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龍蛋（3）

7

當天夜晚,萊溫在舒適深沉的睡眠中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穿梭在西諾的街頭，沿著一條長長的上坡路一直往前走。

越往前走，便越靠近村鎮的中心,他因而看見更為熱鬨的光景——淳樸善良的村民有說有笑,懷裡抱著采購來的布匹、食材,沿路有不少小商販正在叫賣。

“快來瞧一瞧～快來看一看咯～”有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如此喊道，“我這裡有非常、非常珍貴的東西噢～”

萊溫於是向著他走去，很快看見了蹲坐在一塊野餐布上的龍,他穿著圍裙，裹著紅頭巾,顯然正在偽裝成一名勤勞艱苦的農婦。

但他的大尾巴正拖在身後，非常有規律的左右搖晃著,顯見心情愉快。

“你在賣什麼呢？我親愛的。”萊溫低聲問他。

龍於是抬起那雙深櫻桃色的剔透雙眼,因為終於等來了罕有的客人，他高興得彎眼笑起來,開口時露出虎牙尖尖：“我眼光卓絕的好先生,這可是價值不菲的好寶貝。”

說著,他雙手高高捧起面前的竹籃，尾巴也得意地高高翹起。

萊溫定睛一看，那是滿滿一籃子漂亮的龍蛋。

它們顏色各異，比普通動物的蛋要大不少，外殼也相當特彆,有的如同覆蓋著堅硬鱗甲,有的像水晶那樣半透明,有的甚至還帶著薄薄的絨毛。

“售價——99999999999999——金幣！”龍熱情介紹道，“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好心的、富裕的先生，請隨意帶一顆走吧！嘟比嘟家裡有一位年邁的丈夫,正等著我的投喂呢，萬不得已之下，我才拿出心愛的蛋蛋們出來賣...”

這條龍輕輕抹著眼淚，演技十分逼真，讓萊溫也感到動容。

“這些...都是你的蛋嗎？”萊溫小心翼翼地問。

“嗯...”龍歪了歪腦袋，然後富有深意地說：“你選中的那一枚，便是我的蛋。”

他讓他看他的大尾巴，以示這是貨真價實的龍蛋，並且龍蛋出在龍身上，絕無造假成分。

萊溫於是抿唇笑了，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撩開竹籃上的布，這個過程沒有太多的猶豫——因為他感覺，那枚蛋像是主動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便將它拿起來，說：“那便要這一枚好了。”

8

嵐冬的雙腿和大尾巴果然在天亮後恢複了原狀。

他仔細觀察了他的王子丈夫許多天，見對方的腹部沒有任何隆起的征兆，才微微鬆了口氣。

又過了幾天，這頭健忘的龍便將這件事拋之腦後了，他待在偌大的宮殿裡，照常吃吃喝喝，偶爾衝進埃爾洛王城北邊的森林打獵，日子過得閒適又舒心。

直到一封沾血的信件被快馬加鞭送進城堡，為原本平靜的王室生活掀起了一縷波瀾。

“這是來自萬納撒的求援信，居住在北邊的邪惡獸人們向他們發起

了攻擊。()”女王讀過信後說，她的眉罕見地皺了起來：可憐的萬納撒，但願你平安。?()_[(()”

萬納撒便是上個月來拜訪的矮人王國的國君，那些邪惡的獸人們居住在比西諾更遙遠的寒冷北境，他們獨來獨往、居無定所，且心性狠毒，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仿佛與嵐冬曾經接觸過的獸人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生物。

這次，他們在打獵中借口丟失了一匹好馬，強硬地闖入了矮人們辛勞構築的地下王國，要奪走他們金庫中的財寶。

於是交戰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矮人們漸漸不敵，隻好連夜發來了求援信。

“好孩子，”女王看向身旁金發碧眼的王子，“這件事便交給你，請務必保護萬納撒與他的臣民。”

“我明白。”萊溫起身，有人將閃著寒光的鎧甲與鐵銀頭盔送來。

嵐冬手裡這會兒還捧著一杯溫熱的紅茶，他原本正在享受愜意的下午茶時光，眼看著萊溫面色從容地接過冰冷的裝備，他的心就像是墜入了冰窟，但狂跳個不停。

“我也要去！”他連忙放下茶杯說：“媽媽，請讓我隨萊溫一起去！”

龍曾經生活在一個戰火紛飛的世界裡，所以他充分明白戰爭有多險惡——必定會有人流血受傷，還有人喪命。

他很擔心他的戀人受到哪怕一星半點的傷害，即便他非常清楚萊溫很強，無論是用魔法還是近戰、甚至是遠程射擊，都強悍得不像話。

“嘟比嘟，”萊溫看向他的眼神十分認真，並且嚴肅：“請留在這裡，我會很快回來。”

