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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 問西來意 3597 字 3個月前

暮色四合,燈燭熒熒。

博山爐中百和香,逶迤好氣盤桓,襯得容顏更好。若是長孫微雲肯著盛裝,那定是“香纓麝帶縫金縷,瓊花玉勝綴珠徽”,天地之間無人可比擬。

長寧垂下眼簾,慢吞吞道:“你今年十七歲了吧,怎麼,還沒定親麼?我記得梁國公府上未曾分家,長孫家三房共有三位娘子,且都到了適婚的年紀。你這長姐沒動靜,妹妹們也不好越過你去啊。”

撲面而來的香氣讓長孫微雲有片刻的失神,她彆過頭避開了長寧隨意拂動的手。她原本還想著突厥以及茶稅的事情,這會兒聽明白長寧的話語,臉色立馬冷了下來。她不輕不重地推開了長寧,冷著臉道:“此事與公主無關。”她表情控製的還成,可長寧還是分辨出她開始生氣了。往後退了一步,奉上了一個笑臉:“不早了。”

長孫微雲心想著,確實不早了,她也是昏了頭才會答應來竹一院中。她不吭聲,長寧沒再繼續逼迫,旋身從書架上將那本《燕雙飛》取了下來,遞給長孫微雲,努了努唇道:“同安送來的。”

同安對長寧的針對自來了昆山書院就沒停過,她雖勸過同安不要再這些無用的瑣事上爭執,可同安向來不聽她的。從同安手中流出去的,八成不是什麼好物。長孫微雲心不在焉地想,沉默著伸手接過。

長寧盯著長孫微雲:“我以為就算不歡而散,你也會擺出一副賓主儘歡的姿態來。這事情若是讓長孫相公知道了,他是不是要責備你一句‘進退無度’啊?”

長孫微雲眸中掠過了一抹憤慨來,以她的家世,也不該被人捏圓搓扁。可看著長寧那張招搖的、笑得可謂明目張膽的臉,責備的話語又咽了下去。“請公主不要再拿我當消遣。”好一會兒,長孫微雲才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長寧聞言斂了笑,眨了眨眼:“我與你論政務,你認為是消遣嗎?”

長孫微雲語塞,可今日發生的事情,她覺得自己很不得體,而長寧公主也不夠莊重。她抿了抿唇,暗暗跟自己置氣。

長寧“哼”了一聲,一擺手,故意作不耐煩道:“你走吧。留在這裡,難不成等我邀請你抵足而眠嗎?”

長孫微雲瞪大了眼睛,面上飛起一抹緋紅,她朝著長寧行了一禮,忙不迭退了出去。步履如飛好似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

長寧實則知曉自己在“強人所難”,可仍舊忍不住有些氣悶,待到梨兒鑽出來,她立馬逮著人問:“我這竹一院是龍潭虎穴嗎?”

梨兒誠懇道:“對長孫娘子而言,是的。”

長寧唏噓,又說:“最遲七月便要回長安了,公主府早已經落成。我若是跟聖人提議,以長孫微雲為長史如何?”本朝公主置府在明皇帝朝是被廢止,隻不過當今無子,日後天子興許從諸公主中誕生,故而聖人提出長寧開府時,阻攔的聲音並不大。

梨兒心累,勸道:“就先不說朝臣會不會有異議了,公主府長史可是您的心腹,若是讓外人來當,那不是給人一個摸清公主府的機會嗎?”

長寧“嘁”了一聲:“長孫相公雖看重她,卻也讓她居於幕後,所學一切不過是旁人衣上點綴,當真是可惜了。”太宗在位時,女官、內外命婦皆預朝事,可畢竟沒有成規章製度。若是再給太宗十年時間,女子開科早已經推行下去了。到她祖父時,偏用前朝世族,彆說推行太宗未竟的政策了,甚至連早已經貫徹多年的法令也要一並廢除了。想了一會兒,長寧有些生氣,眼下都重男嗣,若是聖人膝下當真有子嗣,那風向大約是一邊倒,她日後也要仰兄弟鼻息度日,著實令人不痛快。

長寧的神色變幻不定,梨兒看得揪心,不由得關切詢問。

長寧氣咻咻道:“我在想,若是聖人有子息,那我與同安就都成了笑話了。”

梨兒噤聲,好半晌才小聲說:“不是還沒到那時候嗎?聖人膝下子嗣多夭亡——”其實她想說“就算生了也養不大”,可這話有點大逆不道,到了唇邊便有咽了回去。

長寧道:“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公。”聖人膝下無子,她過去也不曾思考這些問題,甚至對帝位都興致缺缺。現在腦子轉動起來,發現面前擺著的是爛賬裡的爛賬。“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啊……”長寧低喃道,“苦我心誌、勞我筋骨、餓我體膚就不必了。”

大步踏出去的長孫微雲在走出了一段距離後才放緩了腳步,她回頭,暮色燈影中的小院隻餘下一個依稀的輪廓。她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燈火通明,院外一左一右門神似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慣來伺候她的婢女,另一個則是跟在同安身邊的芍藥。長孫微雲心思微微一沉,將《燕雙飛》塞到了衣襟中,才慢條斯理地邁步進入。

“你又去找長寧了?”同安黑著臉,語氣不太好。

今日的長孫微雲頗為精疲力儘,沒有閒心情應付同安。朝著侍立在一旁的人使了個眼色,她快言快語地說道:“你與長寧公主都未曾真正開府,先前都住在了宮中。長寧公主有機會接觸到折子,你呢?”

同安聞言一愣,她擰眉道:“政事都是聖人與政事堂處理,與我何乾?”沒等到長孫微雲解釋,反而惹來劈頭蓋臉的一番話,同安更是怏怏不樂。

長孫微雲聽了這言語,心中越發失望,一顆心沉入了地心中。左右看了一陣,見四下無人,她又問:“公主為何想做天子?”

同安不耐道:“我家百年為天子,我身為帝女,自然也當得。”

長孫微雲簡直想發笑:“隻是這樣?”

同安抿唇:“那還要哪樣?李漸也說了,聖人當垂拱而治!”

長孫微雲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誰?河間郡王?!”她看著同安,疾言厲色道,“《書》有言:‘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是謂‘所任得人,人皆稱職,手無所營,下垂其拱’!②公主是以為自己能做到這點嗎?長寧公主已經通曉政事,而公主你如今仍舊沉浸在聲色犬馬的遊戲中,與奸佞小人往來,日後要拿什麼與長寧公主爭?難道以為梁國公府能一手通天,左右儲位嗎?!”

同安一張臉紅紅白白,難堪間又夾雜著幾分委屈:“你這麼大聲做什麼?”

長孫微雲搭著眼簾,淡淡道:“河間郡王乃趙王嫡子,至今朝中仍有不讚同女主當政,以為‘陰陽失位’的。公主日後當與之保持距離才是。論親親,他甚至不如長寧公主。我長孫家滿門榮辱都寄托在公主身上,願公主三思而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