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段時間, 小區都籠罩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下。
天災之初,業主群裡還經常有各種互助消息,現在更多的是一些改掉了群昵稱,套著一層皮的鄰居在群裡上傳各種慫恿的言論, 在夏妍看來, 現在的豪庭名邸就像是一個高壓鍋, 什麼時候閥門堵塞, 這口鍋子,也該爆炸了。
天災第六天, 徹底斷水了, 不過在此之前, 小區裡的自來水就已經呈現出渾濁的狀態, 居民們根本不敢飲用, 家中飲水的來源, 隻有之前的存水, 以及救援隊每隔三天會送來的一點點淨水, 大部分住戶都保受下水道翻湧的困擾, 隻能自己想辦法把幾個下水口堵住。
天災第九天, 小區從原本的階段性停電,變成了徹底停電,大部分住戶家中沒有發電設備,在用完充電寶裡剩下的最後一點電後, 徹底失去和外界溝通的工具。
看不到網絡上、業主群裡一些陰暗負面的消息, 似乎是好事,可和外界失去聯係,隻能一個人活幾個人惶惶不安面對未知的生活,心裡那頭焦躁的野獸似乎越發控製不住了。
天災第二十天, 積水已經沒到了五樓,一部分住戶隨著救援隊去了安置點,還有一部分住戶不知道用了什麼樣的辦法說服了高層的鄰居,搬到相對安全的樓層。
還有一部分鄰居既不想離開小區,又找不到願意接納他們的住戶,乾脆爬到高層,直接在走道裡打地鋪。
本就不寬敞的走道,擠擠挨挨躺了幾個甚至十幾個人,開門時,連下腳的空隙都很難找到。
短短幾天時間,因為停水電斷而安靜下來的小區再次熱鬨起來,幾乎時刻都能聽到吵罵聲,爭執聲。
但這些都和五棟頂樓的尤絨絨和夏妍無關,介於尤絨絨“精神病院在逃公主”的身份,目前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沒人願意在二十七樓的走道借宿。
就怕有這個一個危險的鄰居,晚上要是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兩隻眼睛輪流放哨,啥時候被精神病砍死了都不知道。
救援隊依舊三天來送一次物資。
現在從衛星上看,整顆地球都快變成了一片藍色海洋,蘇市地勢低,且以平原丘陵為主,要不是這些年城市化建設,拔地而起一座座二三十層甚至更高的高樓大廈,恐怕在這次的天災中,就要全軍覆沒了。
隨著洪水高度不斷上升,安置點的地盤也在不斷被壓縮,而災民還在不斷增加,好在政府早有預案,早在連續不斷幾天的暴雨之後,就陸陸續續派軍艦以及征召的郵輪船隻,將一部分災民和大批量本地無法保存下來的物資運往了高海拔的區域。
汽油柴油有限,一大批無法行駛的遊船和漁船就成了現如今最安全的住所和儲藏室。
據流傳的小道消息,能住進船裡的非富即貴。
這個傳言沒有依據,但小區裡的住戶都對此深信不疑,憤憤不平。
今天本該是發救援物資的日子,但本該按時過來的救援船,遲遲未到,早早守在六樓的住戶們頓時炸了。
“天都快黑了!”
其實這些日子,天就沒亮過,一直暗沉沉的。
“救援隊怎麼還不來?他們是不是以後都不來了?”
“國家不會放棄我們了吧?”
斷電十多天了,大部分住戶的手機都沒電了,好在還有一些住戶有戴手表的習慣,這會兒還能看到時間。
他們從早上九點,一直等到現在,快接近下午五點的時候。
許多人在這期間不曾離開過,實在餓了渴了,就從口袋裡拿出半包餅乾,一拳頭大的飯團或面包……一邊吃一邊警惕的看著周圍的人。
在有救濟糧的情況下,其實大家還沒有真正挨過餓,但有危機意識的人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往飽了吃,通常情況下,他們隻敢吃六七分飽,然後將多餘的糧食攢起來。
華國人似乎天生就有這種居安思危的意識,所以即便這會兒救援隊沒來,家裡剩下的救濟糧也夠他們再撐個三五日。但救援隊沒有按時到來代表的訊號,使得那為數不多的糧食,根本沒辦法給人帶來足夠的安全感。
“早知道當初就該跟救援隊走,都怪你,非說安置點的環境不好不肯去。”
“這能怪我嗎?還不是你兒子認床,你讓他跟咱們去睡安置點那種不知道多少人躺過的臭烘烘的單人床,你看他跟不跟你鬨。”
“什麼叫我兒子,難道不是你兒子嗎?”
