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龍蛋（完）
16
一年後。
埃爾洛王城正值盛夏,黃昏時分，蔚藍的海水拍打著粉紅的沙岸，有不少孩童沿著沙灘奔跑,手提的小竹籃裡裝滿了漂亮的貝殼與會發光的石頭。
有人遠遠地伸手指向大海的另一頭：“你們快看！”
隻見一道柔和的紫光乍現,巨大的半透明屏障緩緩升起,將整座城籠罩其中。
漆黑的龍張著雙翅，一臉凝重地飛過王城的上空，不斷地加固城堡周圍的結界。
要不了多久,龍的身影便消失了，隱匿進了城堡投下的陰影裡。
“發生什麼事了呢？”人們聚在一起討論,不少人面露擔憂。
“興許是...嘟比嘟大王與萊溫王子的寶寶就要出生了。”其中一位老婦人說道，“如果我沒估算錯誤的話,差不多是這時候了。”
與人類的懷孕周期不同,龍蛋通常會在雌龍的腹腔內待上整整一年——如果是體型比較巨大的龍，則需要花上二至五年。
嵐冬非常慶幸,他們的寶寶顯然不算很大。
隨著龍蛋的日漸發育,萊溫的腹部相較過去明顯隆起了不少,這多少有些影響行動。並且，那枚蛋相當頑皮，時常會在夜裡滾來滾去，淺眠的萊溫便不得不時常醒來，捧著肚子到露台去,唱歌將那小家夥哄睡著。
這個過程無疑是辛苦的,嵐冬幾乎每次都跟著起夜,給小家夥講睡前故事：“從前有個小龍崽崽，他晚上不好好睡覺，然後,他就被一隻大灰狼抓去吃掉了，嗷嗚～～～吧唧吧唧，骨頭都沒有剩下，他的Papa和Ada怎麼也找不到他，泣不成聲。”
萊溫往往笑得面頰泛紅，肚子裡的蛋抖了抖，仿佛真的能聽懂，瞬間老實了不少。
在這之後，嵐冬就會化身為巨大的龍，將漆黑的身體蜷成一團，讓萊溫靠在他腹部舒服地睡——那大概是全天下最安全溫暖的地方。
而此時此刻——
嵐冬待在城堡鋪了雪白毛絨地毯的華麗走廊裡，微垂著頭，拖著大尾巴，萬分焦灼地踱來踱去。
面前一扇白漆木門將他與他的丈夫隔開，他感到無助而幫不上忙，邊走動邊不自覺地發著抖。
他知道萊溫的忍耐力很強，也絲毫不畏懼疼痛，所以他甚至聽不見萊溫的聲音——這就讓他難以判斷萊溫是否還活著。
“嘟比嘟。”女王的聲音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來。
嵐冬轉過臉的時候，眼睛裡嵌著一層薄薄的淚水，格外不安定地搖晃著。
萊溫為什麼不讓他進去陪著呢，讓他一條龍獨自守在這裡，都快要嚇昏過去了。
“母親...”龍眼中的晶瑩閃爍著，垂眸的時候，仿佛隨時都要承受不住落下。
“沒事的，好孩子。”女王陛下走過來，格外溫柔地擁抱了他，手輕撫著他的後背，“彆擔心，他肯定馬上就好了。”
“嗯...”嵐冬
點頭，大尾巴貼著地毯的絨毛掃了掃。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傳來木門的鎖被輕輕打開的聲響。
嵐冬的心頓時咯噔一跳，渾身的血液迅速倒流，冰涼的腦袋中掠過無數不好的可能——醫師通知需要輸血、嘟比嘟衝過去大喊“請抽我的血”，抽了二碗後醫師聞了聞說“這是龍血不能用”，嘟比嘟急得啪嗒啪嗒掉眼淚...
