看世界不同的樣子。如果不能,那就沉在海底,希望可以長出海葵或者珊瑚。”
津美紀提醒道:“但是海葵和珊瑚都是刺胞動物。”所以“長出”這個概念,理論上不成立。
沙耶加思考了一下:“我知道,但是就……嗯……意會一下?畢竟海裡好像不能長小花,隻好希望有海葵或者珊瑚願意安家落戶。”
伏黑惠想了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大海是充滿了不確定性的。它寬廣無垠,深不見底。也許沙耶加身體所化的灰燼,有一部分會隨波逐流,消融於大海;有一部分會沉落海底,與沙石融為一體。
沙耶加不太希望撒個骨灰都要被圍觀,所以夏油傑沒有來,美美子和菜菜子則被期末考試召喚回學校了。
主要是她人還在這裡,讓大家哀悼送彆就很不對勁,於是人員一再精簡,到最後隻有一家三口來,還沒有監護人。
“反正我將來又不會有小孩。”沙耶加很心態放的很平,“逢年過節也不用掃墓,還蠻省事的。”
伏黑家和五十嵐家都沒有逢年過節掃墓的習慣,歸根結底是無人可掃。伏黑惠因為親爹的不負責連媽媽埋在哪裡都不知道,沙耶加也不知道。
是的,其實連由香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被埋在哪裡。用由香紀的話來說,死的太突然了,眼一閉再一睜已經埋完了,更絕的是埋的那個人找不見蹤影。不過她自己好像也不是很在乎。
可能人死一遍對很多東西都不會太在乎。
巨大的輪船發出了嗡鳴的聲音,甲板上傳來呼喊聲。
規定的海域到了。
沙耶加遠眺海平線,目光所及海天一色,是十分壯觀的景色。
她喜歡海,一直如此。
一個又一個純白的骨灰壇從甲板的邊緣放下去,浸入海水之中。盒子上漂亮的花不會隨著落入海底,它們會靜靜的漂浮在海面上,隨著海水四處旅行。
也許會被衝回岸上,也許會被什麼魚類吞食。
在之後沒幾天就要考試,但是三個學生的心態放的都很輕鬆。考試之前崩的太緊也不好,適當也要鬆鬆弦。
沙耶加原本想著和伏黑惠一起考個試,但是臨到頭來才發現這個操作的難度太高,於是很鬱悶的放棄。
這就形成了伏黑惠人坐在考場寫題,沙耶加無聲無息在影子裡偷偷看題的情況。
本來她想飄出來看,但是一想這種考試最好還是要把所有可能影響心態的因素排除掉,所以一言不發的縮回去了。
伏黑惠考的很順利。雖然這段時間很多人都猜他會不會因為失(喪)戀(偶)而被備受打擊一蹶不振,但他還是考的很好,穩定發揮。
很多人在之前的模擬考之前開盤,賭伏黑惠是成績驟降還是穩定保持。
伏黑惠知道。
但沒有管。
於是支持伏黑惠的不良們贏得了大量的零花錢和零食。
津美紀的高考比伏黑惠中考要早,所以她考完一身輕,還能來送考。
原本五條悟也要來的,但是伏黑惠拒絕了,他甚至為此去懇請夏油傑務必把五條悟攔住。
他不想一出考場就被拉著橫幅的五條悟歡呼,太社死了,五條悟絕對乾得出來這種事。
夏油傑一想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在伏黑惠考試那幾天拉著摯友連夜出差去了,伏黑惠因此躲過一劫。
馬上就要離開埼玉到東京去了,他不想在最後關頭留下更多黑曆史。
那些年的“伏黑哥”簡直是不忍回想之痛。
沙耶加在影子裡還沒有睡醒,而津美紀善解人意的沒有去戳弟弟的黑曆史,她摸著下巴若有所思:“說起來,畢業季也到了啊……”
她忽然轉頭,長長的劉海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搖晃起來。津美紀盯著伏黑惠衣服上的紐扣,笑:“那麼,惠的第二顆紐扣要給出去嗎?”
伏黑惠動作一頓,“第二顆紐扣?”
他下意識的低頭,從上往下數校服上的第二枚,思來想去沒覺出有什麼不同。
“都說讓你稍微融入一下群體啦……”津美紀無奈的微笑,“距離心臟位置最近的紐扣,當然要在畢業季送給心上人。你和沙耶加都不關注這些,真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啊……”
伏黑惠不由得陷入了思考。聽津美紀這麼一提起,才想起好像是隱隱約約聽到過這種說法。
隻不過畢業季同樣代表考試來臨,他一心複習沒怎麼關注。
津美紀:“其實還應該有巧克力才對。但你們兩個談戀愛之後,好像也沒怎麼認真過情人節……”
最多被津美紀攛掇著一塊兒去看電影約燒烤,對這種應該重視的節日反而都不敏感……這早戀談的真不像話。
伏黑惠:“……”
其實他們倆……確實不太在乎這種情人節之類的。
交往之前其實就是很親密的青梅竹馬關係,住的也很近,每天的日常幾乎都和對方在一起。
交往之後也就正大光明牽手、親親、去約會,黏人程度升級。十多年的相處,兩人對於對方的習慣和愛好都一清二楚,早已融入了生活的一部分,不約而同的把常規情況拋擲腦後。
津美紀還沒有談過戀愛,但是根據她對身邊情侶們的觀察,自家的弟弟和妹妹好像就比較特殊。不過想到這倆人對所謂“常規”都有一種獨特的叛逆心理,竟也不足為奇了。
分手是不可能分手的啦,但畢業季的紐扣起碼也要到位。
伏黑惠回家之後悶聲不響的上樓回房間,然後脫下了校服外套,平鋪在床上。
上學的日常基本都是在穿校服,所以校服也是比較私人的衣物。而校服上的第二顆紐扣也確實常常靠近心臟。
是茶色,不算極端的顏色,很溫和的感覺。
伏黑惠想了想,如果這顆紐扣送出去,沙耶加肯定會找根繩子穿起來,當項鏈掛在脖子上。
按照她佩戴首飾的習慣,項鏈會在衣服裡,貼著她的身體。也許貼在在鎖骨,也許貼在在胸口,同樣是靠近心臟的位置,與她肌膚相接。
伏黑惠的思緒發散,想到這裡,忽然心跳如鼓。
他找出剪刀,取下了製服上的第二枚紐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