……
一對小夫妻吵得面紅耳赤。
類似的對話,從救援隊沒有準時出現開始,已經發生了好幾場。
很多人都在抱怨,在後悔,後悔之前救援隊來組織撤離的時候,因為貪圖享受,不舍得離開自己舒適寬敞的小窩,不願意跟著去安置點。
救援隊每隔三天過來一次,每一次,都會在發放物資的時候詢問是否有群眾要跟著他們一塊去安置點,每一次,也總有一些住房被淹沒的住戶忍受不了在彆人家寄人籬下的生活,或忍受不了在走廊打地鋪的煎熬,選擇和救援隊的人一塊離開。
“你們看那是什麼?”
就在場面躁動到不滿足於口頭爭執時,遠處的幾道光亮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等幾艘船隻靠近時,大家這才看清船隻的樣子,以及站在船頭幾個熟悉的身影。
“是救援隊的人!”
眾人歡呼,雖然那幾艘救援的船隻停留在前面幾棟樓分發物資,暫時還沒有輪到他們五號樓,可失而複得的寶貝,足夠讓在場的大多數人歡呼雀躍。
“太不負責任了,說好的早上過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國家憑什麼養著這群不負責任的人做事,要是換做我,肯定能做到更好。”
……
這樣的話,淹沒在了大部分人的歡呼聲中。
一艘救援船隻在上一棟樓分發完救濟糧,來到五號樓外,船隻靠近後,站在最外面的人笑容略微僵硬,狐疑不定的嗅了嗅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道。
定睛看去,船隻表面,特彆是靠近船頭的地方,有星星點點斑駁的深色痕跡,好像還有一點肉屑和類似腦漿的東西。
“嘔——”
有人忍不住乾嘔起來,幸好在樓下等了大半天,沒吃多少東西,要不然這會兒吐出太多糧食,可得把人心疼壞了。
在一個人打開匣子後,又有幾個人捂著嘴發出嘔吐的聲音。
而站在後面的人,尚且搞不清楚狀況。
尤絨絨、夏妍、邱夕還有於磊站在最後面,雖然看不清前頭的狀況,但大概猜到了一些。
救援隊不太可能沒緣由的遲到,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在來的路上遇到了一些事,被拖住了。
“今天在運輸第一批救援物資的時候,我們遇到了群眾哄搶。”
站在船頭的人拿著大喇叭,嚴肅開口。
因為要在小區裡穿行,注定救援的船隻不會太大,為了能儘可能多帶一些物資,每一艘救援船上,基本隻會配備兩名工作人員。
可能是覺得兩個人好對付,也可能堅信法不責眾,覺得政府人員不會輕易朝群眾動手,在上一個小區發放物資的時候,有一批人選擇鋌而走險,想用暴力的方式搶奪船上的所有物資。
“在三次警告未果後,我方選擇擊/斃匪首和幾個行為最惡劣,態度最囂張的罪犯。”
這個時候大家才看清,原來這兩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救援人員身上,都配備著槍/支。
對上兩人冷漠肅穆的表情,大家的心涼拔拔的,因為救援隊遲到升起的一些小心思頓時被按壓下去。
亂世重典,從來不是一句玩笑話。
“還有,我們這次過來要通知一個消息,從今天開始,救援物資的發放改為五天一次。”
因為有之前那段話造成的心理威懾,大夥兒不敢大聲抱怨。
“五天發一次,那是五天的量嗎?”
人群裡,有人用正常的音量提問。
“不,按照現在三天的量。”
這個回答,惹來一片哀嚎聲。
現在的量隻夠他們勉強填飽肚子,在吃六七分飽的情況下,還能攢下一些糧食,可要是五天隻發三天的量,彆說攢糧食了,吃六七分飽恐怕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我要去安置點!”
“對對對,我也要去安置點!”
原本寧可在樓道裡打地鋪也不願意去安置點的一些住戶爭先恐後表示自己想要離開,一些住在高樓層,遠沒有房屋被淹沒風險的住戶也有所意動。
如果去安置點能吃飽飯,那居住環境差一些,似乎也無所謂了。
“可以,要離開的住戶在我這裡登記,等我們發放完救援物資離開的時候會過來接人。”
救援人員點了點頭,但很快下一句話,就戳破了這些人的幻想。
“安置點內提供的食物分量也減少了,每一天的夥食,隻能保證不被餓死。”
人體多強大呢,每天吃幾口飯,幾口菜,就能保證他們活很長一段時間,隻是這種“不餓死”,是在消耗身體原本的熱量和脂肪,時間一長,身體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病症。
這麼看來,安置點似乎並不比他們現在的情況好多好。
難道國家準備放棄他們了?