他心臟咚咚咚瘋狂地跳躍著，整副身體非常僵硬，就連尾巴都動彈不得。
“嘟比嘟，你快看。”女王卻輕輕推了推他，聲音含笑。
嵐冬眨了下眼，這才回過頭去看。
黃昏奶橘色的微光透過落地玻璃窗，柔和地撒在身披一襲白衣的精靈身上，他的神情看上去平靜而美好，仿佛沒有受到分毫的折磨。
他懷裡抱著用薄布虛裹住的一枚小小龍蛋。
大黑龍那貼地的尾巴慢慢抬了起來，尾尖震撼地輕顫著。
萊溫抿唇笑了，緩步走近他，將親吻落在他眼角眉梢：“抱歉讓你久等了，嘟比嘟。”
這條龍手臂一張，高翹著大尾巴，一臉幸福地抱住了他的愛人——“萊溫！”
17
那是一枚冰藍色的龍蛋。
觸感也是冰冰涼涼的，蛋殼就像水晶那樣晶瑩剔透，上邊遍布著如同鱗甲般的菱形花紋。
如果將它捧起，面向日光，龍蛋還會呈現出絢麗斑斕的色彩，漂亮得讓龍移不開視線。
一看就是個好寶貝！桀桀桀！
巨龍伸出桃紅色的愛心舌頭，下意識地舔了舔嘴角，並用大黑爪輕輕撥弄了一下這枚蛋，讓它翻了個面，好在日光下曬得均勻一點兒。
“不能吃掉噢。”萊溫從旁邊笑著提醒，“也不能夠賣個好價錢噢。”
他還記得受孕當晚做的那個神奇的夢，這枚龍蛋就和他夢中拾起的那枚一模一樣。
“知道Na。”龍於是匍匐下來，團成巨大的一坨黑球，他現在就連睡覺都要挨著蛋一起，“寶寶，什麼時候會出來呢...”
顯而易見，龍開始心急了，可這枚蛋才剛被誕下不久呢。
“彆心急。”萊溫說，“也許等到冬天，它就自己破殼了。”
18
幾乎每過十天，這枚龍蛋就會變得比之前要大一圈。
隻可惜冬去春來，它依舊沒有破殼的跡象，甚至也不像在精靈腹中那樣活躍，總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活像一塊漂亮的石頭。
亞利維大陸的複活節在春暖花開的四月到來。
城堡裡，上至國王女王大臣宰相，下至侍衛、傭人乃至園丁，都精心準備好了自己的複活節彩蛋，準備要在“滾蛋遊戲”中大顯身手一番——將自己的彩蛋放在地上滾，最後破裂者、或最先平安抵達終點者獲勝。
“太狡猾啦，惡龍！”大臣怒得胡子向兩邊翹，“你的那枚蛋好像怎麼磕都不會碎吧。”
“桀桀！”嵐冬隻手捧著自家的“彩蛋”，得
意洋洋：“但是，我的寶寶也想參加遊戲呀。”()
這樣未免太不公平了，雞蛋要如何比得過普通的龍蛋呢？大臣不滿地說，旁邊的大祭司不住地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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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沒有辦法。”嵐冬搖了搖頭，咧嘴壞笑：“誰讓你們既生不出、也買不到龍蛋呢？”
在一旁品茶觀戰的王子殿下忍不住笑了出來。
“可惡啊，這頭臭屁龍！我們一定要想方設法贏過他！”
伴隨“嘭”一聲響，嵐冬化作貓兒一般大的黑龍——哼哼，這樣一來，是不是稍微公平一點點了呢，他現在的步子邁得可不如不人類大呢。
“來呀來呀！”黑龍挑釁地抬起大尾巴，動作就好像在得意地扭動屁屁。
萊溫雙眼暗了暗，放下茶杯，十分頭疼地捏了捏鼻梁骨。
“好——出發——”國王陛下一聲令下，女王向空中放出了一發閃亮的球形火花。
一時間，城堡的山坡上兵荒馬亂，所有人笨手笨腳而小心翼翼地滾著自己的彩蛋，很快就傳出蛋殼破碎的聲音，蛋液流淌得遍地都是。
笑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
“可惡！臭屁龍！！！”大臣怒吼，他的蛋被這頭壞龍的寶寶蛋撞碎了。
“桀桀！再見啦大臣先生！”貓兒大的黑龍四腳並用，用一雙黑爪爪飛速推動著龍蛋，轉眼就一溜煙不見蹤影了。
快滾快滾快滾！
興致高漲的龍一路高高翹著大尾巴，軲轆軲轆運作著他的龍蛋，從遠處看，活像一隻巨大的黑色鬆鼠。
直到他在衝下陡坡的過程中，龍蛋不慎脫手離開。
