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黃金鎮(十四)(1 / 1)

霍教授的表情看上去非常不妙。

現在, 他已經從一名“發現有學生沒有來上課”的教導主任。

變成了一名“發現有學生非但沒有來上課,還在逃課途中闖了一次火災現場,溜溜達達地鬨騰了一圈, 最後以犧牲者的身份, 在其他人的交頭接耳中頻繁提及”的教導主任。

霍教授袖子一甩。

他沒管顧磊磊、趙惜年和溫良有沒有跟上, 徑直向二樓走去。

顧磊磊瞪了趙惜年和溫良一眼。

現在,她已經從黃主任的口中和霍教授的表情上, 猜出了大致的真相。

而罪魁禍首,就是站在她身邊的兩個縮著脖子的人。

趙惜年喃喃訕笑道:“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啊……我們還是快點上去吧。”

假如她說話的時候,身體能不要抖得那麼厲害就好了。

溫良倒還能勉強維持一些理智。

“彆怕, 你看, 黃主任那麼緊張,霍教授還特地從水晶營地趕來了這裡, 這說明你很重要, 不會有事的。”

“在關鍵時期, 聰明的人絕對會放重要的人一馬。”

他裝模作樣地分析了幾句。

但很快, 溫良就意識到了:

顧磊磊是很重要, 她是不會有事的。

但是,自己和趙惜年重要嗎?

他們會不會有事?

畢竟,進副本的人是顧磊磊沒錯,可到處散播“顧磊磊死掉啦!”的謠言的人,可是他們兩個啊!

如此這般,溫良想了片刻,越想越感覺自己前途無亮。

這次上樓,估計是凶多吉少了。

顧磊磊無聲長歎。

她環顧左右, 見黃主任早就從大廳裡消失了, 顯然是不想給她們“探聽細節, 做足準備”的機會。

隻好說:“彆想那麼多了,先上樓吧。”

“到時候,實話實說就行。”

趙惜年和溫良心有餘悸地點點頭。

三個人邁著沉重的步伐上了樓。

二樓會議室的門開著,很顯然,霍教授就在裡面。

顧磊磊表面上裝得鎮定自若,內心實則非常慌亂。

因為她突然去挑戰高難度副本的行為確實有些說不過去。

從她自己的角度來說,這個行為當然沒錯。

畢竟,她沒有把其他人拖下水,也是心甘情願去冒險的。

但從調查記者的角度而言……

她約等於是拿著一份非常重要的信作死去了。

“我應該先把信交給霍教授,然後再去作死的。”

“這樣一來,萬一我失敗了,至少他們還能找彆人。”

顧磊磊沉痛反思計劃裡的小小失誤,推開半掩的門。

會議室的燈光已經被完全打開了。

霍教授背對著他們,正在喝茶。

顧磊磊腳步一頓。

她的腳步停了,趙惜年和溫良的腳步自然也跟著一起停下。

三個淩亂不齊的腳步聲瞬間消失。

霍教授冷漠的聲音響起:“進來。”

顧磊磊深吸一口氣,隻好走進去。

她希望霍教授能通情達理一些,作為一個同樣作過死的人,就不要多糾結她的作死行為了。

走到椅子前坐下,顧磊磊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窺視霍教授的表情。

她想要從霍教授的臉上讀出少許訊息,從而提前一小點點的時間,做出相應的預防措施。

但霍教授面無表情。

真,面無表情。

完完全全沒有什麼表情,就好像這隻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一樣。

可低氣壓充斥了整間會議室。

他的心情一看就不太好。

很快,趙惜年和溫良也拉開了椅子。

三個人整齊落座,有兩個人戰戰兢兢。

顧磊磊用餘光瞥了他們兩個人一眼。

趙惜年和溫良應該也反應過來他們之間的失誤之處了。

因而一個個都低著頭,不敢與霍教授對視。

那就隻能由她來打破沉默了。

顧磊磊無奈地想。

她抬起頭來,直視霍教授的雙眼:“我……”

霍教授擺擺手,道:“你的事情我們單獨聊,我們先解決你的……兩個好朋友的問題。”

顧磊磊吞咽口水。

霍教授的反應讓她感到不安。

似乎有什麼糟糕的事情要發生了。

果然,霍教授終於開始說話了,但他說的話非常直白且不悅耳。

他平靜陳述事實:“我讓你們三個人一起進來,是為了告訴顧磊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你們兩個人還沒有做好準備,不應該被她扯進這件事裡。”

他從桌子旁邊拉過一份文件,垂眸問道:“你們知道調查記者在每個月裡有多少死亡指標嗎?”