他說得就如同隻是出去采購，或者是出門打獵。

說完，他便刻不容緩地騎上白色駿馬出發了，隨行的士兵有的是人類，有的同是精靈，他們已經等在東北邊的城門外。

嵐冬急得恨不得張開翅膀去追——事實上，他已經張開了，但國王陛下輕而易舉地攔住了他。

“嘟比嘟便和我們一起等待消息吧。”國王溫和淡定地說，“彆擔心，萊溫會處理好一切的。”

嵐冬的眼中仍然有動搖，但他慢慢將背後的翅膀收了起來，目光落在萊溫坐過的位置上。

那盤蔬果沙拉、那杯精靈甘露，萊溫竟然一口都沒動過，這明明是他以往最愛吃的。

餓著肚子，要怎樣去打仗呢？

9

對於女王和國王陛下來說，這是個鍛煉萊溫的好機會，作為繼承人，他必須有這方面的經驗。

當然，他們也曾將類似的事情交給小女兒去做，可惜埃莫拉對王位繼承沒有絲毫興趣，自從萊溫回來以後，她多數時間都不見蹤影，在亞利維大□□處遊蕩、隱姓埋名，偶爾寄回一些奇特的禮物。

“嘟比嘟是我們的秘密武器噢，所以不能輕易出戰。”女王如此說服仍然憂心忡忡的龍，並命人搬出一面大鏡子，“如果實在很擔心，就和我們一起觀戰吧。”

國王微笑著，一臉和善地朝他招招手：“快來、快來。”

這雙父母就如同看演出一

() 般輕鬆，這讓嵐冬也不自覺地變得安心。()

他拖著大尾巴過去，坐到了國王和女王的身邊，看向眼前半人高的橢圓形鏡子——起初，它就像普通的鏡子那樣，映出他們三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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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鏡子中的一切就變得模糊，如同咖啡杯裡被攪亂的奶花，又像五彩斑斕的肥皂泡。

“奇怪，”國王摸了摸下巴的棕色胡須，“怎麼這麼久都沒有畫面...”

“一定是太久沒有使用了，親愛的。”女王說著，起身走向那面鏡子。

嵐冬原以為她是想要檢查，或者動用魔法讓那面鏡子好起來。

沒想到女王陛下隻是伸出手去，狠狠拍了那鏡子的頂部許多下。

鏡子抖了抖，畫面這回總算變得清晰了，他們得以看見萊溫騎在白馬上，正飛速向北邊趕去的身影。

“瞧，畫面就像三十年前一樣清晰。”女王滿意地笑了，重新回到位置，優雅坐下。

國王於是樂嗬嗬地讓傭人去準備酒水點心，並用粗糙寬厚的大手揉了揉嵐冬的黑發：“放輕鬆，這可不是恐怖演出，好孩子。”

龍小幅度點了點頭。

他看著鏡中的萊溫，死死抱著自己的大尾巴。

事實上，他駭得巴不得將尾巴叼進嘴裡。

10

戰場上的一切果然相當血腥而慘烈。

從埃爾洛王城出發的戰士們騎著腳程極快的飛馬，不到半日便抵達矮人修築的地下城，緊接著，沒有任何的緩衝，交戰一觸即發。

坐在鏡子前的龍顧不上吃飯和睡覺，焦灼地注視著混亂的畫面——矮人們用炮筒發射石頭，長相醜陋的獸人發出刺耳的嘶吼，像拎起玩具那樣，不費吹灰之力就抓到了一個可憐的矮人。

那位手短腳短的生靈拚命掙紮，揮舞長矛，發出鳴鼓一般的咒罵聲。

就在他慘遭毒手的下一秒，一支閃爍著銀白色光芒的箭矢破空而來，深深刺穿了這隻獸人的心臟，他和矮人一起摔倒在地。

所有人一齊回頭，隻見數百步開外，一抹銀色的身影從山坡邊緣現身，他在雪白的駿馬上筆直挺立，手持華麗的金色長弓。

風將他露在盔甲下的金發吹亂，與此同時，數不清的戰馬載著戰士們出現在他身後，從遠處看去，就好像青翠的山坡上開滿了許多淺色的花兒。

“哇啊啊啊啊————”

