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入硝子給津美紀做完檢查,一個電話給伏黑惠打過去的時候,剛剛睡醒的沙耶加正迷迷糊糊的扒著伏黑惠在他的口袋裡面翻棒棒糖。
她睡醒了,但沒有完全醒。瞌睡蟲還頑強的停留在腦子裡沒有滾出去,所以腦子不算很清醒。抓住伏黑惠伸進影世界的手後出來,第一反應是嘴巴裡有點淡,接著就在伏黑惠的口袋裡翻來覆去的找棒棒糖。
而伏黑惠,他原本坐在台階上正研究自己的影子,和乙骨憂太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的影子和影世界相連接,但他自己還從未主動探索其中的奧秘。曾經探討沙耶加為何能夠自由來往影世界的談話給了他一些靈感,也許他的術式還有彆的方向有待開發。
將手融入影子之中比想象之中要順利,他才微微動了動手指,就感受到手指被一隻冰涼的手輕輕的握住了。手指纖細,又很柔軟,接觸時像是一個不經意的親吻。
伏黑惠熟悉這隻手,就如同熟悉她的主人。自從確定了戀愛關係之後,他們每一天都手挽著手上學放學。那些存在於過去的靜謐時光裡,他喜歡這樣微小又親密的細節。
咒力鑄造的身體和她原本的身體一般無二,他熟悉那些特點。她的右手,大拇指關節處因為寫字磨出的突起,中指根部一個小小的顏色不明顯的繭……這隻手變得冰涼,但隻是變得冰涼。
沙耶加輕輕撓了撓他的掌心,穿過世界牽住了他的手,把每一根手指從他指縫間穿過去,輕輕的握住。
伏黑惠幾乎是下意識的柔軟了目光,那雙藍色的眼睛流淌著一片寧靜的深海,閃爍著細碎的光。
他的唇角不自覺的微微勾起,站起身。他的手隨著他的動作將影子裡的女孩拉出來,沙耶加便出水一般輕盈的回到人間,摟住他的脖子蹭了蹭。
再然後就摸他口袋找糖果。女孩兒家的衣服口袋要麼沒有要麼小,她零零碎碎的小零食之類就經常順手塞進伏黑惠的口袋。
祈本裡香第一時間注意到這一幕,笑嘻嘻的捂住眼睛,表示“非禮勿視”。但她從乙骨憂太的身邊貓貓探頭,中指和無名指之間開了一個超大的縫隙,一雙圓圓的眼睛就透過縫隙看熱鬨。
乙骨憂太含笑揉了揉她的頭發,少年的無名指上有一枚戒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伏黑惠有點無奈的歎了口氣,一隻手敲了敲沙耶加的腦門,然後從兜裡摸出一個草莓味棒棒糖遞給她,再慢慢坐下,另一隻手把正在響的手機摸出來接了電話:“喂?家入醫生,有什麼事嗎?”
家入硝子出了醫務室的門,終於順利的點上了一支煙,吞雲吐霧:“沙耶加醒了麼?等她醒了,來領一下屍體。”
伏黑惠頓了頓:“醒了。”
他將手機貼在沙耶加的耳邊,“關於你的。”
沙耶加正坐在他旁邊有一下沒一下的舔棒棒糖,目光放空神遊天外,下意識的把手機接過來:“摩西摩西?家入醫生好……”
硝子:“啊,你好。我這邊已經研究完了,你有空的話來領一下自己的屍體?或者你想的話,我直接幫你燒了,你來領一下骨灰盒?”
沙耶加激靈了一下,腦子終於徹底清醒了:“啊好的好的,我直接領骨灰盒吧。謝謝硝子醫生。”
就感覺還挺人性化的,可以選擇自己送火葬場燒成灰還是直接領骨灰。咒術師的屍體處理起來要比正常人麻煩很多,一個處理不當就可能引發無法控製的詛咒。而且因為生前是咒術師的緣故,會比普通咒靈更加棘手。
除此之外,曾經還有過變態的詛咒師挖了咒術師的墳融進咒具裡的惡劣事件,最後那個詛咒師死於咒術界的官方通緝,那位不幸的咒術師的骨灰才被帶回。
為了有效的預防這種情況,減少麻煩的發生,咒術界在幾年前開始承包咒術師死後的各種手續,隻要在合同上簽個字就行。這其中的售後服務包括火化和墓碑上的特殊咒文,確保有變故的時候官方能第一時間接到消息。
這份活兒朝不保夕,大多數人並不希望自己死後變成曾經想要祓除並與之戰鬥的東西,或者被人挖墳,所以負責這件事的有關部門那裡簽下的合同不在少數。
伏黑惠和沙耶加都簽過,他們兩個都咒力不俗,天賦在新生一代裡也算得上拔尖,對這些也略有耳聞。反正都是死後的事情了,乾脆都簽了。
把手機還給伏黑惠後,沙耶加把棒棒糖塞嘴裡,使勁揉了揉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啊,在高專啊。”
禪院真希簡直要為她拜服:“是的,在高專呢,沙耶加。”
紮著馬尾的颯爽少女扛著長|槍,還能分出一隻手來拍拍她的頭,“你這家夥,迷糊成這樣,完全看不出來是個特級啊。”
熊貓在背後戳了戳她:“真希,不要提這種傷心事啦……”
狗卷棘點頭:“鮭魚。”
真希“哈?”了一聲,還沒說出什麼話,沙耶加就已經歡快的撲進她懷裡,摟住她的脖子:“沒關係啦!我倒是沒有什麼感覺,也不用這麼忌諱。”
真希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撲的後退了一步,手忙腳亂的一隻手摟住她的腰把人穩住。又扭頭對著熊貓得意的一挑眉。
熊貓捂住心口:“啊,我想和美少女貼貼!”然後下一秒鐘就對上了未來後輩伏黑惠略微鋒利的目光,立刻放下了手看天看地假裝無視發生。
狗卷棘:“噗。”
所以說人家男朋友還在場呢,還是不要說這種話比較好。
熊貓偷偷和狗卷棘說小話:“可惡,現充的出現率什麼時候這麼高了!”
