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4894 字 6個月前

顧小燈吃完午飯就讓張等晴拉到三樓去看新鮮,三樓的大堂造得特彆,雕梁畫棟地修成圓形,最南是個地勢最低的月牙長台,由南向北的雅座修成了階梯式,依次漸高,最北最高,每座最多坐三人。

顧小燈看到了許多老人家牽著垂髫小孩,他在長洛很少見到老人家,國都是座古老但又過度朝氣的盛城。

他們一行人到第三排去,兩兩一桌,張等晴研究桌上的茶具,吳嗔在隔壁左顧右盼,方井在一樓打包了份大肘子,沒一會,一桌煮茶點香,一桌大吃肘子。

顧小燈臉上戴著半個小豬面具,扮著鬼臉逗右邊雅座老人懷中的小孩,小孩也跟著齜牙咧嘴,倒是乖巧不鬨。沒一會兒他那腦袋瓜就被張等晴扳過,接了一杯熱氣嫋嫋的花藥茶:“豬崽子,感覺怎麼樣?”

張等晴帶著半個黑熊面具,顧小燈便叫他英雄哥,指指不遠處的台子:“感覺很好,不困不累,那兒總該是個戲台了吧,待會是有歌舞,還是排演什麼娛情的戲曲嗎?”

“歌舞是沒有的,有的隻是西境的跳大神,形式誇張,待會你品鑒一下?我是聽得有些膩了。從陽川上遊到這支流,跳大神的戲一共就十四出,都是祀神戲,反反複複演,想看彆的也沒有。”

張等晴附到顧小燈耳邊說小聲話:“其實挺無聊的,哥帶你看一兩回,你知道有這麼個東西就可以了。”

顧小燈也湊他耳邊去:“怎麼突然要咬耳朵啊?”

“說無聊要被當地人說教,一口一個不尊重習俗的唾沫。”張等晴在他耳邊叨咕叨,“無聊無聊無聊。”

他哥語氣幼稚,顧小燈差點笑出聲,想了想又覺得心酸。

張等晴明明也是喜歡熱鬨的。

不一會兒,月牙台上傳來動靜,顧小燈循聲望去,隻見兩隊濃妝豔抹衣著更是五顏六色的伶人上台,為首的男女一起亮嗓,害呀一聲響徹滿樓,震得顧小燈肩膀一聳,目瞪口呆,隻得趕緊喝口水壓壓驚。

張等晴見他反應,笑了好一會兒。

顧小燈轉眼先去看旁邊的小孩一桌,六七歲的小孩都比他淡定,不知是看過了幾回,張著嘴跟唱,能和台上的唱詞對上口型。

他覺得此景有些詭異,扭頭去看月牙台上,伶人們唱的大意是過去的歲月中曾有旱饑疫三災肆虐,大地萬物無一幸免,人間秩序崩塌。

故事簡單,但內容血腥,伶人們演繹的方式又太具煽動性。十人飾演因天災人禍逝世的百姓,死相展現得十分誇張。

飾演饑餓而死的伶人驟然撕碎戲服,袒露瘦骨嶙峋的上半身,飾演得病而死的在地上痙攣翻滾,還有四人上演人相食,高舉一個五六歲的小伶人大吼,小伶人雙手事先塗滿紅色顏料,被高舉空中時掩面,隨後露出一張近乎血淋淋的小臉。

顧小燈麻了:“……”

他抓住張等晴的衣袖,在伶人們飽含感情的痛苦哀嚎裡往他哥耳邊倒苦水:“這是無聊嗎?嚇人嚇人嚇人!”

張等晴迅速把黑熊面具往下拉(),捂住上揚的嘴角:哥也沒想到你趕上的是第一出神降戲?()?[(),前面是有點誇張,沒事昂,看了這個要是小腿打擺子,晚上就讓哥陪你睡覺,保管噩夢退散!”

顧小燈被台上的嚎啕震得齜牙咧嘴,朝張等晴露出了虎牙。

他本就容易共情,台上的戲過於煽情,而台下的看官又多為專注投入,有黃發垂髫跟著一起飲泣,群體的血色悲懼從顧小燈的頭頂潑下,淹得他不知所措。

如坐針氈到頂峰時,台上的戲也演到了劇烈的地方,群體到絕境時,有新的伶人身穿黑衣登場,面戴同樣不摻一絲雜色的漆黑面具,身形高大健美,一開嗓聲音低沉悅耳,像雷雨掃平了濃稠的血跡。