矮人們高舉武器，興奮得放聲大叫，頓時重新鼓起士氣，衝向他們的敵人。

萊溫他們則騎著駿馬，由陡峭的山坡直衝而下，一時間百箭齊發，場面壯觀。

“已經開始了，孩子他爸，請快來。”鏡子外，路過的女王連忙招手，仍舊是一副觀看演出的反應。

國王陛下忙帶著他研究到一半的手工針織，坐下來，邊看邊繼續笨手笨腳地織著。

嵐冬心快要跳到嗓子眼，看著萊溫彎弓搭箭——大概是種族天賦，他總是能夠百發百中，並且永遠直擊要害，被射中的敵人幾

() 乎沒有多少掙紮的機會。()

等到雙方距離足夠近，他便利落抽出腰間的佩劍，這還是嵐冬第一次看對方用劍，那劍無比鋒利，閃爍著光係魔法的微光，橫掃過去時快得龍幾乎看不清，兩隻邪惡的獸人就這樣同時失去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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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淡定地伸過手來，遮住了龍的雙眼。

可惡！這有什麼！竟然還不讓成年龍看！

“時間已經很晚了，嘟比嘟，你是不是該去睡覺了呢？”國王說，“熬夜可不是好習慣噢。”

“我會讓鏡子記錄下來的，你明天醒了可以重看許多次噢。”女王則是笑著說。

“不，請讓我繼續看。”嵐冬甩了甩尾巴，很執拗地待在位置上，緊盯著鏡子，眼裡閃爍著些許興奮的光。

他的萊溫...看上去好帥！

與敵人交鋒時是那樣的遊刃有餘，他幾乎不需要動用多少魔法，也能打敗他的對手。

並且還常常以一敵眾——大概有許多獸人想要摘下這位王子殿下的頭顱，好立下大功勞，可惜他們甚至連萊溫的頭發絲都碰不到。

龍的大尾巴驕傲而得意地“啪啪”拍打著地面，他看著看著，甚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國王和女王相互對視，都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可奈何的笑容——很久以前，小時候的萊溫也很喜歡熬夜看這面鏡子呢。

然而很快，情況突然變得不那麼美好，一枚鋒利的回旋鏢從遠處斜擲而來，萊溫堪堪躲過，卻還是被割去了一縷金發。

緊接著，他們便看見長著狼頭的獨眼獸人穩穩接住了那枚染毒的回旋鏢，眼中帶著一抹輕視，並說了一串嘰裡呱啦的怪話。

鏡子竟然還貼心地用大陸通用語翻譯了出來，以文字形式打在底部：

“剛斷奶的王子殿下也能帶兵打仗了。”

什麼？！

嵐冬相當不悅地眯縫起了雙眼。

他不經意地轉動著右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這枚戒指連接著他與萊溫，隻要這匹醜狼再說一句豬話，嘟比嘟就要當場閃現，給他來上致命一擊。

“這是那些獸人的首領。”國王默默將一顆聖女果放進口中，眉也皺了起來，“順帶一提，他的那隻眼睛是我取走的。”

萊溫倒是眉也沒皺一下，他最直接的回答便是將利劍直指敵人的咽喉，並用精靈語說道：

“請從他人的領土內滾出去。”

萊溫的劍與對方手中一種長得過分的武器對抗，這隻狼人果然戰力非凡，他們纏鬥了許多個回合，仍然難分伯仲，鏡中一時間隻剩兵刃交接時迸射出的眩目火光。

終於在某次攻擊之後，從旁邊傳來一位獸人的求救，這位狼人咬牙向側旁擲出了一道回旋鏢。

“萊溫。”國王則忽然眼神一凜。

嵐冬完全沒預料到，那枚回旋鏢在收割了一位矮人的手臂後，會朝著萊溫的方向疾襲而來。

而此時此刻，萊溫正忙著用劍抗下對手的新一輪攻擊，為了躲避，他隻能棄馬抽身，敏捷地落在上十步遠的地面上。

他落地時身軀微蹲，左手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腹部。

“萊溫？”嵐冬的那顆心又開始驚慌地快速跳動起來。

雖然有盔甲的遮擋，看不清臉色，但他明顯看出萊溫湛藍的雙眼裡有著猶豫和不安，並且萊溫甚至忽然低下頭去，手撐在地，仿佛隨時想要嘔吐。

“發生什麼事了？王子殿下。”那隻狼人劈手將鋒利的武器指向精靈，目露鄙夷：“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弱不禁風啊。”

萊溫依舊用左手護著腹部，他強撐著抬起頭，藍色眼睛裡噙著被嘔吐欲逼出的一層薄淚，他單手持劍用力站起，眼角猩紅，語氣幾乎是嵐冬很少見識過的盛怒——

“滾開，蠻族。”

這是獸人們最討厭的形容詞。

野蠻殘暴的狼人被徹底激怒，他仰天怒吼，提起武器殺來，直取萊溫要害。

嵐冬攥緊了右拳，另隻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婚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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