熊貓是從高專的校長夜蛾正道先生的術式之中誕生的生命體,他從小在高專長大,在見識曆屆高專學生們的同時也見證了他們的戀愛狀況。雖然大家對青春期的悸動很有熱情,但是不幸的地方在於談成的幾率非常小,談成之後be的概率也是有的。
狗卷棘攤開手,表示不知道。作為靠語言發動術式的咒言師,為避免在日常生活中不慎詛咒同學,他一般不說話,說也隻說飯團餡的名字代表不同的意思。
沙耶加和真希貼完又抱著祈本裡香一頓吸,吸完就很快樂的掛回了伏黑惠的身上,和一年級生們告彆往醫務室走。
伏黑惠走,她飄。飄到一半就落了地,和伏黑惠牽著手繼續走。
禪院真希重新扛起她的長|槍,看著他們的背影酸倒了牙:“真是的……黏糊糊的小情侶。”
熊貓笑:“嗨呀,我還以為你早習慣了。”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憂太和裡香的方向。
祈本裡香抱著乙骨憂太的胳膊正往這邊輕輕的眨眼,乙骨憂太就笑的很和善。
禪院真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為這充滿了現充的學校生活哀悼了兩秒鐘,又生龍活虎的舞了舞自己的武器對準狗卷棘:“好,來吧!我聽說棘上一次體術考試沒有及格?”
狗卷棘大驚失色:“!”
沙耶加找到家入硝子領自己的時候,被她告知來早了。
“火化需要時間。”硝子說,她的煙甚至還沒有抽完,“津美紀做作業去了,你們倆可以一塊兒去。國三了,功課要抓緊,好了叫你。”
沙耶加“哦”了一聲,她沒有幫人收屍的經驗,上輩子沒有,這輩子母親去世的時候她還太小了,父親……不提也罷。所以對這個火化時間沒有什麼概念。
她從影世界裡翻出了自己和伏黑惠的書,輕手輕腳的坐津美紀附近攤開作業本。津美紀聽到動靜抬頭和她對視一眼,笑了笑就又低下頭去。
伏黑惠攤開自己的單詞書背單詞,背之前還微微走神了一下,心想確實要多研究研究影世界,現在沙耶加對他的術式混的比他熟。
收骨灰的時候三個人都在。沙耶加本來想自己一個人飄過去收了就算了,但是伏黑姐弟都堅持和她一塊去。
她從前確實沒有任何幫人收屍收骨灰的經驗,第一次居然是給自己收,想想真是有點荒誕又滑稽。在此之前她還以為屍體送進焚化爐,出來就是一堆灰了,沒想到並不是。
骨頭在高溫之下並不會完全化為齏粉,還會留有塊狀,如果太長最好還是敲碎再裝進去。她收著收著心裡忽然就升起一點難過,她想自己再這個世界依舊可以算作活著,但在那遙遠的前生,她的母親收攏她的骨灰時會不會流淚呢?
也許會吧。她還記得自己被病痛折磨的幾乎想要立刻死掉的時候,母親抱著她的頭,輕輕的親吻。
那些話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依舊停留在她的記憶裡。
【如果實在很痛苦,如果你真的無法再忍受……死也沒有什麼罪過*。我生下了你,卻沒有想到你會患上這樣痛苦的疾病。人既然有生的權力,自然也有死的權力。*】
【我親愛的,不要擔心我。】
【我仍是我,如果你離我而去,我會悲傷。我也會實現你將骨灰撒入大海的願望,然後振作起來繼續生活下去。】
等到合上蓋子,沙耶加的眼睫顫動了一下,呼出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悲傷還是感慨。
“真神奇啊。”她說,“原來人死後,可以這樣輕易的裝進一個小盒子裡。無論是多麼璀璨的生命,到最後也會躺在盒子裡。”
“我不埋了。”她說,“我想撒進海裡,怎麼樣?”
沙耶加回過頭,津美紀和伏黑惠都站在她的身後。
伏黑惠輕輕的點頭,隻說:“我和你一起去。”
於是沙耶加又將頭轉回來,靜靜的看著這個盒子。它不是傳統意義上古樸又方正的骨灰盒,而是一種淺藍色,像是再一個涼爽的清晨中,屬於天空的顏色。上面雕刻著很多認不出的花朵紋樣,花裡胡哨的看起來甚至有點不像個骨灰盒了,無形之間也掃去幾分屬於死亡的凝重與沉悶。
咒術界提供的骨灰盒多種多樣,堪稱繽紛多彩,這和現在的掌權人年輕又跳脫脫不了乾係。但沙耶加卻覺得這樣很好,親自挑了一個喜歡的,和她上輩子親手挑的那個有點像。
海葬的人不在少數。大海占據這個世界的百分之七十一,而人類對於大海的探索至今也不到百分之五。沙耶加無數次看過海,依舊每一次為它的美麗與神秘而感到折服。
寬廣的大海也許會將她的骨灰帶回那個遙遠的前生,替她去見一見母親,看看她是否還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