顧小燈哇了一聲,不由自主地跟著其他看官一塊拍手,不僅是覺得終於從悲劇中解脫出來,還在於他發現這黑衣伶人的聲音有一點像顧瑾玉。

接下去的戲便是天上雨神降世,指派人間聖子救世,剛才被人們分食的小伶人搖搖晃晃地走向雨神,身上血衣換白衣,昭示舍身成仁,幼童成聖。

顧小燈又麻了:“……”

身體不知怎的發起冷來,流動的巨型色塊像湧進了眼裡,小刀劃拉一樣,窒息得他佯裝眼睛酸癢,趕緊半摘下小豬面具揉揉眼。

戴回面具時,他忽然發現台上的雨神正朝他看過來,漆黑面具後的眼睛像兩攤墨,黑得有些觸目驚心。

顧小燈萌生一股遁地的衝動,剛想拉住張等晴的手,台上的黑衣雨神抱起白衣聖子,竟直接下台往他們走過來了。

“!”顧小燈趕忙往張等晴那邊躲,“哥哥哥,人過來了!”

張等晴被他逗得不行,伸手把他夾住:“沒事沒事,這是正常流程,神降戲嘛,扮演雨神的人會特意抱著聖子到台下走一圈,還會用那面具碰一下個彆看客,意為賜福,圖的就是一個沉浸。彆怕啊小燈,被一出戲嚇炸毛了啊?”

顧小燈還有些怵:“邪裡邪氣的……”

因他們坐得靠前,黑衣伶人沒一會就走到了他們前面,顧小燈心中合掌祈禱趕緊從自己身邊走過,誰承想那人好死不死的,就在他面前停住了。

他又怕又實在有點好奇,顫巍巍抬頭看了一眼,就見伶人抬起右手摘下臉上的面具,一張英俊得有些意外的年輕臉龐顯露,把顧小燈看懵了。

這飾神的帥哥抱著小孩彎腰,手裡的雨神面具貼了貼顧小燈的小豬面具,用那把和顧瑾玉有些相像的嗓音低聲說:“諸、神、佑、你。”

聲音雖低,卻回蕩滿樓,周遭掌聲雷動,顧小燈才醒神過來,兩手一合朝帥哥道謝:“佛祖也保佑你,保佑你發大財。”

他的聲音小小的,幾乎被淹沒了,身旁的張等晴聽見了,越發笑得兜不住一口白牙,面前的帥哥也聽清了,戴回面具前笑意一閃而過,竟是個有酒窩的。

伶人走完了一圈,隻賜福了顧小燈一個。

*

半個時辰後,顧小燈騎回自己的小毛驢,

() 這才在鬥笠下大鬆一口氣,擦擦額頭上的薄薄冷汗。

張等晴問他看完戲的看法,他心有餘悸地給他哥一拳:“你一直在笑!還笑!提前也不說仔細點,那些伶人的嗓門快把我的耳朵轟成幾瓣了,那排演的內容不乏瘮人的,很可怕啊喂!”

張等晴難得挨揍,笑得腳下趔趄,步伐如醉:“好好好是哥壞,以己度人了,以為我寶貝弟弟經曆過真奇跡,不會害怕這些裝神弄鬼的,誰知道你的膽子這麼小?”

“也是吼。”顧小燈想到平白跨越了七年,頓時把自己開解了,轉而摸摸張等晴的胳膊。

“驚嚇歸驚嚇,你的運氣倒是好,第一回看戲就趕上神降賜福。”張等晴反手拍拍他,“雖然哥不信那些,但剛才那一出,我倒是希望真有諸神保佑你。”

“人間的哥和天上的老爹都是我的神,嘿嘿。”顧小燈比劃著大拇指朝他肩膀一戳。

張等晴受用地點點頭,正要問他還想不想去哪裡閒逛,忽然餘光看見一個紮眼的大個子過來,頓時翻了個白眼,扭頭嘖著。

顧小燈戴著鬥笠,視線有些受限,剛想拍拍他哥說話,肩膀就被冷不丁地輕拍,一驚一乍地轉過頭,突然就憋不住笑了。

“你……怎麼過來了啊?”

顧瑾玉戴了一個誇張的鬼面來,歪著頭站在小毛驢旁邊,想嚇一嚇他。顧小燈刹那看到他,肢體都透著明顯的驚喜,抬手屈指敲了幾下鬼面,撓著玩一樣,顧瑾玉剛摘下鬼面,他就掛到他脖子上抱一抱,像一隻掛脖的狐狸或者鬆鼠。

*

酒樓上,也是一身黑衣的姚雲正眯著眼俯瞰著,手裡也拿著一個面具,他那天降親哥拿著鬼面,他拿著神面。

他遠遠看著掛在他親哥脖頸上的白皙手腕。

很快他決定了,來日他要把那雙手砍下來,在餘溫未儘時,也放到自己脖子上環住。!