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角落,眼神陰鬱的西蒙不耐煩地扯出後腰上的藥瓶,扯出繃帶準備沾上藥粉處理傷口時,陌生而沉重的腳步聲突然停落在他身前。
洛倫具有一絲機械感的黑眸垂下,注視著西蒙的視線幽深而靜謐,猶如在觀察著一件工具。
“你還好麼?”洛倫姑且算是客氣地問了一句,隨後補充,“雖然有點突破極限,但這是最適合你的規劃。”
聽見這話,西蒙簡直要氣得笑出來。
金眸幾乎瞬間含上了刺人的戾氣,帶血的紗布在蒼白的手心緩緩被攥緊,他諷刺反問:“……哦?直接推我到戰圈裡,是還讓我向你說聲謝謝是麼。”
“如果你想的話。”
洛倫禮貌地扶了扶眼鏡,雖然表情很少有波動,但他自認自己的態度一向十分隨和。
“……”
瘦弱的胸膛深深起伏,灰白發色的少年眼角抽搐了一下,隨後陰沉地斂下神情,不再去看洛倫,專注處理手臂上的刀傷。
空氣靜默片刻,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西蒙嘶啞的聲線不免扯開了點滿含嘲諷的笑意:“噢…那我現在的積分是夠了,你們呢。”
“夏風廢了,你也沒怎麼參與戰鬥,彆到最後沒算到夏風和你自己啊,機器人。”
洛倫的單片眼鏡中微閃過熒綠的數據碎光,他沒有立刻回答西蒙。隻是軍靴微微後撤,冷漠理性的面容和一絲不苟後梳的發型讓他看起來宛如不動的石像。
洛倫側頭,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遠處的夏風,隨後,少年似乎擁有著一絲特殊質感的聲音才死板平淡地響起。
“不必擔心,按照數據分析,我和夏風最終名次應該是十二名左右,進入第三輪綽綽有餘。”
“就憑你這兩天躲到岩洞後的“努力”?”西蒙惡意地加重了某些音節,冷笑著問:“請問,你現在的名次是多少。”
洛倫推推眼鏡,面無一絲異常,誠實地回答道:“……五十名左右。”
……好像過了很久,什麼都不知道,隻顧著睡覺的時雨動了動鼻尖,終於暈乎地聞到了一點辣椒的味道。
這就是效果最良好的催醒藥了……!時雨告訴自己要快點睜開眼睛,不然維恩又會自己去忙好幾天不回來。於是她掙紮著掀起沉重的眼皮,也許是靠久了,這幾天腰背都變得十分酸疼,靠坐在岩壁上的身體晃晃悠悠,搖搖欲墜……虛弱地喊出“維恩”時,少女纖弱的軀體也像是失去力氣一樣,突然向一旁倒去——
紅發的Alpha穩當地捏住她的肩膀,時雨在對方不容抗拒的力氣下重新被擺正,少年雙眼微眯,蟄伏著陰影般的綠瞳停留在她紅到病態的臉上片刻,隨後微皺起眉,陰戾的視線移向旁側的夏風。
兩天的搏殺使克萊門特家的獅子外露出幾分膽戰心驚的鋒芒,他低啞地開口道:“解釋。”
第五天,離第三輪的傳送開始還有三個小時。
夏風平靜地迎接維恩的視線,說道:“昨天開始的,也可能是第三天。”她說,“沒讓她受任何傷,也不是Beta常見的發熱,應該是精神力上出了問題,她不是有過這種經曆麼?”