其實一連二十多天的大雨,再沒腦子,再天真的人也意識到了這樣的情況不正常,現在他們已經徹底相信了末日預言,隻後悔當初沒有將那一封預言信,翻來覆去多看幾遍。
現如今,他們隻能用政府提前知道了末日預言,肯定會有所準備來安慰自己。
可要是連國家都放棄了他們,在之後一場場天災中,他們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根據你們這棟樓的人數,到時候我們會留下兩艘充氣橡皮艇,你們可以選擇出一個樓長,或者用其他方式安排這兩艘橡皮艇,除了一部分政府已經提早搬空或接管的區域,你們可以自己想辦法尋找物資,你們可以選擇自己留下使用,也可以選擇來指定的地點兌換你們需要的東西。”
說著,那人拿出幾份地圖,上面有特殊標注的地方,除了已經確定物資被掏空了的地點,就是幾處兌換物資的交易中心。
避開這幾處地方,他們靠著兩艘橡皮艇,可以想辦法去外面尋找物資。水面上的東西或許已經被人翻了無數遍,但水下還有很多物資等待打撈。
“安置點裡,現在實行的也是一樣的政策。”
這句話,是說給那些以為搬去了安置點,就能舒舒服服躺平的那些人聽的。
“外面那麼危險,他們連你們救援隊都敢搶,我們要是出去了,沒有槍,就算找到東西也保不住啊。”
趙老太重出江湖,她擠開人群,走到最前面,貪婪的看著兩個救援人員彆在腰間的手/槍。
這些天她在家裡的日子不好過,天災前,趙老太在家說一不二,兒子孝順,再加上趙老太足夠不要臉,稍微有點不順心的事情她就添油加醋在外面一通亂說,將徐雪這個兒媳婦塑造成活該被口誅筆伐的惡婦形象,徐雪為了臉面,也為了趙老太弄來的一些好處,咬碎牙往肚裡吞,默認在家中事事以她為先。
可現在,好好的家因為她那張破嘴被砸了,趙天這個孝子也沒辦法當下去了,天天在家抱怨。徐雪借著這個機會,將丈夫籠絡到自己那邊,將老太太的氣焰徹底壓了下去。
這樣的家庭地位,在趙家第一次被搶後被徹底奠定。
因為大門被撞爛,當天趙天找了很多工具都沒能把大門重新安上,最後隻能勉強用桌椅將那扇破門頂在門口。
前兩天還好,大家可能還要點臉,後來有一天半夜,一群人蒙著面進來一通搜刮。
因為那時已經停電,加上對方遮擋著臉,到最後,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又分彆是誰進門搶走了他們家的食物。
好在趙老太平日裡有藏東西的習慣,那麼多糧食被她隱蔽的藏在了好幾處地方,雖然損失了一部分,但不至於傷筋動骨。
反倒是徐家人,他們分到的那部分糧食都在客廳的行李中放著,那一次入門搶劫不僅被搶走了他們過來後分到的那些救濟糧,連自己從家裡帶來的物資和一些貴重物品都沒有保住。
第二天一早,徐成民一家就從趙家搬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徐心一這個女人身上有點運道,還是徐家人用了其他什麼法子許諾誘惑,居然又被他們這一家外來人員找到了新的落腳點。
這次接收他們的是1304的一家四口,除了一對和徐成民兩口子差不多年紀的夫妻外,這家還有一個老頭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兒子。
他們比趙老太會做人,直接給挪出了一間臥室,讓老頭和兒子擠在了一間屋子裡。
不僅損失了部分糧食財物,還損失了徐家這個冤大頭租戶,趙天和徐雪這倆口子,簡直恨死了趙老太這個罪魁禍首。
當然,他們也恨尤絨絨和夏妍,隻不過欺善怕惡的本性讓他們隻敢衝趙老太撒氣。
這段時間,老太太不僅吃得少,大多數晚上還得拿著刀守在門口,時間一場長,原本胖乎乎的身板很快瘦削下來,臉上的皮肉缺少脂肪的支撐,越發耷拉,一雙三角眼,更顯陰鬱。
每次出門的時候,她都用那雙眼睛陰測測的打量著每一個人,在她眼中,這些人都有可能是搶劫她家食物的一員。
“要不,你們把這幾把槍給我們吧?”