完了！
嵐冬整條龍大驚失色，連忙撲扇起翅膀，起飛去追他一路奔逃的未破殼幼崽。
雖然龍蛋非常非常堅硬，即便是巨石也鑿不穿，但嵐冬還是害怕有閃失。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他的龍蛋滾到一半，卻忽然自發地停了下來，就地立起，並向右歪了歪。
裡邊的幼龍仿佛正在抓耳撓腮地疑惑：奇怪，它那麼大一隻Papa怎麼丟啦？Papa！Papa！！！
龍蛋急得原地團團轉，巴不得逆著坡路往回滾。
嵐冬正是在這時候追上了它，猛地張開四肢，通過一記飛撲牢牢攏住了蛋，然後這枚蛋立馬歪倒，跟著自己的Papa一起軲轆軲轆滾下坡去。
真開心！真好玩！
19
夏日的某一天。
萊溫忙完諸多政務，才好不容易回到寢宮休息。
他到處都沒找見愛龍和寶寶（目前還是一枚蛋）的身影。沒有在床上、沒有在庭院裡，也沒有在浴室裡。
直到他像過去那樣，習慣性地掀開窗簾查看——這是嘟比嘟幼年時代最喜歡躲的地方。
果然。
“嘟比...”萊溫剛要開口，眼前巴掌大的小黑龍就對著他非常嚴肅地“噓”了一聲。
“嘟比嘟
() 剛剛才把寶寶哄睡著呢。”他用氣音悄悄地說著。
萊溫笑了，也用氣音悄悄問他：“那麼嘟比嘟，你正在做什麼呢？”
“我在孵蛋呢。”龍回答著，“我擔心如果變得太大，會把寶寶壓壞。”
他說著，充分伸展四肢，讓整條龍緊貼在冰冰涼涼的蛋殼上，一臉滿足地眯縫起眼睛——炎炎夏日，這可真是個消暑降溫的好寶貝呀。
萊溫於是蹲下身去，用手指輕輕撫弄著龍的後脖頸，然後是頭頂和面頰，胖胖的大尾巴也有照顧到。
得到按摩的龍舒服得晃晃尾巴，自然攤開的四肢收緊，將龍蛋穩穩控製在身下：“要像這樣孵蛋噢，萊溫。”
他閉著眼教學道：“用肚皮比較溫暖的部分貼著，讓它充分感覺到愛...然後呢，不能夠把全身的重量壓上去噢，寶寶可能會疼的...”
為了控製不把全部重量壓上去，龍一直輕輕扇動著背上的翅膀。
隻是他扇動翅膀的動作越來越慢，然後漸漸地停下來，軟綿綿地耷拉在後背上——這條龍，在孵蛋的過程中，不小心睡著了。
20
從這天以後，嵐冬幾乎每天都會仔細孵蛋，把寶寶捂得暖乎乎的。
他懷疑自己都快把蛋捂熟了，然而寶寶卻依舊沒有要出殼的跡象。
直到他的龍爸龍媽寫信過來詢問，信裡詳細描述了孵化冰屬性龍蛋的一些注意事項。
嵐冬原本正在勤勤懇懇地孵蛋，聽萊溫口頭把信讀完，嚇得趕忙從蛋上邊撤離了——不好，原來他們一直搞錯了方式！
與普通的龍蛋不同，這枚蛋需要極其寒冷的孵化環境，最好是待在冰天雪地裡。
難怪他總覺得，最近寶寶好像不怎麼愛動了，原來是被熱得不行了。
Papa的愛簡直讓崽窒息！
大黑龍於是連忙銜著蛋出去，“嗷哇”一聲用魔法噴向天空，連夜龍為造雪，又連夜挖坑埋蛋。
埃爾洛就這樣迎來了有史以來第一場下在初秋的大雪，雪飄落在未結冰的海洋上，有種難以言說的浪漫。
但是，就這樣放任寶寶獨自待在室外，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
嵐冬於是連夜挪窩，他踏平了花園中的一塊地，然後蜷成一團臥在了上面，閉上眼睛睡大覺。
國王和萊溫從寢宮二層的窗戶望下去，能清楚看見雪地裡黑沉沉的巨龍。
“嘟比嘟是個不錯的好爸爸。”國王說，“他正像堅毅的錫兵一樣守著你們的寶寶呢，不畏風雪，不畏嚴寒。”
“其實寶寶在花園的另一端。”萊溫悄聲透露道，“這是龍們常用的障眼法，假裝寶寶在這裡，其實是藏在另一個地方。”
並且隻要睡在地上，就能敏銳地覺察出動靜，比如是否有人在夜深人靜地時候偷偷過來掘他們的寶寶——初為父母，多數龍都會變得像這樣神經緊張。
要不了多久，萊溫便裹著一張巨大的絨毯走進雪裡，走向那頭巨大的龍。
嵐冬在睡夢中覺察到動靜()，身軀緊張地抖了抖▌()▌[()，然後在嗅聞到萊溫氣息後，慵懶地舒展開四肢和尾巴。
“這裡非常冷，你快回去睡。”他說。
“讓我陪你吧。”萊溫卻說，“我想和你一起睡。”