時雨聽不進去夏風說的話,她雙眼有些渙散地盯著維恩俊美張揚的面孔,然後蹭蹭維恩放在自己臉側的手掌想要引起注意,維恩沒看她這裡,卻還能沒什麼表情地動了動手指,將半截黑色手套的臟汙部分避開她的發絲。
沒得到回應,時雨還很委屈。
維恩表情陰沉,眉心仍然鼓起,或許是接受了夏風的解釋,少年鋒利的唇線緊繃成一條直線,綠眸轉向Beta時,突然像壓抑著什麼一般不耐煩地閉了閉。
“想睡就再睡會。”紅發的Alpha最終對她說,“一會就去見神原曉。”
……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楚,時雨抬起臉,對維恩露出了個虛弱到像是神遊一樣的笑容
“積分多少了。”
維恩頓了頓,平靜地開口問道,一雙陰戾漂亮的綠瞳沒什麼情緒的離開時雨的面容,將Beta放好,年輕的Alpha隨即腿部肌肉發力站起,槍械在覆蓋著黑色皮套的指腹間靈活地旋轉起來。
零件細碎碰撞的聲音中,維恩突然嗤笑了一聲,掀起眼皮,隨意地瞥了眼夏風。
“哦,看這樣子也不該問。”他說,“受這麼點傷而已,夏風,你越來越沒用了。”
“……”
夏風眼神幽靜,看起來並沒有很在意維恩的嘲諷。她思考著將視線飄到維恩身上,答所非問道:“怎麼弄。”
淘汰製的判定必須是先給對手造成傷害,主觀意願上對手投降、勝方才可以獲取到一定的積分。
但這樣的製度存在一些規則漏洞——隻要傷害有效,在淘汰製的時候哪怕隻造成了一點輕微傷害,對手有投降的意願的話,積分的轉移也可以順利完成。
不過Alpha們更習慣把這樣的漏洞作為戰略的一環,比如敵我差距過大時及時放棄、或者作為掩人耳目、隱藏實力的手段,一般沒什麼人願意平白無故地去給對手送積分大禮包。
對於積分目前居於第一的維恩來說,將第一次失敗的百分之五十積分送給夏風組,恰好能保證他們幾人進入第三輪——
在夏風養傷,克萊門特家的少爺卻在這時提出合作時,洛倫就對這件事的發生早有預料。
依他對克萊門特家不甚清晰的了解,不排除維恩突然拋過來“合作”二字是否是因為之前主仆情分還在的可能。不過洛倫認為,即使有這樣的因素存在,在那位少爺的動機裡占比也應當十分微小。
主要原因或許還是因為夏風的異能十分適合在第三輪中生存,如果夏風在第二輪期間有充足的休養時間,對那位少爺之後保護Beta的目的也會帶來不小的幫助。
維恩懶散地將槍械拋向右手拿穩,隨後伸出肌肉流暢又緊實的左臂,裸露的麥色肌膚上分布著不少細小的劃痕與灼傷。
“這就不用我教你了吧,過來。”
紅發的Alpha挑了下眉角,語氣頗為不善。
夏風“嗯”了一聲,她雙手交叉在腰腹前,用上力氣活動了一下,隨後沉默地走向了維恩。
“……嘖。”
腦內一條條的根據已知信息列出數據,洛倫面不改色地分析完畢,在早已預想到的局面如期發生時,他意料之中地聽到了旁邊西蒙不屑的聲音。
不勞而獲確實不對,洛倫推推眼鏡,隻能裝作還在計算中沒有聽見,十分謹慎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
等維恩將脫臼的關節複位,一切結束後,過了段時間,洛倫垂目在心裡計算了一下。
稍後,他便以岩洞中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開口道:“差不多該準備了,第三輪在十五分鐘後開始傳送。”
依稀聽見洛倫的聲音,時雨抬起發燙的臉頰,眼神朦朧地向那邊看了一下。
不過、洛倫說完話後就沒有人再說話了,時雨的大腦仍然在不停歇地暈眩,她表情迷茫而痛苦地重新閉上雙眼,在點著腦袋又想昏過去時,某位熟悉深沉的男聲突然將她炸醒——
“維、維恩!”
時雨慌慌張張地喊了一聲,這時候她連眼睛都沒有睜開,樣子如同一隻做了噩夢陷入應激狀態的貓。
時雨對這個聲音具有相當嚴重的心理陰影,她還記得!就是因為他——就是因為那個在天空上的男人,自己被迫跟維恩分開,還差點被修咬斷了脖子……!
雷因這次並沒有虛空投影。
與在平原時不同,雪山內部曲折的地形並沒有能讓眾人都能看見投影的條件,所以這次隻是普通的擴音通知而已。
年輕有為的軍官一條條宣讀著進入到前四十名的名單和第三輪的集訓規則,內容和聲音聽起來公式且嚴謹,有經驗的Alpha們都十分清楚,隻有上級在他旁邊做例行監督的時候,雷因才會有如此嚴苛的態度。
沉靜又因為回蕩在岩洞裡而顯得有些失真雄渾的男聲讓時雨瑟瑟發抖,她失神地睜開無法聚焦的雙眸,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直到少女感到一絲辣椒味覆上了自己的頭頂,溫熱厚重的重量壓下一點自己蓬鬆的發絲,才讓時雨感覺到自己差點從喉嚨裡跳出來的心臟安定下來了一些。
……?
時雨反應遲鈍地意識到……維恩,是在摸自己的頭嗎?