“又知道有多少調查記者可以在工作了半年之後,依舊存活,沒有瘋狂,沒有死亡,還是個人類?”

這一回,三個人齊齊吞咽口水。

霍教授沒有停下。

他繼續說道:“顧磊磊的水平很不錯,而且,她也同樣樂於助人。”

“因此,有她在的副本幾乎沒怎麼死人,陣亡率很低,團滅率為零。”

“這一點,在她離開新手期之後,表現得特彆明顯。”

“但是,在地窟世界中,凡事皆有代價。”

“所以,你們會發現顧磊磊作死的效率也比其他人高很多。”

“就比如說,她會去挑戰所謂的通關率隻有0.02%的副本,然後順順利利地活下來。”

“儘管,在一天前,她剛剛結束一個‘角色扮演類’副本的挑戰。”

“而且,在幾天後,她馬上又要去挑戰一個非常危險的副本了。”

霍教授瞥了顧磊磊一眼。

顧磊磊小聲抗議道:“可我還是活下來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

就是原本壓製下來的幻覺也跟著一起卷土重來了。

顧磊磊深知這份代價很值得,可也確實因為她的冒險,導致了自身debuff數量的上升。

這一點,無從反駁。

霍教授沒有理她。

他隻是看著趙惜年和溫良,說:“你們太習慣沒有人死亡的副本了。”

溫良鼓起勇氣,抗議道:“我和趙惜年都經曆過很多會死人的副本。”

霍教授道:“但沒有隊友死去,哪怕隻是臨時隊友。”

趙惜年的臉色一白,她低語道:“有。”

霍教授冷酷無情地開口:“剛認識一個副本的npc不叫隊友。”

“我說的是那些,已經陪伴你走了很長一段路,卻在某個副本裡與你永遠告彆的隊友。”

“我和黃主任也曾搭檔過很長的一段時間。”

“最後,我們的隊伍裡隻活了不到一半的人。”

“面對隊友的死亡,你們不能太大驚小怪……”

溫良“蹭”地站了起來:“隊友死了,怎麼可能不大驚小怪?”

霍教授平靜地說完後半句話:“……否則就會因為瘋狂下降的理智值,導致團滅。”

溫良的臉色一下子漲紅。

他後退一步,不小心踢到了椅子,發出非常響亮的聲音。

這讓他的臉色更紅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扶起來,老老實實地坐下。

霍教授繼續往下說:“等到後期,大家都攢了不少技能卡、道具卡和豐富的經驗。”

“副本裡的普通詭異已經很難威脅到資深冒險家們了。”

“真正會威脅到資深冒險家,將他們送去死路的事情,其實是汙染值的不斷增長和親眼目睹熟人的死亡。”

“你們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們三個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副本之中。”

“而不幸的是……”

“在一開始,顧磊磊因為她糟糕的理智值死了。”

趙惜年和溫良的呼吸瞬間停止。

顧磊磊心道:這聽起來確實很像是自己會遭遇的未來。

霍教授大致說了說趙惜年和溫良極有可能會面臨的慘狀。

他們兩個人會因為顧磊磊的死亡方寸大亂,錯過關鍵線索,迎來……團滅結局。

霍教授毫無人性的聲音在冰冷的會議室裡回蕩。

“哪怕碰到了非常危險的副本。”

“也要爭取至少能有一個人活著回來。”

“畢竟,有活口的話,很多事情都會變得簡單很多。”

“……無論是組織下一支隊伍,繼續進行挑戰,還是想辦法短暫地複活隊友,讓事情尚有一線轉機——都會變得簡單很多。”

“假如沒辦法讓所有人都活下來,冒險家們就必須輪流犧牲,確保最重要的人可以活到最後。”

“理智值就這點,你們能夠承受的傷害也就這點。”

“一旦溢出了,如果不想全員陣亡,就需要考慮由誰來當犧牲者。”

“在我們頂級資深冒險家的眼中,這叫‘死亡順序’。”

“我們不會在一開始就商量好這些事情,但我們每個人都知道。”

“這一次,該輪到誰了。”

壓抑的氣息在會議室中不斷蔓延。

顧磊磊眼尖地瞧見趙惜年的臉色慘白一片。

她應該是一直在把地窟世界當成遊戲玩。

一下子直面自己必須要“犧牲”的情況,頓時就手足無措了。

溫良倒是還好。

他隻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突然,溫良開口道:“如果需要我犧牲,我會犧牲的。”

霍教授道:“那如果是需要顧磊磊的犧牲呢?”

