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後的第一個工作日，早上八點二十分，東湖高新區法院。

等候法院開門的人群從未排成這麼長隊，隊伍裡有等待立案的當事人，也有急著執行的律師。

當然，人群中最多的，是奉師命前來吃瓜的法學生們。

眾目睽睽之下, 一輛紅色的保時捷718兩門跑車駛進法院停車場。

當事人來了。

透過跑車窗戶，微微扭曲的光線照在司機身上。

下車時，熨燙得筆直的白襯衫擠出褶皺，那張桀驁不馴的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型男、美女、跑車，這樣的搭配讓人挪不開眼睛。

突然，也許是因為熱了，又或者號碼有點不適合，男人順手解開領口兩顆扣子。

顧允和小助理下了車，一抬頭看見長長的隊伍, 裡面居然有不少熟人。

還真彆說，法學院的新生們執行力都很強，沒有課的早上能有這麼多人跑出來旁聽調解。

顧允平時幾乎不把車開進學校，第一次當著這麼多人面溜了一個圈，不少認出他的新生露出驚訝的表情。

樂園科技的話事人，平時就是這麼個派頭嗎？

他身邊的女孩是誰？好像有點面熟，學生會組織辯論賽的時候見過。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真實，以前鐘樂怡的同學對顧允充滿了不服，即使聽說這小子自主創業，開發流行軟件也一樣不服，但當他們看到貨真價實的漂亮跑車時，不服的聲音逐漸消失。

八點半到了，人群漸漸向前流動。

接受完安檢後，由於今天旁聽的人數出乎意料，法官王曉紅特意申請改用了空間最大的第三審判庭。

王曉紅：“現在開始調解, 請雙方當事人分彆陳述一下對於本糾紛的事實和理由, 並提供相應的證據。”

秦浩森一身筆挺的西裝，旁邊的趙律師遞給他一遝材料, 顯得頗為重視，他提交證據進行發言。

顧允隨即發言，質證。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彙。

王曉紅：“請申請人粉筆教育方提出調解方案。”

秦浩森：“要求樂園科技賠償小樂學習原公考首期係統班1800名學員後續課程70%費用，係統班課單價8500元，小樂學習平台抽成35%，經計算，損失費用金額為696.15萬元。”

旁聽席一片嘩然。

六百多萬接近七百萬？

開玩笑嗎？小樂學習要賠這麼多錢？

但是轉念一想，平台抽成35%，那樂園科技這家公司之前到底賺了多少錢？

旁聽席的聽眾面面相覷，算不明白了。

這還隻是公考一個渠道，再加上之前的火遍大學生的家教業務和現在拓展出來的k12網課+小圓搜題，這樣的財富累計速度光是思考一下就讓人暈眩。

在線教育行業這麼容易賺錢？

2012年，在線教育確實是一片藍海，智能手機剛剛推出，樂園科技無疑是第一個吃到螃蟹的人。

秦浩森整理了一下衣服，低頭看了一眼趙律師整理好的材料，繼續補充道：“根據《著作權法》修改草案第七十二條規定, 對於兩次以上故意侵犯著作權或者相關權的，應當根據前兩款賠償數額的一至三倍確定賠償數額, 我方主張一倍，賠償費用總額為1392.3萬元。”

“最後，我方要求樂園科技賠禮道歉。”

大起大落。

剛剛還在羨慕樂園科技收入的旁聽席此刻鴉雀無聲。

創業就像走鋼絲，不知道哪天就面臨破產了，被侵權方主張雙倍賠償，聽起來也理所應當，面對如此高昂的巨額賠償，樂園科技拿得出這份錢嗎？

鐘樂怡咬起了嘴唇，心像被捏住了一樣。

一千四百萬，拿到這筆錢，粉筆就能緩解資金鏈的壓力，即使線上業務沒有什麼突破，也能依靠大筆資金重新布局線下班，在成人教培領域揚帆起航。

賠禮道歉也很重要，出來混，講究的就是一個面子。

秦浩森發言完畢，王曉紅示意顧允提出調解方案。

“我方不同意道歉，對粉筆教育方主張學員後續課程損失費用，我方隻負有80%賠償責任，由於部分學員續費粉筆以及部分學員流失，因此我方不予全額賠償，對於粉筆教育主張雙倍賠償部分，我方拒絕接受，最終賠償金額為556.92萬元。”

秦浩森臉色鐵青，雙方的預期金額差彆太大，他有些難以接受。

旁聽席經曆了多次情緒起伏，已經有點見怪不怪了，賠多少都不重要了，誰最後有理，能不能握手言和，才是吃瓜的核心。

在法學生眼中，雙方說的都有道理，法庭上的唇槍舌戰讓他們見識了更大的世界。

王曉紅聽了雙方的調解方案，問了一句：“粉筆教育的課程有沒有經著作權或者相關權登記、專有許可合同或者轉讓合同登記？”

秦浩森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作為一名戰鬥在民事一線的資深法官，王曉紅對相關條款了如指掌，雖然調解時沒有偏袒某一方，但這個關鍵時候提出這個問題，台下的顧允眼睛一亮。

“既然你們沒有經過著作權登記，就不符合上述情形，主張雙倍賠償沒有依據。”

顧允立馬告訴對方，雙倍賠償不可能。

“根據《著作權法》第四十八條第二款規定，權利人的實際損失或者侵權人的違法所得不能確定的，由法院根據侵權行為的情節，判決給予五十萬元以下的賠償，我方重新主張在原損失費用的基礎上賠償50萬，賠償費用總額746.15萬元。”

趙律師繼續引用法條，重新找回了場子。

“樂園科技方接受調解嗎？”

“不接受，我方對粉筆教育重新主張額外賠償50萬無異議，但損失費用依然隻承擔80%賠償責任，總額606.92萬元。”

顧允繼續堅持。

“粉筆教育方接受調解嗎？”

聽了顧允的回應，秦浩森雙手緊握，內心天人交戰。

如果這次庭前不同意調解，就隻能再多花大半年甚至一年的時間來等待訴訟流程結束。

商場上，機會稍縱即逝，少了這麼一筆資金和線上渠道，大半年以後的粉筆教育會變成什麼樣？

虎落平陽，賠償金雖然少了一大部分，但也夠他喘口氣了。

算了。

自己雖然沒贏，但也沒輸。

就這樣吧。

秦浩森對著王曉紅點了點頭：“同意調解。”

出具調解書後，侵權案正式告一段落，雙方雖然都沒有達到最滿意的結局，但也都能接受。

圍觀群眾先行散去，雙方當事人還要等待調解書送達，簽字按手印。

所有的手續告一段落，秦浩森走到門口，拍了拍顧允的肩膀，伸出手。

“小顧，你還欠我一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