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沙耶加對夏油傑的印象不算太壞。
雖然這個身高超過一米八並且直奔一米九的DK夜闖五十嵐家,還夥同小夥伴打碎了她臥室的窗戶和門,但是歸根究底,這一切的根源是他以為沙耶加被咒靈威脅到了安全。
而且第二天窗戶和門就修好了,夏油傑揣著兩大箱子零食上門賠罪。
更何況,他的確是媽媽的朋友。
雖然沙耶加對親媽居然真的有個小她十來歲的忘年交表示驚奇,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她托著腮聽完美少女開解小男孩二三事,覺得確實是由香紀會乾出來的事。
沙耶加和由香紀的生活,並沒有因為信息量過載的那一個晚上而發生什麼改變,她們本就相處的既像是朋友又像是母女,得知的真相並不能改變什麼。
倒是兩個高中生,時不時的一有空就往這邊跑,直到暑假也來的很勤。
“五條悟往這邊來,我倒是不意外。”沙耶加客客氣氣的說,“但是你,總往我這邊跑乾什麼?”
伏黑姐弟的監護權真的掛在了五條悟的名下,雖然沙耶加也不理解他們之間的年齡差連二十都沒有超過,究竟是怎麼收養成功的。
不過她都穿越了,細節處就不要太講究了。
“怎麼說,你也是我好朋友的孩子。”夏油傑笑眯眯的,“我朋友不多,由香紀又是很重要的一個。所以總是放心不下。”
夏油傑的眼睛狹長,笑起來的時候很像是一隻狐狸。又因為頭發和耳釘都是黑色,身上穿的高專校服也是黑色,所以看起來像一隻黑色的笑面狐。
由於臉很漂亮,所以頂著他那張臉釋放善意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能拒絕。
“咒術師的工作很忙碌吧?”
夏油傑歪了歪頭:“怎麼說?”
沙耶加喝了一口湯,歎了口氣:“你眼底下的黑眼圈很重。難得有空閒時間的話,還是好好休息比較好吧。”
夏油傑默了默:“其實還好,我習慣了。”
夏油傑今年其實不大,還不到十八歲。
但他已經是咒術界目前有且僅有的三個特級咒術師之一,各種祓除任務排的非常滿。
他和五條悟前不久在把整個咒術界高層犁了一遍,正是忙碌的時候。
更何況他還收養了一對雙胞胎女孩,養在高專裡。
可以說,事情很多,非常多。
但是……
夏油傑揉了揉額頭,看著沙耶加的目光有一瞬短暫的失神。
沙耶加很像她的母親,在容貌上。光從家裡留存的照片,就可以看出來。
微圓的臉,細致的五官,和明亮的眼睛。
小小的女孩還沒有長開,但是眉目已經看得出端倪。
由香紀和沙耶加,他也無法放心。
人類化作咒靈的案例在以往不是沒有,但最近的例子也是在一百多年前了,標準的記載在教科書上。
由香紀不像那些例子中具有強大的攻擊力和極端的負面情緒,甚至於並非人為詛咒。
她在此之前是個純粹的普通人,具有咒力,但總量遠遠沒有到達成為咒術師的程度。在這種情況下,她依舊留了下來。
她從愛中誕生,來源於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愛與牽掛。
這簡直是個匪夷所思的奇跡,無論人類還是咒靈,咒力全部都來源於負面情緒。
所以教科書上的所有案例都失去了參考意義。
夏油傑隻是略一想便覺得棘手。
這件事該如何解決,如何與沙耶加提起?
難道要讓由香紀,一直以咒靈的形態存在,不得解脫?
沙耶加對他的習慣不置可否:“習慣不等於正確。”
夏油傑微微苦笑了一下。
“正確不代表能夠做到。”
沙耶加冷不丁的:“就像讓由香紀解脫,也是標準意義上正確的事?”
“……是的。”夏油傑輕聲說。
沙耶加不再說話了,她靜靜的靠在椅子上,凝視著桌子上由香紀少年時的照片。
照片中笑著的少女,一半在陽光中,一半在陰影中。
“在咒術界的記載裡,人類的靈魂變成咒靈,會很痛苦嗎?”
“也許。”夏油傑回答說,“我並沒有親身體驗過,而化作咒靈後的靈魂,大多神誌不清,難以交流。以往的案例中,基本都是一個死去的人被愛人或是至親之人詛咒,以咒力為枷鎖留在了人間。”
沙耶加依然看著那張照片。
門把手忽然被擰開了。
一條觸手纏住五條悟,把他丟了進來。
五條悟哼哼唧唧的被由香紀扔進屋子,落地後還能躺在地上從容的擺一個造型:“嗨!”
夏油傑波瀾不驚:“嗨。不是說去照顧孩子嗎?”
沙耶加:“你確定是你照顧孩子,不是津美紀和惠照顧你嗎?”
“怎麼會呢!”五條悟從地上爬起來,忿忿不平,“我可是給我們家孩子熬了我新學的八寶粥唉!我隻是按我的口味多放了一點糖,誰知道孩子們吃完之後就吐了!真是太過分了!”
“由香紀還把我拖出來丟掉,超級過分!”大聲比比!
天花板伸出來一條觸手,毫不留情的往五條悟後腦勺抽了一下。
抽到了空氣。
沙耶加簡直要歎息:“惠不愛吃甜的……所以津美紀為什麼也吐了,你做的太難吃了嗎?”