然後時雨頓時害羞起來,她努力地平複著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一點。維恩一直在幫助自己,她想……所以、絕對不能維恩再為自己操心了——
傳送時間倒數到最後兩分鐘。
夏風靜靜地看著維恩提起Beta,時雨晃晃悠悠地被塞進獅子的懷裡,也許是對方的信息素實在令人難以接受,少女痛苦地咳了兩聲,眼角冒出淚花,懸空的纖美小腿掙紮晃動了一下。
維恩五指屈起,牢牢地箍住時雨的腿窩,嬌小的Beta身體一僵,半強迫性質地被製服在Alpha的懷裡,看起來乖巧得猶如被即將送上餐桌的野兔。
Beta旋即輕微抽泣了一聲。
擁有著黑色短發的少女Alpha表情淡然,仿若沒有聽見,她不再去關注那邊的動靜,放鬆地揉起肩膀,等待著傳送時間的到來。
……
沒有任何一位Alpha會喜歡聞到同類的味道。
雪山底部是算是半封閉的空間,幽深曲折的隧道時刻發酵著Alpha肆無忌憚的信息素,打架打到失去理智,而導致信息素噴薄擴張的Alpha們比比皆是。
一瞬間的失重感過後,幽冷冰涼的山風總算吹散了一些鼻腔裡殘留的混雜惡心的氣味,第三輪是山林場地,踩到鬆軟厚重的地面的瞬間,菲爾先摸摸自己眼角邊的淤腫,誇張地深吸了一口氣。
“嘶……”少年一張稚嫩秀氣的娃娃臉仿佛收到了什麼特殊的“待遇”,本人的心情也顯而易見地受到了影響,菲爾拍拍白發上的灰塵,抱怨地對同伴說道,“你就真看著彆人下手啊。”
軍靴的落地聲沉悶響起,身材壯碩魁梧,一頭短硬暗紅色刺蝟頭的同伴緊接著被傳送到菲爾的身邊。
赫伯特的訓練服幾乎已經可以宣告報廢,兩邊袖管的斷裂處如同被什麼野獸撕咬般留扯出鋸齒的痕跡,剩餘的布料則破破爛爛地掛在了硬實塊狀的肌肉上。他扯扯嘴角,菲爾的話被他當成沒營養的放屁,少年粗壯寬大的指節發力,面無表情地撕掉了袖子上多餘的布料。
“自己管不住嘴,有臉埋怨彆人。”
赫伯特壓抑著怒氣,不由得嗤笑了一聲,因為菲爾的擅自的行動和發言,被紅著眼的同級們找上門來圍攻的情景曆曆在目。
刺蝟頭的Alpha面色沉鬱,拳頭看似不經意地再度捏緊,暴起的青筋和令人牙疼的鬆骨聲讓菲爾迅速地翻了個白眼,不得不沒好氣地出聲打斷他——
“哎,停停停。”他說,“現在算賬不如留著力氣對付等會的獸潮,你以為雷因會給你多少休息時間啊。”
“……”
赫伯特沒再說話,眉間沉寂的長疤讓這位Alpha看起來凶惡得如同隨時會暴起的猛獸。
同級一個個被傳送到場,好在這次集訓場所位於山林空地,氣味並不是那麼令人難以接受。菲爾拒絕繼續關注赫伯特,視線開始穿梭在同級中四處打量,白皙的指尖合攏在鼻尖處,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著,閒散地打發著時間。
“嗯?”
好像看到了什麼,白發的Alpha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尾音隨之有趣地揚了起來。
他好玩地戳戳旁邊赫伯特,在赫伯特發作前,他笑嘻嘻地示意同伴看向某個角落:“看那邊,小Beta也來了,真的把她帶到了第三輪啊,不容易不容易~”
赫伯特的視線隨著菲爾望去,在平原時,目光曾有意捕捉過幾次的黑發少女此時像是已經失去意識,安靜地被抱在另一位Alpha的懷裡,睡熟般的模樣乖巧得驚人。
赫伯特是擅長近身搏鬥與體能的類型,他的視力相比起在機甲上有著頂尖天賦的菲爾來說算不上有多好,即使眯著眼審視打量了對方一段時間,在隔著相當的距離下,他也無法從那張模糊的面容上得到更多的訊息。
“……誒。”
時間稍許停滯片刻,菲爾突然笑了笑,輕飄飄的聲音裡沒含上什麼特彆的情緒和惡意。
赫伯特卻好像被驚醒回神一樣,裸露在空氣裡的肌肉微僵,擁有著一頭短硬紅發的少年連眉頭都不皺一下,若無其事地將視線收回,像是一瞬間舍棄了自己所有的狩獵本能。
菲爾的唇角抑製不住地上揚,他艱難控製著自己不去看赫伯特,一張娃娃臉帶著愉悅的笑意,繼續悠哉悠哉地繼續環顧著四周。
在有意的關注下,在四十餘名同級中找到長兄對菲爾來說輕而易舉。
然而等看清楚諾亞如今的樣子,菲爾艱難忍住的笑意終於破功,他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噗嗤”一聲,笑得肩膀都抖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