溫良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向顧磊磊。

顧磊磊聳聳肩,說:“看我乾什麼?我早就做好準備了。”

刹那間,所有人都很難描述溫良臉上的表情。

他似乎小小地崩潰了一會兒,然後哽咽回頭,雙手握得更緊。

霍教授點到為止。

他開始說這次會議的真正目的:“趙惜年,溫良,你們兩個人把顧磊磊的死訊傳得到處都是,給我和黃主任添了很多麻煩。”

“我感覺,這主要是因為你們兩個人太閒了。”

“明天早上,莊小明會來這裡一趟,順便給你們布置一下接下來的任務。”

這是打算用工作撐死他們。

趙惜年和溫良垂頭喪氣地答應一聲,沒有拒絕。

霍教授下了逐客令:“你們兩個人可以走了。”

嘩啦。

兩把椅子一起拉開。

趙惜年和溫良走出會議室的大門。

離彆之際,溫良扭頭看了顧磊磊一眼。

顧磊磊無聲說道:“快走吧,我沒事。”

這個舉動引來了霍教授的警告咳嗽聲。

顧磊磊收回目光。

霍教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顧磊磊耐心等待許久,但霍教授隻是盯著她看,卻並沒有指責她的冒險行為。

老實說,這讓她感覺愈發不安。

有種“被踢出了新人隊伍,不再擁有新人保護期”的感覺,她想。

果然,霍教授沒有對她的行為作出任何評價。

他隻問她:“你現在的理智值如何?”

顧磊磊老老實實地開口:“降回了之前的量,少量幻視。”

霍教授掏出紙筆,記下相關信息:“我記得,就在昨天,黃主任已經和你仔仔細細地說過有關理智值的事情了。”

顧磊磊“嗯”了一聲,回答道:“如果我們想在地下四層的荒野裡尋找通往上一層的路,我們就需要一輛黃金馬車。”

“要不然的話,還沒等我們看見終點,我們的理智值就撐不下去了。”

霍教授“唰唰”地寫:“你拿到黃金馬車了?不要再讓我一個個問題追問了,一口氣說完代價吧。”

顧磊磊扭捏了一會兒,說:“拿到了。”

“代價是酒吧老板對我心情複雜,不過他還是為我介紹了另一位地窟世界的土著。”

“萬物真理往我的腦子裡塞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知識,不過,至少祂還沒有看見我。”

“現在,我欠萬物真理九十八個大腦。”

霍教授筆尖一頓:“什麼?”

他驚訝抬頭,好像以為自己聽錯了。

顧磊磊解釋道:“我用了一個儀式,儀式的代價是九十八個大腦,需要在一個月裡付清。”

霍教授深吸一口氣:“我們是調查記者分部,哪來那麼多的大腦。”

他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認認真真地提議道:“要不,你去養豬場裡搶一些回來吧?”

顧磊磊撓撓頭:“養豬場裡……有那麼多大腦嗎?”

霍教授重新拿起筆來:“不知道,但是,如果你沒辦法在他們的手裡湊齊這些大腦,那就沒有人能救得了你了。”

“你是怎麼想的?在這裡解決,還是去黃金樞紐解決?”

顧磊磊掰掰手指:“在這裡解決,我明天就解決。”

“很好。”霍教授甚至沒有問她打算怎麼解決這件事,“我們會在二到五天內出發,前往【城堡夜宴】。”

他埋頭記錄了很多東西,最後,問顧磊磊:“你還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顧磊磊瞬間清醒。

她問道:“我的黃金馬車能用嗎?”

這是最關鍵的問題。

霍教授道:“現在,整個黃金鎮都知道你去挑戰酒吧老板的副本,然後順利去世了。”

“所以,因禍得福,隨便用吧。”

顧磊磊又說:“我打算自己接下自己的懸賞。”

霍教授反問她:“懸賞你的詭異還在更新懸賞嗎?”