津美紀對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極具包容心,包括食物。能讓她也吐,五條悟究竟是個什麼等級的廚房殺手……
“不,這和愛不愛吃甜沒關係。”夏油傑看熱鬨,“悟吃米粥之類的……加致死量糖分是常態。”
沙耶加還真沒看出來五條悟是個喪心病狂到如此程度的甜黨。
她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的飯,對夏油傑發出了誇誇的聲音:“您廚藝真棒!”
做出一桌子飯的夏油傑謙虛:“還好,還好。生活必備技能罷了。”
五條悟:“喂!”
……
隔壁。
伏黑家。
伏黑惠把漱口水從嘴裡吐出來,還是覺得難受。被甜度超標的八寶粥甜的腦瓜子嗡嗡的。
津美紀緩過神來,環顧四周:“……五條先生呢?”
“被由香紀阿姨扔出去了。”伏黑惠面無表情。
津美紀:“……”
由香紀在廚房裡找出一個盆,把八寶粥全部倒進去,然後放進冰箱。
浪費糧食可恥,晚上讓五條悟一個人吃光算了。
夏油傑在隔壁展示出合格的廚藝,但這邊的五條悟就相對拉跨。好在還有由香紀靈活遊走,能夠及時挽救孩子們的夥食。
廚房裡叮叮當當,由香紀重新開火。
津美紀在常規情況下看不到她,對於這種情況有幫忙打下手的心而沒有餘力。
伏黑惠就把玉犬放出來給她挼,看不到不代表不能挼狗狗,然後把袖子擼起來進廚房。
不一會兒津美紀看到他飄著出來,被妥善安置在沙發上。
由香紀的觸手卷起個頭太小的小學生,讓他去和姐姐一塊兒看電視。
伏黑惠:“……”
兩個高中生在天黑之前告辭離去,在離去之前,伏黑惠塞給五條悟一個盆,盆裡是他自己做的八寶粥。
五條悟:“確定嗎?這可是監護人愛的八寶粥唉……”
伏黑惠臉都快裂了:“我確定以及肯定,除了你沒人能把這麼甜的東西吃下去。”
津美紀也不行。
沙耶加在夏油傑旁邊站了一會兒,感受傍晚的微風吹過臉龐和發絲。
“我會好好考慮的。”她輕聲說。
夜裡她洗完了澡吹完了頭發,躺在床上安靜的發呆。
她有點怕黑,主要是怕寂寞。一個人住在房子裡的話肯定會害怕,但是由香紀一直陪著她,還能靈活的在房子的各個地點伸出觸手拉燈,這讓她一直睡的很安心。
原本擺在客廳裡的那張由香紀的照片被她拿到臥室裡來,就放在床頭櫃上。
沙耶加的臉貼在枕頭上,和照片上少女時期的媽媽對視。
真年輕啊。
她想。
她上輩子沒有活到十八歲,這輩子就離的還更遠。太遠了,遠的讓人難以想象。
十八歲,十八歲是個什麼樣的感受呢?高中剛剛畢業,也許正懷揣著對大學和未來的期待。
這是一個少女極度美好的年華,也是人生階段一個新的裡程碑,帶著太陽般的朝氣,生機勃勃,就像她懷中擁抱著的那束花朵。
“媽媽。”沙耶加輕聲喊她。
由香紀從地板裡爬出來,用一條觸手輕輕蹭蹭她的臉。
沙耶加從床上坐起來,雙腿垂在床邊。小女孩柔軟的長發落在肩頭,那雙眼睛像年輕時候的由香紀那樣明亮有神,如月生輝。
“媽媽,由香紀。”她輕柔的念她的名字,微笑著說,“五條先生說這不是你真正的模樣,我可以看看你真正的模樣嗎?”
由香紀的觸手頓住了。
她在猶豫,很明顯的猶豫。
咒靈的身軀,一向稱不上美麗。
沙耶加輕輕握住她的觸手:“我不害怕的。你是我的媽媽呀,我怎麼會怕你呢?”
大概是聽進去了。由香紀的觸手緩緩的解放開來。
長長的觸手一直將她的身體包裹住,不露出真正的模樣。但是今天這些觸手輕輕的解開來,讓沙耶加得以看見她的真容。
……她已經看不出最初的模樣了。
漆黑的咒靈身軀勉強還算擁有人形,兩隻布滿血絲的狹長眼睛生長在臉上,口中生長著鋒銳的利齒。
她有四條手臂,兩條是普通人類的雙手形狀,兩條扭曲而長,長著利爪。
沒有人能從她如今這副皮囊中窺見她曾經的美麗與自由。她本該前往彼岸,然後重新開始新的人生,而不是扭曲了自己的模樣,隻為留在人間。
“會很痛苦嗎?”小女孩摟住她的脖子,半點也沒在乎咒靈的猙獰與恐怖。由香紀連忙小心的摟住女兒,輕輕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
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如果你想要留下和我一起生活,我會開心。但如果你想要離開,也不要擔心我。”沙耶加說,“我現在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夏油傑總是往這邊來,也經常照顧我。”
“死也沒有什麼罪過,人既然有生的權力,自然也有死的權力。*”
這是她上輩子死去之前,前世的母親和她說過的話。放在這種情況下,也十分有道理。
“我愛著你,我也知道你愛著我。但如果去往彼岸能讓你更輕鬆,那麼我希望你得到解脫。”
“由香紀首先是由香紀,然後才是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