趙老太心想,她要是有槍,那天晚上就不會被搶,甚至那倆瘋女人上門的時候,不等她們把房門踹爛,自己就敢開門,然後一槍一個嘣了她們。
說著,她伸手就要拿,但下一秒,那支原本彆在腰間的槍/支就抵在了她的額頭上。
老太太頓時嚇得腿軟了。
剛剛腦海中的白日夢也頓時潰散了。
這些人到底什麼來頭啊,對著她一個老太太都敢開槍,這還是警察,還是軍人嗎?
“方法已經給你們了,這是一場全球性的災難,國家現在也不容易。”
除了水災,他們還得提前為預言中的之後幾場天災做準備,人手十分緊張,物資也不能敞開了用。
如果水災之後還有寒潮、旱災,那麼在之後的幾年時間裡,糧食肯定會欠收,即便現在已經開始在高海拔區域積極開始無土室內栽培,那樣種出來的糧食也不能解決多大問題。
所以對於現在保住的那批珍貴的糧食,他們一定要極度摳門的使用。
危難關頭,不能隻是國家和一小部分人努力,每個人都要嘗試自救,如果隻等著彆人把飯喂到嘴邊,即便能熬過這一場天災,下一場天災,他們也極有可能死去。這樣一來,隻是多浪費了一些糧食而已。
有了趙老太以身犯險,其他人不敢再提出質疑,隻是想著該怎麼分配這兩艘橡皮艇。每個人心裡都有些小九九,想要自家的利益最大化,誰也不服誰。
到最後,於磊居然脫穎而出。
在聽到自己被大部分人選為樓長的時候,於磊自己都有些懵逼。
很簡單,既然自己做不了樓長,那就選一個心腸最好的人。
之前於磊就便宜賣了許多臨期的食物給小區裡的業主,之前有一戶業主家的小孩生病沒有藥,於磊也貢獻了一些。
“小磊啊,你做樓長,我們大家都放心。”
“是啊,我相信你一定會帶我們找到物資的。”
……
大家圍著於磊,七嘴八舌的誇讚道。
於磊抓了抓頭發,有些受寵若驚,也有些惶恐,他不覺得自己有他們口中誇獎的那種能力,在他看來,這幢樓裡,自己另外四個隊友都比他更有資格當好這個樓長。
但於磊沒有在不經允許的情況下提到他們的名字。
尤絨絨和夏妍就不用說了,在鄰居們心中,一個是精神病,一個是準精神病,他就算提了,那些人也不會相信她們會做個稱職的樓長。
而邱晨和邱夕性子比較獨,恐怕也不願意平白無故多一群負累。
不僅僅是邱晨兄弟,尤絨絨和夏妍就算沒有之前的名聲在外,估計也和他們是一樣的想法。
此時此刻,於磊心中十分為難。
他覺得自己和尤絨絨他們已經培養了一些默契,前段時間,他們的幾次合作都很成功,隻是最近越來越多的人住到了走廊和樓梯間,他們沒辦法再避開眾人的視線,偷偷摸摸去外面搜尋物資,這才消停了幾天。
如果這個時候提議讓他們四個和大部隊一塊行動,他們估計是不會樂意的,人一多,意味著意見變多,麻煩變多,但分到的物資卻會變少,沒人會做這種賠本買賣。
但看了看那一雙雙希冀的眼睛,於磊實在說不出拒絕兩個字。
他知道,現在有很多人的心都變了,從趙家被搶就看得出來,但除了那一部分不好的人,於磊覺得大多數的人隻是無奈的隨波逐流。
這棟樓裡有善心的鄰居,和平的時代,他們也曾樂意幫助彆人,更彆說,這棟樓裡,還有那麼多懵懵懂懂的孩子。
於磊知道自己沒有太大的本事,可他好歹跟著尤絨絨他們出去了那麼多趟,比起其他人,自己更有經驗,在之前的幾次搜尋中,他們也遇到過危險的情況,他能指導第一次出去搜尋物資的鄰居怎樣避開危險,儘可能保全自己。
他覺得自己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用的。
深思熟慮後,於磊還是找到了尤絨絨他們,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他準備擔任樓長的職務,退出臨時小隊。
至於他們四人以後的安排,還是隨他們自己的心意。
夏妍已經猜到了於磊的決定,正如同她之前會選擇他做自己的臨時隊友一樣,於磊是個好人。
聖父在這個時代似乎成了貶義詞,獨善其身才是大多數人眼中最聰明的做法。
但夏妍喜歡於磊這樣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