顧磊磊道:“沒有,早在通關【副本:黃金鎮恐怖傳說之詐屍】之後,她就沒有繼續更新了。”

“是誰?”

“博林男爵。”

霍教授頗為無語地看了顧磊磊一會兒:“你是想自己接下自己的懸賞,然後去問你的下一個副本的boss討要賞金?”

顧磊磊欣然點頭。

霍教授忍無可忍地開口:“保留下證據,忍到黃金樞紐再問她要。”

“這一回,你的對手都很可怕,就彆再給自己惹更多的麻煩了。”

顧磊磊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

霍教授還沒打算把她當炮灰。

她的神色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霍教授的神色完全沒有放鬆下來。

他反而放下水筆,開始給她清算她的敵軍:“博林男爵,養豬場,還得加上你挑戰【地下礦場】時的那兩個被博林男爵帶走的人。”

“被博林男爵帶走的人?”

“對,我們和拜莊聊過,她把所有細節都寫下來了。”

“不是!等等?等等?”顧磊磊皺起眉頭。

她的目光落在略有些反光的桌子上,看見倒映出的自己比出怨毒的口型。

顧磊磊想起來了:“那個……小情侶裡的女生,還有養豬場的……呃,一個小弟?”

時間過去太久。

她早就把這兩個人給忘了。

霍教授點點頭:“你最好準備一本本子,每天都記錄一下你得罪了哪些人。”

“免得日後被人坑死,都不知道該找誰複仇。”

顧磊磊訕笑幾聲,她突然想起來了從酒吧老板手裡搶來的手.槍。

於是,她高興地開口:“對了,我還新增了一把槍,你想看看嗎?”

霍教授用眼神示意她可以看。

顧磊磊把【複仇之槍】放在桌子上,簡單介紹道:“子彈是藍條。”

霍教授沒有碰這把槍。

同樣挑戰過【副本:黃金樞紐年度馬車競速賽】的他很清楚這把槍屬於誰。

霍教授又寫下了幾個字,說:“你最好把酒吧老板一起記在你的小本子上,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寫著寫著,他突然皺起眉頭,看向自己的指尖。

片刻後,霍教授突然開口問道:“你那麼執意去拿黃金馬車,是不是在浮空艇上得罪了誰?”

顧磊磊心下一驚。

霍教授銳利的目光如影隨形:“是不是?要不然我們直接坐浮空艇就可以了,你還可以在浮空艇上多休息一會兒。”

顧磊磊歎了口氣,說出“自己曾被船長女兒克萊兒留下標記,又被潔淨之主消除”的事情。

霍教授看上去快把他手裡的水筆捏斷了。

他死死盯著顧磊磊,問道:“還有誰?”

顧磊磊想了想,感覺自己差不多已經說完了,便把最後三個名字一起報出。

“貪婪眼魔看見過我,潔淨之主一直在凝視著我,還有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也在看著我。”

“哦,對了,最後一個有可能是我曾經的隊友……”她皺眉分析了一會兒,直到感覺自己很有把握,才把這個猜測說出來,“我曾經的隊友好像很厲害,他有能力複活自己,也知道該如何去除詭異的標記。”

霍教授的表情很平靜。

平靜得宛若一片死海。

他推開紙筆,平靜地開口:“太棒了,有那麼多東西一起盯著你,你反而會很安全。”

顧磊磊好奇問道:“為什麼?”

霍教授說:“在祂們討論完究竟應該由誰獨占你之前,不會對你出手。”

顧磊磊想起來了一些彆的事情。

還不止這些……她愁眉苦臉地想道。

她的仇人似乎還有幾個。

可惜,另外幾個仇人的存在感實在太低,她完全不記得都有誰了。

想了半天,顧磊磊也隻能想到被她搶走一大筆火種幣的礦場主魯巴恩,便把這件事也和霍教授說了一下。

拜莊離開得太早,她可能不太清楚最後幾分鐘裡發生的事情。

霍教授揉揉太陽穴,聲音疲憊:“彆糾結他了,他還沒有資格參與你的搶奪賽。在第一輪裡,他就會被淘汰掉,徹底消失不見。”

沒想到,霍教授還挺有幽默感的。

顧磊磊笑出聲來。

霍教授沉下臉看她。

顧磊磊的笑意迅速從臉上消失。

“在離開地下五層之前,我會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裡,不去招惹更多的人的。”

她誠懇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