大黑龍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輕輕的笑：“萊溫，你果然很粘龍。”
萊溫不答，裹著絨毯靠近龍的腹部，大黑龍便主動將爪爪墊在他身下——龍的腹部和爪爪都是溫暖的，尤其是爪爪，就像棉花糖一樣柔軟。
21
他們總算在一周後，順利聽見了蛋殼破裂的聲音。
就像冰上出現了裂痕，這道裂縫逐漸向兩邊延伸，然後溫暖的陽光得以照入其中。
嵐冬和萊溫都舍不得睡，守了一整夜，終於看見了躲在蛋殼背後那隻小奶龍。
小家夥正打著大大的哈欠，四爪粉嘟嘟的向內蜷縮著，一雙圓眼睛藍得像冬日美好的晴天。
“嗷嗚～”他非常主動地面向自己的爸爸們，發出又甜又奶的叫聲。
然後搖搖晃晃地努力爬出殼來——沒有被卡住，他不像他的父親那樣是條大尾巴龍。
嵐冬和萊溫因而第一次看清楚他們寶寶的模樣。
這是一條通體雪白的龍，體型不算很大，渾身覆蓋著一層如絲如綿的雪白毛發，摸上去毛絨絨的，還帶著明顯的溫暖。
在龍的族群裡，冰屬性本身就非常稀有，身上長著絨毛更是稀有中的稀有！
“寶寶！”嵐冬高興地將小家夥捧起來，原地轉了一大圈：“我是Papa，他是Dada噢。”
“giao！”小奶龍興奮大叫，仿佛Papa說什麼都一萬個讚同。
轉眼，這小家夥就靈活地沿著他的手臂一路爬，非常老練地蹲到肩膀上去。
並伸出紅紅的桃心舌頭，向外舔了舔——好吧，又是條公龍龍，並且也是條小饞龍。
萊溫已經在等待破殼的過程裡備好了溫熱的鮮牛奶，小家夥趕緊像坐滑梯那樣，從他Papa手臂上滑下去，臉衝進奶盆裡一通狂舔，尾巴亂搖。
這是他出生以來的第一頓飯，吃得非常飽，整個肚皮都脹鼓鼓的。
等吃完了，他便舔著嘴臉，仰著毛絨絨的小腦袋看向萊溫，並主動湊過去貼貼：“啊啊嗚～”
他簡直就像在告訴自己的另一個爸爸，自己已經吃飽飽了。
萊溫於是用手帕給他擦臉，並將他小心地抱起來，說：“歡迎你來這個世界，小家夥。”
小奶龍歪了歪腦袋，他暫時還不能夠領會這句話的含義呢。
不過，兩個爸爸都長得帥氣又漂亮，而且，撫摸他的手也非常非常溫暖。
他幾乎要不了多久，便昏昏欲睡起來，臥在Papa的手心裡，並用另一隻爪爪小心抓著Dada的衣襟。
“看起來，這也是個粘人的小家夥呢。”嵐冬笑了，另隻手輕輕戳了戳小奶龍吃得渾圓的粉色肚皮。
() 當天夜裡，他們一家二口便睡在同一張大床上。
小家夥天生不怕冷，不願意鑽被窩，要睡在兩個爸爸的枕頭之間——萊溫於是特意替他安置了一塊花瓣形狀的軟墊，計劃等他再長大一些，至少能夠變人形了，再安排他睡自己的房間。
入睡前，萊溫在被窩裡悄悄拉過丈夫的手，嵐冬則將尾巴舒服地搭在對方的腰間，他們在靜默中對視，眼裡都帶著星星點點的笑意。
為了不吵醒寶寶，從此以後，他們時常需要像這樣，在夜裡拉著手說悄悄話。
這點小事情竟然也能讓嵐冬感覺到幸福。
萊溫中途湊過來，吻了他的嘴唇。
嵐冬心咚咚跳，示意“寶寶正睡在底下呢()”。
他總該習慣的。?()_[(()”萊溫心滿意足地給他們掖了掖被子，“寶寶的Papa和Ada非常恩愛，這是多麼自然的一件事情。”
“好吧。”嵐冬於是快速湊過去，也吻了自己的丈夫一下——他忍一個下午了，寶寶破殼的時候，他就開心得想親親萊溫。
他們一起將目光落在熟睡的小奶龍身上。
小家夥許是非常有安全感，睡得有些四仰八叉，毛絨肚皮都露在外邊。
他的一雙爸爸安靜地等待了許久，才終於等到了他翻身。
“嗷嗚嗚...”小奶龍在睡夢中嘟囔，“吧嗒、吧嗒、吧吧嗒嗒...”
他們也同樣還不能很好地領會屬於他的語言，但是在對視時，忍不住一齊無聲地笑了。
後半夜，雪白柔軟的小奶龍又舒舒服服地翻了個身，露出同樣毛絨絨的尾巴來。
就在他尾椎骨的位置上——
兩個粉紅的小桃心正好交疊著落在上面。
（番外四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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